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收网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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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水关外舍了来船,直接入关去坐上内河船只,一声令下几十条桨齐划,两条大船径直往上游发去。绕山是山绕水是水,如此过去不知几十里,前面湾口又见火把灯笼,更多船只在此候呢。
“大人,里间再要窄些,且在此处换船了吧。”
拢船过去即有人上前通报,众人再是改船而乘,换上窄窄长长梭船,每船各容二十来人,各操一支短桨上划。这雨连天下久了,溪水自是涨起湍急不少,桨手便得齐整奋力,舟船方能快速向前。
一处山口一处灯笼,一处水湾一处火把,一路过去皆有指引,如此不知又入里多远,前面再是一堆火把灯笼。梭船到此也就搁了浅,有人即刻迎上,带头正是王朗,朝下一拜便报来:
“大人,虽说水发的满些,这船还是过不了这片滩的,请大人再改船。”
于是众人再又弃船,一律坐去那四五人的水划子,前前后后一列排开,总有不下二十条之多。
“好了,熄火。”
王朗率先引头一船,朝后将手朝下一挥,后船灯火立马全灭,篙撑桨划着摸向更深处。
风雨之声掩了篙桨之声,只见每船船尾露有一点微光,此处便是设一烛龛,几面挡死后穿一孔,只让后船凭以跟从,如此一船尾随一船,不至失了方向乱了秩序。
雨水湿刀箭冷,夜是至黑眼是至瞎,无论山水天地都在一片摸盲里,不快不慢再前去一程。横过又个水湾,黑里陡现一星微光,正是泊定一船,船尾龛灯标志。
“蜂巢。”
“蚁**。”
两向暗号低对,便是相互接洽上,一伙黑衣人纷纷涉水上岸,与那先期运到的数十人汇集。
“有请大人。”
一声命令下,七八亲随一起使力,将那船只直接抬上岸去,曾公公旗伞竖处,便是坐镇指挥:
“正是四更五更交时,最是睏来疲乏时,开始吧。”
竹林窄道身影插去,几人个个绵衣软靴,狼潜虎隐轻车熟路,不一刻将条绳索牵远,直投深处坎坡之下。这一头到那一头,如此便有了无声指引,更多人躬背缩腰,循着绳索摸将过去。百号人次序而进,弓兵刀手济济坡下,一切人员分布停当,王朗一声令下:
“上。”
几名好手再是打头阵,白刃咬含于口中,蹑手蹑脚轻踮石级而上,眼见已是到的中途,领头之人忽然一脚踩塌,一块虚置石阶滚落声响。左右林间随即机关触发,暗设排箭弓松弩发,十几箭头照坡而下,几人“啊呀”声翻落下去。
“威……。”
坎上守岗之人立刻醒觉,一声高喊传响谷里,左起一板斧,右起一板斧,两边树木顿时无根一般,齐着中路倒卧下来,将那上坡之道实实堵住。
既然偷袭走了形迹,便再无匿影隐身必要,耳听的一支响箭半空响彻,山脚坡下火把齐照,王朗再命:
“攻。”
立起是弓手,蹲踞是弩手,两波箭矢飞去,身后几杆长梯架上,十几人又飞腾上去。
“杀。”
眼见飞快上到梯头,岗上突现一位天将来,金盔金甲双手大斧,切菜砍瓜风卷残云,梯上之人已是丢头卸肩,血浆肉块四下。
“攻。”
王朗虎头刀指向,箭矢又是齐发,更多人攀梯而上。左右又各有一队砍刀手,迅速披荆斩棘开辟新路,转眼已上去丈余。
“杀。”
鲁老大跃起再是翻砍,将几名枪手掀的七零八落,迎头箭矢呼就到了,抬斧便是挡住面门,只听的“叮当”乱响,周身金甲已是满穿箭簇,鳞甲衣下随之血滴。
“鲁大叔,先生让我来问,来者却是何人?”
