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好逑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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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凹间镗锣镲钹乱声响,自是一出新戏又开场,内容正也是阴阳之缘夫妻远隔,最后苍天不负满门福,皆大欢喜之《荆钗记》。比之前头几出短戏,这《荆钗记》既不打来又不闹,一唱三叹最合妇人意,蛮蛮长长旦角戏,便是直要唱到夜半不罢休,于是看戏之众终有耐不住性熬不住夜的,水湾之中船只次第撤走去。
“慵临妆镜,
菱花暗锁尘。
自曲江人去,
凤拆鸾分,
羞睹孤飞影。
渐脂憔粉悴,
说甚眉扫青山,
鬓挽乌云。
玉箸痕多,
只为荆钗情分,
肠断当年聘。”
折此蓝田玉,分我合浦珠,台上正演着丈夫赴征妻子独守闺念一出,镇头乌老官与着邻居合雇之船也是开走,远远唱词声中,一片月下水湾竟也那般凄清。
船只回到龙隐镇头时,更夫费阿四笃笃敲梆之声正传起,虽个已是三更天了,镇头各家多也灯火亮窗,难得之**总也无眠。
豆腐夫妻码头登岸,启锁开门入得登雅楼去,担桶一搁人歇坐,公婆两个面面相对,便是半天无言说。
“我听阿凤师母说,那老京里来的人,下昼等着两个丫头回去了,就个离开清虚观走了的,便是从山后直接出的湖外,她们坐船回程了的。”
今朝几番惊险,乌老娘至今余悸,半天才个将着山上听闻重复说。
“是啊,她们这一走也走的好啊,竟着与那有心寻她们之人给岔开了,这说来不知是天意,还是造化弄人的。”
乌老官自也心绪难平,定定便个反问道:
“鼎金娘,你个便也大概能够辨识吧?才刚与着我们邻船,吃了我们那两碗豆腐花的为谁?”
“是,便是大锤,若不是你来特意使眼色,我个还一下真个不敢就认的,大锤啊,这个十年来,竟就形容大改了的。”
乌老娘话说更要压低声,将着怦怦直跳之心强着压伏来。
“样貌改了,他个神气还是无变的,他那太仓腔一出口,我便知道他个海佬佬来的。”
知根知底最熟悉,乌老官话说到此不觉微微笑,又道:
“便是你见着那边上的小伙子,可也与着阿昔有几分似,是不是他人来?”
“不似,若说是阿昔长大来,我看着竟也大不象的,他个太过老成了的,我看就不似。”
乌老娘多加思想下,连着摇头了。
“是啊,我看也大不似,我猜便是大锤另寻的帮手吧?他个总也将着阿昔好安顿,他个此番重回来打探,总也不欲让着他个孩子冒险的。”
乌老官便是将心比心。
“啊,是,总也不可让着孩子冒险来。”
乌老娘这一说起,马上自家儿子惦记起:
“啊呀呀,才说呢,这一回来就要看看鼎金去,这一坐下怎就忘了的呢?”
老婆话说不迟留,便待起身上学馆,却被乌老官一手拦,道:
“你休急,先看下这个再说。”
乌老官这话说,自己先去店门四望望,回头拉着老婆去灶间,袖头一抖出物件,手中就捻出个纸卷来,一展你面前。
“这是甚?哪来的?”
乌老娘大好奇。
“才刚还碗之时,便是大锤偷塞我手的。”
一切暗黑之中行为,便是自己船上之人不得知,他个渔船随从之人自也不觉察。
“啊?是么?便是他写的甚来?”
虽个豆腐婆子,乌老娘平常不显不露,却也识得文断得字:
“万事莫若往昔好,

荆溪之上结房居;
金陵失意吴梅娘,
娇姐巧女待归期。”
一首平淡无奇七言诗,其中正是尽藏内容,乌老娘念下失声:
“啊,想不到他个大锤,我们这里事情他个居然尽知的,他个知道房先生被着困在龙湾,也个晓得巧巧与着阿娇,随着梅娘囚在了老京。”
“是啊,是啊,我也难猜这许多年来,大锤如何就躲过了一场场劫杀的,他个到底隐身到了何处?便是一直不出现,偏偏今朝却个现身来?实也那般巧的,偏偏梅娘又个出在了清虚观,两个孩子还跑到了我们这店里来?那曾公公啊,更是与着楼上楼下擦身过,说来也真惊险。”
分明局里局,将将避险过,乌老官旁观分外清,回头便是大后怕,更有说道:
“所以啊,才刚在着船上,我个就着河水洗下碗,装作一个滑失跌了鞋,大锤帮我捞起鞋,我是怎个对他说的?
常在河上行,哪能不湿水?这要得不湿水啊,就不能在河上行,明知大凶险,怎可冒失行?”
“是,我便也听出你是有意说来,想必他个大锤,总也能够会了你的意的,便趁着此间还无事,早些离开安生为好。”
便是与着丈夫同甘共苦这许多年,乌老官种种样样行事,乌老娘无不了然。
“是啊,他个太平无事离开就好,离得远远自管他的安逸才好。”
乌老官话说又坦然,取过那纸条再看:
“万事莫若往昔好,这句便是话说啊,阿昔必然是安然无恙,他个好便是最好,这我也就是最安心的了。”
“是啊,他个好自然是最好的了,便是我们能得安心,她个大姑娘娘若有得知,总也要安心感激了的。”
乌老娘心下感动,又要双手合,阿弥陀个佛。
“是啊,是啊,万事莫若往昔好,只要他个阿昔有好了,其他别的又何在乎的?便是房先生他们,梅娘巧巧他们,还有其他个有影无影之人,又何在乎什么的?”
乌老官一说心头颤:
“万事莫若她个孩子有得好,便是大姑娘娘自身,只要为着她个孩子好,即便真个自己牺牲了的,又何在乎什么的?”
“是啊,便是为了孩子好,她个做娘的又何在乎什么的?便是我们啊,只要为着鼎金好,哪怕再个吃辛吃苦,也又何在乎什么的?”
做娘之心同感,乌老娘话说一激醒:
“啊呀呀,我这便赶紧要看下鼎金去,将他一个人学馆留下,我个这出去一晚上,心中都个大不安的。”
“他啊,此般情形下,缩头总比伸头好,少去出头露面,少被人个惦记总也好。我啊,至今总也后悔的,便是那年上,不该由他随着居先生出那趟门,结果冒风险受了伤不说,总也被着他个阴房暗着记了账的。”
乌老官事事务求无纰漏,心中总隐忧:
“不是今朝那曾公公来,别的不提上,单说了小官如何如何,我家小官一个秀才,有甚值得他个阴房总管记性的?还不是他个在着江水帮人前现了底,叫人暗中留意下了?这还亏着啊,居先生与他好掩饰,否则的话,我们这龙隐镇,恐怕早就个住不安生的。”
“啊,啊,你休个再要说怕来,你个越说我越心慌,我个还是别的不管究,先去看下小官好,先去看下小官好。”
乌老娘再也耐不住,一个人慌手脚,提个篮便是出门赶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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