第十六章 沧浪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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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闲水懒人忙,千墩镇张家码头,一忽儿几多船只满埠,一众人鸭噪上岸,群拥入这家门里去。一忽儿大伙又个出得门来,照旧个鸭子鼓噪下滩,提锚解缆鱼贯船出,不一时又个冷清驳岸。日晟行张大少以礼相送,码头之上站立良久,直至那些船只都去得远了,方才转头回去。
宿醉一觉日高升,居五爷几人翠玲珑留宿一晚,转日一早便待离去。无奈主人家沧浪伯却个酒醉迟醒,不告而辞失礼数,于是又在沧浪亭多个盘桓半日。这一耽搁下,那边秦大郎却又消息报到,说她个居大师母探着踪迹了,于是小居先生率着乌小官紧动身,那秦红骄也个一意相随,只余下秦松自归昆山去了。
出吴门顺淞江而下,这一去四十里,黄昏时到得甪直镇,前面早有人来报知:
“她船在这甪直镇上转到下昼,一转珠花卖下了,又个船下江去了,我们的船这也随下去了,这一走就近两个时辰了。”
先走后到差路程了,几条船再是奋桨直追,不出十里秦十郎回船来,情况报知说:
“他们便是在前面张浦镇上歇住了,估计这夜里就不会走了,我们这就回来先报信。”
于是乎人人用力,飞篙快船更赶前去,如此又个好十里,到得张浦镇头,早也人家歇夜时分。结果来紧赶慢赶,赶到个空屁来,张浦镇一圈转下,便是他们的船影全无。秦十郎也个一心报恩,这两日未离个船头,如今盯人盯个失,一切空卖力,顿时也傻眼。
“估计吧,他们也觉出有船随着他们了,或许见个空又走了的。”
小居先生心中大憾,嘴上还是安慰说。
“先生啊,你也莫急,我便看啊,或许阿凤师母有意捉弄来,你看她个一天了,都是慢走慢行的,或许就个等着我们寻来呢。”
小乌秀才却能猜人心思。
“是呀,她个便是拿个绳头逗猫呢,既想引着你,又不想一下就被找到了,所以兜着圈子来藏猫猫呢。”
秦红骄才个混熟两日,便与小乌秀才大默契,也以她个女儿心思相详人。
“是么,我们这便肯定能找见他们么?”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小居先生迷则迷,看着秦红骄对于小官种种态度,不由暗想到,当年闯到龙隐镇头的阿凤,与着何其相象也,都个情窦初开意满怀。
这夜深人乏,再要摸黑出船便是不能了,于是众人泊舟张浦镇,待得明日天色稍白,即是开船四寻去。一家有心要找,一家有意被找,果然不久就传消息,又是发现他家个船踪迹了,于是几船再是汇拢,一路直跟到千墩镇头。
码头之上停泊船,却是只见他个常蛸,阿凤便是勇闯张家府了,你个恩不恩仇不仇,便是何等大冒失,小居先生见个儿子不及抱,忙个率人寻上门。贼偷贼摸旁门进,你个正大光明便要前门入,小居先生才是通报下,那张大少却也直稀罕,忙个亲自出门迎。谁知未等寒暄多说话,府中即传一声哨箭响,自是独家的传讯声,不到急时不发出,众人顿时齐忙慌,直冲进你个后堂去。结果一场虚惊下,阿凤安然无恙走将出,倒是身后几人露头脸,史三少师徒俱在场,却将小居先生几个唬不小。
“张大少,我便有鱼有虾特为送你府上来,算作贺喜你个买卖开张生意兴隆啊。”
虚情意假客气,张大少自要留人吃酒水,阿凤也是大惊魂,面上犹自好说笑,是非之地却是早走为妙,一众人呼得撤出人家去。
你个小梅花手如何入得家中,又个如何闯进内宅,跟个史三少冤家路窄,一番打斗惹事端,张大少回头一一查明自不说。只说这头一众船只去,在个僻湾所在歇住桨,这一早忙急忙慌,早也个肚空肠饥,秦大郎领人生火做饭,各家船头分散。

“阿官啊,你个可想煞爹爹了,这一来多少天,你个还认识爹爹否?”
他个旁人都散去,留你一家三口共舱里,小居先生赶紧抱来儿子亲。
“你啊,这一来多少年了,便还认识我否?”
人前强生硬,一旦面对丈夫私处下,阿凤也个转横为怨来,话语酸涩涩。
“我便问你还有识我否?这般狠心肠,多少年却个不露面,让我想见不得见。”
小居先生抱住儿子,更要搂住娘子来。
“你啊,家里有了个小的,又个给你生了个更小的,照样老婆儿子好过来,哪还有心想见我来?”
嘴上死顶,眼泪不争气,阿凤忙拿帕子抹,却正将胸前个破洞现出了。
“啊?你怎个衣裳破了的?”
小居先生这才有发觉。
“我啊,今朝就差些死在那死三少的剑下了,性命无有了的,真个有巧不巧的话,你便是想见我也只得见个死人了。”
阿凤这一说更委屈,顺势扎你怀里来。
“是么?是么?真个么?看来你个才刚还是有事的,你快说,到底什么事来?”
妻子遭人欺,最激丈夫怒气,小居先生一向和气,立时也要变做怒目金刚。
“娘,吃糖糖。”
你个怒她个泣,膝下的小儿看莫名,只见你个大娘流眼泪,懂得送你糖吃安慰下。
“啊,便是给娘吃糖么?阿官乖,阿官真正乖。”
转泣为喜一刹那,你个野生儿子却个亲,小梅花手大喜过望,不禁揽过阿官狠抱狠亲来。
“啊?阿官便是肯喊你娘么?阿官啊,再喊声再喊声,喊声你娘给爹爹听。”
小居先生听闻下,也个惊喜不已。
牙牙学语爹啊娘,这厢其乐融融一舱里,那厢自有常蛸师兄大失意,落落寡欢理丝网,一边上歌调唱:
“吴园西边有片田,
下边塘藕上边莲,
荷花出水塘藕嫩,
嫩藕虽断情丝连。”
一边那船上正情景,秦红骄小姐红红赛荷花,乌小官后生质质嫩塘藕,两人相伴船头上,一个坐来一个躺。
“哎,我问你,那阿凤师母便会跟居先生好否?”
小姐仰天瞎心思。
“会的,阿凤师母对我家先生实在很好的。”
小官正坐举钓竿。
“那阿凤师母就会认了那个小师母,跟着居先生家去么?”
双头船难行,双头马难骑,小姐关心下。
“不知道,阿凤师母脾气总大的。”
想想那晚学馆偷听到的悲泣声,小官总也心头有酸软。
“哎,说说也是的,我们女人从一而终,你们男人却个三妻四妾。”
小姐有感慨,话说自家情形:
“我家也是亏着我娘死的早,否则现在见到我爹又娶了三娘,总要活活气到死的。”
“那我家爹爹还好呢,便是只娶了我娘一个人。”
小乌秀才话说是,不过心中想,爹爹也要有钱讨得起二房老婆呀。
“那你呢?到时成亲了,是否也只娶一个来?”
秦红骄一个翻身起,便是直口开向你。
“啊,啊,我便么娶一个就好了。”
眸中烧烧眼里火,直个将你炽灼灼,乌小官心蹦气息促,赶紧转头不敢看,随口吟诗一首,正个宋人王禹偁《泛吴淞江》:
“带篷疏薄漏斜阳,
半日孤吟未过江;
惟有鹭鸶知我意,
时时翘足对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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