谷里飞快奔来一人,杏春手持长枪气喘吁吁。
“是阴房乌衣,是阴房乌衣,告诉先生快跑,快跑,我这儿拼死也要抵挡一阵,杏春,快跑,快跑。”
鲁老大一把将杏春推下岗去,朝前再是一跃,又将扑上之人力劈,回手一斧腰斩:
“杀。”
“攻。”
几把飞爪上去,便将高处树木给抓死了,几个高手一背一挂,猿猴般跳腾而上,两三下已高起岗上,几枚飞镖随手甩出。
“杀。”
大斧向处不避不闪,照直削劈过来,那几只吊挂猢狲猝不及防,折条手臂断个脚,鬼叫着跌落。
“斧向无生,
锤取必胜。
一如当年扬州城所见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好个大锤大斧,好个大砍大杀啊。”
坡下曾公公早已移驾近处,岗上血肉四溅砍杀,看来也是触目惊心,背心里只觉汗凉。
“攻,快上。”
王朗冷面司令,中路自是刀枪箭矢硬取,左右两路已然辟道上岭,转而朝下开路,一旦障碍全无,十几投枪居高临下,一齐声同时扎向岗上。
“啊。”
但听惊天动地生嚎,那金甲将军已被钉成刺猬一般,坡下箭矢适时纷发,更将刺猬钉的麻密。那鲁老大一腿跪地,双斧却是犹举,挣两挣晃两晃,竟再不能拔身起。只那一叹气工夫,爬坡之人趁势翻上,乱刀斫处闷声无息,鲁老大立成泥血一滩。
“快,快上,快下。”
一切兵贵神速,大队人马鱼贯而上,几十球火把直插谷中,映亮堂堂树丛屋舍。
8
“大人,那屋里人都走空了。”
底下飞快上报。
“搜,不信他能插上翅膀飞了呢。”
曾公公也已下到谷中,茅屋四下照看,一切家常陈设,桌上倒壶,床上乱被,看来人是走慌忙的。
“大人,后山下果然隐有一洞,里面确是有人迹,才试着要进去,就中了埋没,被人打出来了。”
手下又是片刻来报。
旗伞移去飞速,曾公公来到那隐蔽所在,几十火把遍照之下,此处已成白昼一般,惟有那洞黝黑深沉,映不出其内里情形。
“大人,却该如何?硬攻么?”
洞外那壁大石,王朗凭以人马指挥。

“却莫乱动,且待我过去。”
曾公公屏开左右,只身走到洞口一侧,整衣肃身弯躬一揖:
“下臣江南镇守曾禾,恭请外宫娘娘安。”
洞内照旧一片死寂,曾公公再是昂首朗声:
“白将军白将军,
白白得将军;
方谋事方谋事,
方方有谋事。
神笔铁算方谋事,却不欲出来与故人相见么?”
“南村烟树接蒹葭,
白鹭翩翩满白沙;
此地遂成茅屋计,
何人更识老夫家。”
洞内果然哈哈声起,房先生一人踱步而出,口中吟出正是袁海叟的《南村》诗句,抱拳一拱礼到:
“曾公公,却是别来无恙,此来真是念着故旧啊。”
“即开断垄行新竹,
便接平皋树杂花;
戎马纷纷终未已,
此身泛泛独长嗟。”
曾公公也来随口续吟,深深一拜道:
“方谋事,可真是别来无恙啊。此地虽成茅屋计,终有人识得老夫家。小可这些年来,可真是时常念着诸位些故旧的。”
“戎马纷纷终未已,此身泛泛独长嗟。看来曾公也是独好海叟诗文也,天下皆止戈,吾辈却是终未已。只想着茅屋老夫可以终此身,却不想犹要刀剑相向来。”
房先生冷冷一笑。
“是啊,此身泛泛独长嗟,却难免总是身不由己也。想那当年是共对外敌,我等确是戎马纷纷。时至今日天下荡平,我等却再要反戈相向,实在是同室操戈呀,真正是可惜可叹可嗟。”
曾公公连连叹来。
“煮豆持作羹,
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方先生再作一吟,正是那曹子建的七步诗,轻轻一笑:
“骨肉兄弟尚且只恨不相煎,何况你我哉?食禄听命各为其主,却也无甚可嗟则个。”
