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循迹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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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西南角,即是盘门城楼了,楼前巍巍高起一桥,因处吴中门户所在,故称:吴门桥。
远远桥上灿烂一灯,正是有人瞭远张望,眼见一船悬灯而至,桥上之人便高嗓喊来:
“是王朗么?爷到了么?”
“是,爷在舱里歇着呢。”
朗儿前头应答了,回头再禀告:
“爷,张俊已在上面候着了。”
曾公公隐舱不露,再次交待来:
“你且上去跟俊儿知会声,我们就进城了吧,少要太大声张,对那城官口也封的严些,难免人多嘴杂,叫人耳目报了去,就又要费周折了。”
舫船岔经一座水关桥,便是近到盘门水关之前,那关上兵丁早就动作起来,将那水门缓缓启开。舫船随之弯入,不作停留橹摇进城,关上一船早已解缆,马上紧跟随驾而去。
“爷,虽说费了些工夫,他们落脚所在确实是访着了,他们却不在苏州城里,只在那胥门外的泰让桥弄里。虽说紧邻着城关不远,宅子且是隐蔽着呢,若不是寻着线查去,万难想到他们竟是躲藏于此。”
才刚桥上招呼的俊儿,早已上到前船来,一番机密报知。
“哼,这铁笔神算啊,可真是费尽心机啊,一隐再隐,狡兔三窟。只是可惜的很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一旦露了机,就不怕我不能够循着迹再把你找见。”
曾公公欣然自得,转头道:
“朗儿,说来还是你大功一件,当时就逮到了那庆祥,问出个飞黄鸡。呵呵,虽说他自己是一无所知知,好歹平日里耳朵生的削尖,总听的个半星一点苏州城,知道苏州城里总有个飞黄鸡去处。”
“爷,说来也是万幸,这庆祥终因着家中娘老子的,没有随着店家老板同船去,如此落下了点口舌来,如今却是一举成了找到他们的关键。”
朗儿答来总要自谦些。
“百密总有一疏,落下脚来就会留下记,即使那庆祥当时也随船走了,家里娘老子却还留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还有回家探访之日,便不缺你们逮他之时,这苏州飞黄鸡照旧是跑不了的,不过是迟迟早早,差过些时日而已。”
曾公公再道:
“那庆祥只知个什么飞黄鸡,却不知那并非什么会飞的黄鸡,实在是苏州城里的废王基。朗儿,便是我跟你所说的前朝反王庄四程的旧王宫,攻取苏州时一把火灰烬了,只空剩了一片废王基。”
朗儿喏喏道:
“是了,小的当时听着飞黄鸡也是大糊涂,还是爷您老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听我报上立马就悟了,否则只怕还会有耽误呢。”
“所以啊,我等这一路干来,必的是做到瞎子吃馄饨,肚里有数目也,如此访迹查人的,方能够不失时机,一蹴而就。”
曾公公如此教诲来,身旁众人都是连连称是。
俊儿紧接报来:
“听爷吩咐,小的领着庆祥去那废王基连候了多日,前日上才将那汪厨子给候着了。也是按着爷的吩咐,未有去惊动他,只是守着他在那处转悠了良久,也未见他有甚异常,只是跟些船家买了些鱼鲜野鸭子,晚些时再打着船回返了。小的再是随后悄悄跟上,一直访到了他家落脚。”
曾公公道:
“是了,打草易惊蛇,如今我在暗处他在明处,一切便尽在手心。”
“这两日我也前后探了,那宅子置下总有好几年了,邻家只知是城里某家大户的外宅,长年里只是空关着,只得三两个护院佣妇看管着。前些日听的院里有些孩童嬉戏声,方知人家里新进了人口,不过此家门禁大严,旁人门外也瞧不出多少底细来。只是平日里吃喝采办的,帮佣们出外多了些足迹,看着大箩小筐的,应是不少的开销,内里老大一家子呢。”
俊儿一口气报。
曾公公再道:
“且给我耐着性,休要将他们撞破了,他们既是分着船走,便是事先各有了投处,惟恐着合在一处被连锅端了。狡兔三窟呀,狡兔三窟呀,便得几方面都风平浪静,待得时候长远了,他们以为风险似乎过了,方才会试着从窠里探出头来,相互联络下各自平安。只有此时来,狡兔三窟一窟一窟都给我找准了,务求着给我一网打尽。”
俊儿答道:
“是,这两日我只叫人两头远远守着,万不敢去凑的太近的。”
“好,跟朗儿一样,俊儿也是历练了,许多事体交与你们去做,我也是大大放心了的。”
曾公公转头道:
“朗儿,你可知晓?才刚过来的胥江,其上经过那座胥桥,便是那泰让桥了,泰让桥弄也该就在近边上。这胥江此去不远便是胥口,太湖也就直通了,真是进退自如啊,这铁笔神算方谋事,果然有的好算好谋啊。”
朗儿应声道:
“是,不过那铁笔神算再好算好谋,总也逃不出我家爷布下的天罗地网来。”
曾公公听来眯眼一笑,脸色转又静穆,抬头望天喃喃自语:
