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设计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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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分天下暗腾腾,
也无日月也无星,
也无君王民安乐,
也无知县管良民。”
这昆山城内自有知县管辖,知县办公所在自是县衙,昆山县衙所处城北,衙前北市河一水带过,大码头之上照壁遮挡,其后便起一道牌坊,其上匾额赫然题字“忠廉坊”。
此时正值夜暇夕照,县前码头石埠开阔,一帮小儿闹热轰轰,裸着小雀光赤腚,便是占据于此戏水为乐,大大有碍衙门肃静。童子之乐人之常乐,几个守门衙役早也习以为常,纷纷躲着墙荫坐着阶石,也个相看儿童戏水为乐,只恨不得返老还童,也个赤卵开裆同为伍。
“这便有船来喽。”
眼见那边北市桥过来一篷船,众小儿便是一哄而起,大头小头拱着水,你争我赶游将过去,大手小手抢着吊住船帮,乐得一程顺风船搭。
“啊呀呀,你们便帮活祖宗,再个多吊几个来,我个船只怕就要沉了的。”
船尾摇橹个伙计,船头弄篙个掌柜,看着你个众多小儿活累赘,他个船行生生减慢一半速度,却也无有个着恼来,只是笑意好生告诫下:
“大家都个轻着手些,休要将个船蓬给扯豁了。”
后橹急扳摇,前篙几点撑,这船即在县衙码头刹下势来,船头轻轻叩岸靠,他个船到所在了。
“啊呀呀,这不是莼菜桥的孔掌柜么?怎个说法来,今朝便是挨着你家与着秦大老爷送酒水么?”
只说当差不自在,当差之余便是大自在,这县衙看门几位,倚得公门大好佬,四城的饭庄酒肆早也吃得遍,便是莼菜桥个小馆子,也无有他们不寻着味去的,故此人家掌柜见面熟,得见立马相招呼。
“啊呀呀,原来是你个哥几位啊,怎个还未有歇公么?有你个几位熟面在,我这进这大衙门总也有便些。”
来者自是东市河莼菜桥酒肆的老掌柜,这坐地买卖最怕着公家作难,往日里总也有请着你个公人白吃白喝的,生意人逢人笑几分:
“哎,这便正是奉了沧浪伯他老人家的命,与着秦大老爷送酒水来了。自然喽,我总也照着沧浪伯的吩咐下,与着你们一班衙中兄弟备了一席酒菜的,这便分外还有一坛封缸老酒,便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专门孝敬兄弟各位的。”
“啊呀呀,这便还是要多谢沧浪伯了,也个多谢着你孔掌柜。”
有得酒水吃喝白来赚,凡人哪有抗拒之理,那几名衙役早也笑乐颠颠起,勤着喊招呼:
“这便快着帮下手啊,替着将龛笼抬进去。”
饭盒笼龛两大挑,掌柜伙计颠颠挑上岸,那几个衙役也不空手,抱酒瓮的抱酒瓮,捧瓜果的捧瓜果,一众着喜滋滋入衙门。进得谯楼县大门,正对大堂仪门,其间便是一大院落,左厢设有寅宾馆,右厢一门森严,即是此地县狱所在。
“这人说啊,家中福至猫狗至,家中祸至蛇鼠逃,人心可是冷暖着呢。偏偏他个苏州沧浪伯,如此有始有终大仁义,这秦大老爷如今上人逢祸事诸般丧,便总也未丧他个沧浪伯端的好交情,大牢里坐着监,还个日日来好酒好菜吃席供,这人活到此也算得不虚枉了的。”
衙门上一日一回吃席送,那几位衙役也是一日一回生感慨,只是慨叹自家如何就不遇,沧浪伯如此恩义事。
福兮祸所倚,鼓楼秦松老爷一朝下狱,抄家封门一败涂地偌大户,随之便是亲友走绝猫狗散,惟恐着倒霉官司牵连身,秦家人押的押关的关,此后死活无人管。女为悦己士为知己,整个昆山城里便是盛传了,唯有苏州城里个沧浪伯,与着秦老爷过命交情,老友遇难不避忌,做出一桩事体叫着无人不称颂。国有国法人有人情,你重罪之人自不得轻赎出监,沧浪伯退求其次,便是遍向昆山城中各大酒肆订下宴席,一日定规一席送于县牢去,只让他个秦老爷坐着监牢照旧吃香喝辣,犯罪不受罪,大大添安慰。

“孔掌柜啊,便个这些天来,秦大老爷可也大有口福的,这昆山城里头一家的君悦楼,河鲜顶是地道的望江楼,便是堂子弄里最为火红的长春楼,都是一席一席挨着送,我却实未想到来,你个莼菜桥下小小个一间,沧浪伯竟也会想着叫送来。”
东也名气,西也响亮,你个酒肆大大不鸣,说来还个莼菜桥好借名,如何他个皇亲国戚沧浪伯就会入了眼?这便有你一名衙役大不解。
“蠢材,你个便只是会得胡吃海塞猪头货色,这吃来只懂个大牌响名气便只是个猪吃,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孔掌柜家个酒酸不酸,他家自做的糟货可是顶绝的,最最可以下老酒。”
这会吃的与只会吃的可大有差别,旁边一位便要骂猪腔:
“你这前两日帮着去拿人,不也有亲口尝过的么?他家个糟鹅掌,你可也生吞了不少来,却怎就猪八戒吃人参果般,一口便下到屎肠里,全未品出滋味来?”
“是,是,这说来啊,我与那苏州城里的沧浪伯也是有缘识得,便是旧年上,秦大老爷有引着到我店里去吃了一回,便是那糟鹅掌,沧浪伯也是很爱吃的来。”
官衙所在屋高门敞,铺地也要大方青砖,处处透来威势,小酒肆小掌柜,挑个担便是方向不知辨,他个一味诺诺声。
“是,是,你家个糟鹅掌啊,不仅个沧浪伯,便是那天上的玉皇大帝,一旦尝过回滋味,相比也要贪着爱的。”
那会吃的差役话说贼笑嘻嘻:
“孔掌柜啊,我便实话告你说,那日便个报说去拿那秦红骄,对捉到她个郎上郎我倒实在是无有个意思来,便是想着你家有得糟鹅掌吃,才个屁颠屁颠赶了去的。她个秦大小姐啊,在我个眼里看,再个涂多脂抹多粉,总也不及你家个糟鹅掌香气诱人的。”
“是,是,你个喜欢吃我家个糟鹅掌便是最好不过了的,我这龛笼里啊,可也正好给你们预备下了,你们这便可香香嘴的了。”
知你所知想你所想,孔掌柜可也会算人心的。
“喔,这便又送席来啦?今朝又个是换了哪家呀?这秦松老儿啊,可也真个是前世里积下了点德的,便个临死临死不饿肚,还个天天有得享福的。”
一道门启一重天,监仓里更是换了一批狱卒,说话行事大为板肃,一番门禁查验,先将你个送饭人兜身翻遍,随后笼龛开检:
“喔,今朝却是些精致小菜,倒个与众不同,我便验验有无下毒来。”
“爷,这便还有,都给预备下了,都给预备下了。”
一挑之后更有一挑,孔掌柜忙个殷勤上。
“好,这便都验看过了,你这便随我进去吧。”
随开门随闭门,只容你孔掌柜一人挑担进,那狱卒也提上一龛笼,便是打头引路,随口声声威吓说规矩:
“你个给我听清了,进去不得乱行乱动,不许与犯人乱说话,不许与犯人通报信,不许多拿出东西,不许多留下东西,否则个话便是与罪犯同案,连坐同罪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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