“本自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曾公公再叹:
“先生说的是,从来人命关天运,道是由人不由己。不过在下却是大大佩服先生诸位,小可自是命贱人微,一切惟主上之命是从。先生诸位却是大大不同,诚王既殁君恩尽散,诸位本可作成茅屋之计,安老此身无人识。却只为情义两字,又出头舍命保下外宫娘娘,不顾前面更有吴王阴杀白魁将军之过节,存下了吴王一脉,所谓小私不灭大义,实在是可敬可佩啊。”
“曾公休要夸奖,那吴王虽有作恶我等,终是皇室正宗,外王忤逆倾覆之际,我等岂有坐视不管之理?人可不仁于我,我不可不义于人,此乃白魁将军堂堂一贯作为,我等不过临事照习罢了。”
方先生终是义正词严。
“好啊,人有不仁,我无不义,白将军如此,方谋事如此,也就无怪乎手下亦能如此。”
曾公公再是躬身一掬,回头命道:
“将那鲁大斧好生整理了,抬上请先生一观。”
手下立马担架抬来,金甲包下一具血肉,污糟糟搁于洞口之前。
“啊,是大斧已战死了么,文死谏,武死战,落的马革裹死下场,也好,也好。”
手摸下处只有血糊,房先生叫好两声,已是潸然泪下,起身却朝曾公公一拜:
“你亡我生本是兵家常理,既然各为其主,我却也不能怪你,还只求公公日后来,能将我等尸首好生安葬了。”
“好,好,全凭先生大义,此般示下能不从命?”
从容直对身后事,对手业已抱了必死之心,曾公公气势顿颓,连连应承下来。
“车法肇宗周,
鼷文阐大猷;
还将君子变,
来蕴太公筹。
委质超羊鞟,
飞名列虎侯;
若令逢雨露,
长隐南山幽。”
房先生定下心神,一诗吟下还复傲然态度,道:
“且问曾公,我等在那龙隐镇隐下七年有余,一向来风平浪静,原想着此生或许便能够侥幸平安过了,不曾想到底还是漏着露出,却是如何被你勘出破绽来?”
“委质超羊鞟,
飞名列虎侯;
若令逢雨露,
长隐南山幽。
这李巨山的吟豹之句果真,正如先生写实一般,从前飞名列虎侯,却能耐得长隐南山幽。”
曾公公再道:
“先生车法肇宗周,却难免鼷文阐大猷,先生可还记得?当年扬州一役,小可便是初识先生,当今万岁也是亲驾前往犒赏。先生可还记得?当时宾主酒筵俱欢,先生更有回书一匾于圣上,匾上所书二字先生可还记得?”
“在下书法无数,这一节却是记不甚清了。”
房先生话虽如此,面上已呈懊恼之色。
“便是‘镇北’二字,以希万岁爷当时王旗所向,必得北方尽镇,天下一归。当时万岁便是连连称是,只夸那‘镇北’二字写来刚劲,剑劈刀砍笔笔削杀,文采之中蕴含武气,方谋事实乃真儒将也。我便也是心中长敬佩,剑劈刀砍,笔笔削杀,待的那天登雅楼上,一眼观见幡上那龙隐‘镇’字,便是似曾相识,剑劈刀砍隐隐兵戈之气,心中顿时有所感悟,不想如此个偏僻所在,却是藏龙卧虎隐豹于此。”
“车法肇宗周,却难免鼷文阐大猷,果然是一机露百机露啊。公公也不愧明房阴房执掌,一点味就嗅出迹来,立马便与那宗室旧事勾连起来,动作来的好生快啊。”
“窥一斑而见全豹,方谋事岂无好谋事?却也一点迹就闻出味来,连夜警觉遁逃了,干干净净毫不留痕。”
“既然干干净净消了痕迹,却如何又被你寻到影踪?”
“呵呵。”
听到此话,曾公公不觉笑来,只说:
“既言我等实属阴行事,便是只怕你不露,一旦有露了,便不怕无迹来寻你。我们逮了登雅楼庆祥那猴崽子,却也问不出什么口供来,他只听说苏州城里有什么会飞的黄鸡,却不知那实叫做废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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