“龙隐镇,泰让桥,说来都是泰伯让王也,却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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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广阔跨三州,

四面清溪尽曲流;
大小孤山七十二,
要吃鲜鱼网来兜。”
那盘门最是近通太湖,所谓无利不起早,半夜起便聚来不少渔船,纷纷泊于关外河湾岸边,只候着一早城门开了,赶去城里早市贩卖鱼鲜。
晨钟鸣起远天放明,苏州城关升旗上岗,一边上放桥,一边上开闸,陆路里贩夫走卒车担纷进,水路里大舟小船桨帆涌入。
眼见人人争先蜂拥,船多水窄一时阻塞,关上便是下来几名军士,吆吆喝喝骂骂咧咧,一顿竹敲鞭打,方才使的船行快速起来。那大小船只进的城去,几路水道再是一分,奔东往西立马畅通无阻,不过那渔船或弯或绕,总是投往城中的废王基去。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年前朝反王庄四程为本朝太祖所灭,一把大火便焚了那旧时宫殿,遗留下大片断墙废基。虽说经年过去,却因着终究是犯禁之地,无人胆敢于上占址建舍,一味的草繁木茂,早已沦为一片狼荒所在。
然则王宫近侧辟有御苑,御苑之中更有御池,王宫废了便是废王基,御苑废了便空剩下废王池。先前几年还是荒置,芦苇丛生雀鸟营巢的,近两年来停船歇舟的,逐渐着自结成市,各方鱼贩生贾齐聚交易,日朝早起便开一市,闹热轰轰也就四方里有名了。
这日废王池又是旺市,桨碰橹搁船顶舟靠,一向里乡音乱杂,一向里鱼跃鸭跳,整趸的零要的,划堆吊秤此起彼伏。嘈杂不经意间,一条乌篷小船打桨而至,随后在鱼市里转荡开来,船隙舟缝间逐家观瞧。
“这位爷,您要些什么货来?我家这鱼是草花鲢鲤想有就有,且是下半夜才捕的来,那是最最新鲜活蹦的了,价钱也是最最公道。”
眼见那船主老爷鲜衣大腹的,看似个财主样式,众船家纷纷船头挺进,争先恐后招徕生意。
“我且再看看,再看看。”
那家老爷却是心不在焉,虚晃着逐船观来,前面忽略过来,眼睛已然瞄向后面各船。
只知拿眼瞧人,却不知早已被人拿眼所瞧,那池荡最是眼界宽处,早有一船暗泊其中,船舫窗格之后暗露鹰眼,将那来客去人一一辨观:
“是,是那汪胖子了。”
“是,是我家汪老板。”
随后答话的非别人,正是龙隐镇登雅楼跑堂小伙计庆祥。
“少要动作,且看他今朝如何作法。”
说话的便是那阴房乌衣王朗,一边上还有张俊。
远远见那船在处停靠了,一头渔舟船家起身相迎,头脸转侧间庆祥一眼相中,不禁脱口而出:
“啊,是他,阿狗。”
“阿狗?那是谁?你却认识?”
两位官人齐着惊起。
“船上打鱼的阿狗,专门往我家登雅楼上送鱼货的,朗老爷还记的么,上回在我家楼上吃的银鱼,便是他一早湖里打到送来的。”
庆祥立功心切,竟而兴奋的口吃起来。
“哦,能从西边的大湖里跑到此地东太湖来,路程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喽,如此说来,这阿狗实不象一般的渔家,或许真还是个货色喔。”
那王朗大大的兴趣了。
“不到查实也难说,便似前些日我们也跟了那几户渔家,结果来却是一无所获,纯粹是问着买了几斤鱼几只鸭的。”
那张俊却是不敢一下断定。
“好了,有这一点便也够了,是人是鬼到时总有判清。”
王朗已是摩拳擦掌,回头吩咐:
“张俊,你且派人布置下去,各门各口通通准备好了,这两条船随到随跟,一路上加倍小心,千万别露了什么马脚来,万一前功尽弃了,一个个小心他们的狗头。”
一条篷船随即开发出去,出了荡口便再有几艘小艇围上,随后各自分散,四下城门飞桨而去。
那王朗眼睛死盯着,嘴里道来:
“这汪胖子啊,也是精里精滑里滑,每回来去都是绕七弯八,上回阊门进来,最后绕了一大圈,却是从葑门出。这回又转到北面齐门来,绕远绕死的,不费些精神啊,只怕还真被他绕没了。”
那张俊人员派遣了,心头自起一股无名火,出口骂骂道:
“这狗娘养的汪胖子,亏着我家爷棋高一招安排,四城楼描下像来专候着他呢。只要他想进这个城,便不怕失了他这个人。只要他想出这个城,也不怕找不见他的影。等回也是这般,且看他又从哪门出去。”
那王朗却又说道:
“这汪胖子无论如何却是走不失了,那阿狗才是最紧要,马上画影下来,连忙着六门分发去,各人各船依着人影船样分段分批跟,可千万不能叫人给走失了,可千万不能叫人发觉出什么形迹来。”
一间不大点船舫,却是挤挤挨挨五六人,边上两位丹青好手凭船偷观,手中笔墨即刻**起来,那阿狗大致形容相貌,只是略微十数笔,已然简单白描于纸上。随后再是取出白布,对照画样依此临摹,一式几份画得了,张俊亲自坐一小艇携去。船只改去另一头出了荡口,再有几艘小艇迎上,每船一卷给分发了,旋即飞舟各去,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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