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节场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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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你……。”
只有你打别人,无有别人打你,从来个歪缠煞胚,被个小姑娘横起一脚踢倒,休说旁人看着惊奇,便是你个朱七八,也摸着嘴角痛不相信,竟是出了血的。
“看你张嘴还敢不干不净。”
阿凤一脚撩过便收,二郎腿翘翘起,又坐回柜台前张高凳上。
“你,你个……丫头倒敢?”
明着穿身皂隶差衣,便知公门里人物,看着你个渔家小婆子,竟然横竖不忌一股神气,便是打了你也白打,这世道竟是颠倒反转了的?朱七八毕竟半年公门呆着,多少眼界大开,有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遇事也就少了些贸然。一声丫头喊出,毕竟将个“臭”字收起。一把腰刀反手欲抽,终于只摆出个架势。
“哟,算着什么么?腰里挂了把刀么?你便是想抽就抽出来呀,仔细抽出来就会一个不用心,反切了自家脚去。”
这阿凤丫头,从来见个公门里人来气,这里见你对个小居先生还算客气,以为还算个好人来,所以好心送药你,不想到却个狗咬吕洞宾,生生惹起姑奶奶气着。
“你这个丫头你,我便,我便你叫我抽刀我便抽刀啊?我便不想抽了呢。”
朱七八恼虽恼,看个姑娘调皮样式,美还十分美的来,不觉气也收了三分,又摆出一贯的歪缠。
“你不抽便不抽,我又非要强迫着你抽的,不过么,你还是不抽的为好呢,不然的话,你真个切了自家脚去,还要烦着人家神医小先生包伤扎药呢。”
丫头细长眉一挑来,自有股奶奶傲气,摸不准门道,切不准来路。
“啊呀,朱兄弟,你却不知道,这阿凤姑娘无意一来让你出了点血,说不定却是好事呢。”
鸡斗打到鸭棚里,药店里闹将起来毕竟不好,小居先生忙来解围:
“这人啊,金木水火土自成一体,有些阳损阴亏全在互不调和,你这夜不成眠也便是阴阳失调缘故。金木水火不成体统便得设法破局,道是不破不立,这旧局不得破来,新局便难为确立。先前我与你开方吃药,也就为破局再立,只不过你那旧局过于陈故了,药剂使来无大成效,我便想着要与你扎针放血,替着激上一激的,不曾想却被这阿凤姑娘抢先了的。”
“是么?这出血激上一激反有好么?”
朱七八眨眨眼睛,多少将信将疑。
“是么?我这踢他一脚还帮他了么?可真便宜他了的。”
阿凤大信不信,听你神医小先生讲来头头是道,也要来做出居功自傲。
“是了,这扎针放血啊,原是有备的,效果反而要差些。你这无意间一踢,一下惊吓全无防备,反而刺激的深来,说不准这就旧局顿破,人之阴阳瞬间调和,晚间便安眠入寣了呢。”
这医生看病除了人参补药之类会使,更有一味宽心药最要拿手,三分医理,三分药理,更有三分话理,如此三三得全,方可称做神医。
“是么?是么?这般说来我挨这一脚还活该了的?”
朱七八信与不信,不得不信也,转头轻声来问:
“小居先生,这凶丫头到底甚来历?竟是这般没得规矩?”
“她呀,肯定大来历的,才刚节场之上,她就弄得清虚观里李道长,没得下台呢。”
“是么?是么?她便真这般横么?清虚观的李道长都敢惹么?”
李道长即是张天师,那是神了仙的,非个王母娘娘烧火丫头,还无人敢惹呢,朱七八听下倒是慌神慌脑来。
草木花虫俱是药,油盐酱醋皆医病,小居先生命着徒弟山大,烧一盆炭火温一锅醋,帮着阿凤他们去熏船舱,如此消去病毒免生疫传。

“啊呀,你真个是神医先生啊,拿个青葱白蜜就可医病来,不想连个烧菜陈醋,也是个防病法子呢。”
阿凤大脚走路嗒嗒响,码头上直响出银响铃。
朱七八终究好面子,当着人强着不欲走,但见他们一出街,后脚也忙溜出门,刀夹**直避南街去。
“她奶奶个死——。”
本来就要开腔骂声难听的,话到此又觉不忍,于是婉转口:
“凶丫头,这一脚还真个撩得准喔。”
三月三节场一开,许多店铺都跑去南山设摊了,镇头南街上整个大空荡,朱七八闲无投处,只个沿着驳岸几步走。
河道里划过一船,窄窄小小自是湖上船,那撑篙之人不是水阿狗么?从前只是给登雅楼送鱼的,这一向却是长远不见着。心说无论个如何,也要白敲条鱼来晚上回家烧吃,才要招手喂呢,随后一船上却有人招呼:
“哎,这不是朱七八么?”
“啊,你是?”
来者便是一条舫船,看着便象远来奔集的客商,白脸黑须面熟陌生,却是何处似曾相识。
“好你个狗**的朱七八,都道是公门里头好修行,你便这身狗皮差衣一着,便也成个狗眼无珠来了?”
船头之人骂语出口,一条皮鞭便由背身甩出,瞬间便是凶神恶煞。
“啊呀呀,是,是朗儿老爷呀。”
唬来魂不附体,朱七八双腿一软跪趴下。
“你个狗娘养个朱七八,总算好没有眼全瞎,你便起来,入到船里说话。”
那王朗胡须笑开来,先自进得舱去。
“朗,朗儿老爷,你怎就留了胡须了呢,小的是瞎眼,竟一下未认出来。”
入舱便是局促,中间更有两三人,朱七八手脚俱软,坐不是趴不是。
“认不出来便好,你既认不出来,那别人便更认不出了。”
这王朗半年不见,人竟又是阴沉些,随后便问:
“这镇头里三家都是进了新人了?”
“是,是,喔,不是,这南货店药店都进新人了,登雅楼却还空着呢。”
朱七八平时活舌头,如今直打结。
“喔,南货店是改了饭店吧?新叫个月满楼的掌柜何阿满,说是跟镇头里长沾点亲吧?”
朗儿老爷却是顺风耳。
“是,是,是沾着亲,不沾着亲那何阿满好处哪能得的?”
小算盘一打,舌头活些了。
“那小居先生的医术可真是好?听说不比他家居平清差的?传着他是能够医神医鬼呢。”
朗儿老爷还是千里眼。
“是,是,小居先生是实在有本事的,我便是亲眼见的,亲眼见的。”
人要有良心,小居先生坏话可不能乱说来。
“这草桥的居平清啊,却是大有名堂的,早年还有给当今万岁爷医过伤呢,就凭着这保驾有功,为人自也张狂些,却不知他家这侄子,也会个傲劲么?”
朗儿老爷地上全无不知。
“小居先生且和气着呢,和气着呢。”
这事朱七八活见证。
“便是听说登雅楼上闹鬼来?”
朗儿老爷地下也全无不知。
“是,朗儿老爷,便真个楼里闹鬼来,我家钱县令家个小舅子徐少爷,原本已是将楼盘下来了的,结果便是夜来闹鬼吓得退了银子。”
这事朱七八当然活见证。
“我便听说,你便也夜里住了楼里去,结果吓得屎都出了的。”
朗儿老爷连人裤裆里事都知。
“啊呀,朗儿老爷这个么,这个么。”
众人齐着哈哈笑,朱七八随着笑是笑来,心头是涮是冷汗,实在笑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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