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窥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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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是阳来夜是阴,
世间黑白理不清;
草木鸟虫有常纲,
投胎做人苦无尽。”
春日无尽暖意,登雅楼上茶客一碗豆花下肚,竟也不尽陶然,口口声声径着歌吟起来,那歌词虽个颓丧,他个哼来自有轻松之意,随后一口清茶抿,与着随从言说道:
“这家的豆花做来啊,也算得清爽地道的,便说太太小姐她们,早起在清虚观里,也是有吃了一回的,是好,是好啊。”
“爷,我们等会就走么?出去湖上,接着太太小姐就回常州的么?”
一切出行随从打点,他个确认好准备。
“嗯,倒也不急,太太小姐她们这也难得出门来,便在观里多呆一时是一时吧,就是迟些再返程,也是无碍的。”
楼上客人自用茶点心,店家也不上楼打搅来,他们说话分明自在些。
“是,王总管才刚传话说的,太太这便一径在观里烧香的,所以他们也不急着催的。”
这官眷出门,明着暗着接应随护,曾公公一条舫船歇于镇头,消息便是随传随到。
“不催好啊,不催好啊,这朗儿啊,如今做事来,愈是懂得人情世故了。便是太太,有着十年未回她这老家了的,她想在娘娘殿里多烧一会香,敬敬她个故人来,原也是应该的,原也是应该的。这朗儿啊,如今确是知人心的了。”
曾公公这般话说,随后又有另番好盘算:
“也是如今的市面又有不太平啊,那盗天侯师徒在着宜兴杀了胡师傅,在着吴兴八里店又有人冒充他个俩师徒来,一切都是异数啊,莫非那失踪了十年的人头,真个又是重现江湖了的?”
一口茶饮一口长叹,曾公公接道:
“若非便是天命如此的,让着太太小姐们安逸日子再是不得过来?他个人果是再要出现,必要投着她们而来的。我这啊,便叫做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让着她们抛头露面冒险来,这一冒险啊,可也不知真是险,还是虚惊一场的?还是但愿无事好,一切有惊无险好。这便各家各头都安逸,太太小姐自有好,万岁爷那头自也好,便是我啊,也何尝不落心安的。”
“爷,这便冒什么险来?便是万岁爷也个牵涉的?小的却个听不大懂来。”
听得大人自言自语,那道儿却只得云里雾里。
曾公公脸色一沉,便个训诫下:
“道儿,你便听明了,当你懂的你便懂,不当你懂的你也休要来弄懂,这前前后后牵涉一二十年的局啊,该你当懂时,你也便自然能懂了。”
训下语声不高,却是严厉十分,那道儿慌得忙个半膝跪:
“是,爷,道儿知罪了,我个掌嘴便是。”
“又错,这便人前出甚怪来?不怕露了形迹么?”
曾公公伸脚一勾腿,竟将你个半下之身生抬起,低声喝斥道:
“等会回去船上,你再自行罚过便是。”
“喔,是,爷。”
随于大人身边行走,受宠也受罪,那道儿到底新人新手,他个一派苦面相,还有得掌嘴磨砺呢。
“嗯,这便茶也饮了,肚也饱了,这街景也是看了,我们便还是回南山凹去吧,打量着左右无事的话,便早些个出湖去,还是早些个接了太太小姐回常州为好。”
曾公公转头又是和颜色,再是一杯茶饮一笃盅,却有意犹未尽般,朝着窗外再看去,窗外街心旗杆,旗杆之顶旗幡,旗幡之上老大三字:龙隐镇,他个慨然而叹:

“这般文人庸笔,写得什么墨猪来?哪可比从前那三字啊,那可是剑劈刀砍,字字筋骨,可惜啦,直是可惜啦。”
“……。”
见你个连摇头,那道儿随从才要多口问,亏着一下长记性,到嘴的话硬生咽回去,只是也个伸眼出窗观望去,那旗杆之上一面老旧旗幡,竟也值得大人一番横生感慨来?
江湖之上常见走客舫船,舵工篙师一无异常,将着两位茶客接上船,便是起锚离岸去,慢慢悠悠往南下,经过下个桥洞就不见。
“啊,我便只恐怕,他们会否与着大锤遭遇到?今朝这三月三节场啊,有着他们阴房之人一搅上,恐怕总也别有用心的。”
眼望着那曾公公座船去了,乌老官心中反而大着慌:
“只是我们有忙也帮不出的,我就不知大锤是否就真会了我的意的?他个就此警惕,能够避开阴房的耳目来?”
“啊,这便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平无事吧,对了,鼎金,我个便要好生去看下鼎金来。”
才刚送豆花上楼大镇定,乌老娘丝毫无有破绽出,如今人走回过神,她个也直觉脚头虚。
“要么我们便早些个,赶紧新做了豆花送去戏班子,上南山凹看着有无事体出?”
乌老官这般一设想,随后又否定:
“不成,不成,我们去了恐怕反误事,反要招着大锤他们吸引人眼去。罢罢罢,我们还是从前般,青菜萝卜各顾一摊吧,他与阿昔他们自保,我们与鼎金我们自安,便是保得一头是一头,得安一个是一个。”
“是,他便管他个阿昔,我们便管我们鼎金,我们便是两家互不干涉来,对了,鼎金,我还是先去看下鼎金好。”
乌老娘话说手脚忙慌,解解下围裙就出门去,她个无论如何的,就想着上学馆看下儿子的好。
龙隐镇头小儿学馆,这几年便一向聘着个前朝老儒董先生做先生,以后教着个乌小官考上秀才,便也时时帮着先生在学馆教下书,有些时日老先生作懒在家歇,小乌秀才便是学馆住下代教书,孩子王竟也好充当。不过年来县学发文下,朝廷八月开科考举,学子们便要上旧京乡试去,之前所余无多几月,各地秀才齐聚县学备考,小乌秀才也是过罢年就上了县里。此番清明连节场,县学自也放了学假,小乌秀才回家无他事,便是住去散了学生的学馆,一来清静看书自用功,一来也是替着董先生看房守学馆。
今朝三月三正日,小乌秀才暂且放开书卷释下怀,一早随着娘老子上去南山头,和尚庙里烧下香,道士观里磕下头,尤其一年一度照规矩,要对着大姑娘娘恭敬下。不过今此去拜那好娘娘殿,却有一番巧遇的,那前任江南镇守曾公公的夫人,居然就为从前仁济堂药号霍药师的娘子梅娘。而碰着两位小姐,巧巧是她家小女儿,那擅踢毽子的阿娇,正是当年登雅楼酒店里的小姐。
“虚白堂前衙退后,
更无一事到中心;
移床就日檐闲卧,
卧咏闲诗侧枕琴。”
龙隐镇午后大安静,镇头学馆更为清绝无人,便有那小乌秀才睡醒闲极,随吟一首白乐天的《虚白堂》,对琴而撩指,起奏一曲石扬休的《猿鹤双清》。情波而心扰,鼓琴遂神思,绵绵之音不绝之感,弹拨之间心旷而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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