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设计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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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悠悠几千里,
欲扫欃枪未云已。
英雄倾夺何纷然,
一盛一衰如逝川。”
还是孙逖所作《丹阳行》,便是江南运河丹阳陵口段,黄昏之时船只堵塞,北上南下两头受阻,两向候船各出十几里外。
此时自常州而来两条官船,平常时官锣开道无船不避,今朝便是一堵俱堵,船到此处也个寸步难行,只得罢桨暂泊住。
这前船自是一条舫船,花板格窗重帘闭,猛个后舱帘子一掀,就个十二三岁小姐钻将出,踮脚伸头瞭瞭远,转身往向后船问:
“王叔,这便怎个道理来?前头一股烟火味的?”
“便说前头杀了人烧了船,估计船商遇着强盗抢了。”
那一船紧随其后保护,船头所立之人自是王朗,这便又从常州打回转了。
“哎,这遇着强盗来,你们正可帮着抓啊,王叔,你们不就专门吃抓人拿人饭的么?”
阿娇小姐不大不小,正也自家懂事年纪,一番话说来,竟个赞中夹带讽。
“啊,一差不涉一差,这地头上犯的案,总也有地头来办的。”
王朗有些尴尬笑,心里更说的,我这前首去犯案,后首再个去破案,便是一破一个准,到了自己破自己了。
“王叔,他个究竟有无死人来?我们便前去瞧一下如何?”
青春小姐凡事新奇,活人偏想将死人瞧。
“这杀人放火之事,便个强盗行径,姑娘家家有什么好瞧来?阿娇,你休个又新出花样,还不快些回舱里来。”
未等你王叔开口,舱里个太太听下就不许,做娘的教训下女儿。
“娘,你个就会回舱回舱的,你个一天到晚呆在个舱里来,竟个一点不厌气的?”
凡事经过无事奇,活到娘个年纪的自非小姐可比,眼见看死人无望,阿娇退求其次:
“哎,这一气竟是没法赶路了,王叔,不如就让我上岸去随便玩一下,偷些农家的瓜啊果的好否?”
这回便不待你娘喊不许,也不等他王叔伸手拦,姑娘小脚不怯步,舷帮一跃竟是下了船,径自奔岸上了坡。
“哎,阿娇,快回来。”
身后大人自是赶不及,太太忙个命下:
“她王叔,快些将她拦下来,休要真个去偷了人家瓜果来。”
“喔。”
王朗听下才要跟下船,转头一念不妥当,伸手一挥招过个人来,出声吩咐道:
“季从,我便上岸去追小姐,你个在此好好保护太太小姐,这船头寸步不得离,也不许任何人靠近到太太的舱头来。”
“是。”
那季从自也阴房乌衣,一身布衣也透英武,腰间挎刀一提,更是咄咄士气。
“太太,我这便去将阿娇小姐追回来。”
你个迟疑派任务间,她个小姐竟也快步的,已然上到河堤奔前去,前方黑烟滚滚直透天,她个还是一心想去张死人热闹。
运河上下烟火飘灰,事故之船但见火起,便是过往船只救无可救,官家来船拖无可拖,一把大火直烧了半天上,直将艘大船烧塌架。这船毁立马现死尸,且个烧焦如炭浮尸陈,十七八具无数具,口耳相传人云亦云,骇人听闻众说纷纭,定然不脱强盗图财害命。
人命关天人皆奇,纷纷想凑近些烟火瞧端倪,于是乎前船想前不得前,后船滞后不欲后,船头船尾各相挤,挤来挤去塞了河。这两条官船泊下不多会,后船又是接踵到,大船小船见缝钻,其后更到一艘丝网船,挨舱挤舷觅得空,紧贴你条官船靠。
船头渔公定篙歇,船尾渔婆罢橹靠,这便是一艘撒网打鱼夫妻船,那老渔婆闲下横无事,舱头一捧青苇织草编,编鸡成鸡编狗成狗,编来更是哼然歌:
“都说那吴门出三子,

第一子,
半路出家半道子,
快刀催命数此子;
第二子,
半世穷苦半贫子,
吴门乾坤在此子;
第三子,
半边桃花半面子,
梅花在手为女子;
说来三子归一子,
都个师从千眼千手,
故世子个门下子。”
吴侬软语苏州调,有人个听得清,无人个听得懂,四周船上之人无有大留意,那官船舱中个太太闻听心一凛,这不是自家夫君从前唱过的调调么?隔开格窗向外望,便是邻船个渔婆子一眼识,她个那年草桥居家有个一面缘,自是吴门梅花手半面子,但听她个闲编又闲唱:
“都说那吴门出三子,
实不知长洲更有第四子,
关门弟子盲侠徒,
太仓城出半生子,
为报家仇隐名姓,
从此江湖无此子。”
这最后另出一段,更是说改名换姓的霍兴山霍药师了,那太太真切听下,眼中一潮差些个眼泪出。
“哎,你个老渔婆子,在此瞎唱乱调甚?这便扰了官家歇息,仔细我一竹篙戳烂你家船去。”
门前唱曲到,自有狗来咬,那季从倒是尽职的很,后船上凶霸霸就个赶人来。
“巧巧啊,你看那家船上婆婆编的狗狗可好玩?这便想要不想要?”
一个转脸泪已收住,太太抱起个小小姐也隔窗望。
“好玩,巧巧想要。”
你个姐姐阿娇自己上岸玩,巧巧想跟不得跟,正也翘嘴着恼呢,一见如此好玩意,顿时转恼为喜来。
“秀兰,你便拿个碎银子,与着多买几个给巧巧玩。”
太太随之吩咐下。
“是,太太。”
这秀兰虽说粗使丫头,却个对外接洽一手揽,太太做事还要通过她,这便怀里挑出个顶小的角子,出舱便与人交易:
“这婆子,我便给你银子,你些草编的玩意都卖给我家小姐玩吧。”
“啊,这便都是闲着瞎编的,白送你家小姐玩便是,哪要钱来?哪要钱来?”
那渔婆子便是受宠若惊,有银子也不敢要的。
“银子便给你,我家总无亏人的。”
这做丫头却也气盛,角子随便朝你舱中一丢,便直催你将草编捧来手。
渔家船上光板空舱,官家船内应有尽有,舱中太太趁个工夫,案上盘中几色糕点,早也手巾扎起一大包,等着你个草编捧入来,她又交来一手吩咐下:
“秀兰啊,你个对待穷人家,总也要态度好些个,来,便再送些个点心与他们吃吧,他们个船上人,日子总也过得苦来,你个有得送些他们吃喝,总也阿弥陀佛积德的。”
“是,太太,依我看啊,他们才要阿弥陀佛谢着谁呢,这可又得银子又得吃,天上掉下来个大便宜的。”
你个太太惯常言行,逢着穷人便想体恤一番,那秀兰心愿不愿,吩咐照做便是。
“啊呀呀,你家太太真个好心人,我便阿弥陀佛怎个谢法才好呢。”
那渔婆子意外之喜,果真又是磕头又是拜,阿弥陀佛谢着谁,紧抱一包点心不松怀。
大火烧尽余烟未消,运河之上终可通船了,两条官船重新起航之时,那条网船早也下游十数里。一方包点心手巾展在手,巾上恰绣几十字,梅花手半面子识字不多,竟也能一路往下猜:
“腊穷天际傍危栏。
密雪舞初残。
表里江山如画,
分明不似人间。
功名何在,
文章漫与,
空叹流年。
独恨归来已晚,
半生孤负渔竿。”
正为姑溪老农之《朝中措》,半生子史兴山因之得名诗,当初他个曾有逐字教识,故所以师姐一直记背,大概见下就读出,读罢便得两眼泪:
“看来她个梅娘妹妹啊,总也未忘我家兴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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