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寿庆 第5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5
居家当院三开间正屋,拾阶而上即为正堂,中堂正挂一画,实为今朝应景之作,无非松鹤延年童子献寿。画下凭壁而设长案香炉,香烟袅袅以示寿祥,各色糕点供物一应,两边上堆积如山红封贺礼,吃喝玩用应有尽有,直多到摆无摆处。画上高悬堂匾,拙朴四字却也古意,题为“杏林瑞生”,知晓居家底细之人或有告知,此专为纪念居家高祖瑞林瑞生兄弟。左右更配长联,实将东坡之句改制而成,上联为:居有竹居无竹居居有竹无竹居;下联为:居无药居有药居居无药有药居。如此一字多写上下共用,看似简明实则深意,格式新颖自有作者巧妙,不禁令人拍案叫绝。
“平清啊,我今朝来也匆忙,不曾给你带个什么贺礼来,这样吧,你这堂上之画好是好,不过中间那个寿字总也忒小了些,你便叫人取个纸张笔墨来,我与你大大画个寿字算作贺礼可成?”
三位人物入得堂去,那老皇舅东西眼瞅瞅便又添乐,回头再说道:
“那日你去我家,却也不多留个一晚走,转天我便将个山歌调调编将出来了,今朝也一并唱与你听,这便是我的又一份礼喽。”
“老皇舅,便什么礼不礼的?你今朝能个亲驾光临啊,便是算作给平清一个大大大大的礼喽。”
前堂终究人多嘈杂,居平清直将贵宾向二堂引去。
“我这便唱与你听,我这便唱与你听,保管你听得肚皮笑痛牙齿笑脱,大松一松多活十七八年。”
老皇舅屁话少说,手中皇杖一举,歪歪调开唱:
“小老儿此来非为哪般啊,
为只为替个居家药翁把寿瞧,
都说那半百便是人走半道,
小老儿今朝便是特为来送个笑。
笑一笑来十年少,
十年少来再个十年少,
十年十年又十年,
不成神仙也成妖,
保管你个居老头哎哎哟哟哎,
白头白须还是老不死个料。”
“哈哈哈哈,爷爷老皇舅哎,你可真个给我送了个笑来,我便笑一笑十年少,多个十年十年活不完了,还真要成了老不死个料。”
人有万岁万岁活不久的,也有万死万死且活长了的,人便是夸不死来赞不活,药翁自也个笑翁,穿廊里一阵个哈哈大笑。
“是啊,是啊,爷爷老皇舅原也是活成了个神仙了的。”
曾公公自交情不到,不似那两老相互随意,从旁也是陪哈哈。
“神仙?我啊,不求神来不求仙,便成个千年老妖,活来也是有得耐烦。”
老皇舅领情不领情,总也话里有话调里有调。
前堂堆金簇银摆来是人家脸面,二堂之上才是居家适宜,桌是桌椅是椅,一切个简单实用。一不雕梁,二不画柱,四下徒有几壁粉墙,这堂上说简简极,却也实实个贵极,那中堂单单悬挂一匾,其上当今圣上御笔亲书“匿地龙生”,其下案桌铜炉常年香供不绝。这“匿地龙生”四字,实为当年居平清医愈龙体所得御赐,便是龙降天恩镇宅之宝,居家上下经年顶礼膜拜。
“皇帝外甥啊,这便有礼了。”
天大地大不及皇帝大,爹尊娘尊不及皇帝尊,虽说你个嫡亲皇舅舅,见个御书也当面圣,手中皇杖略举一举,算作礼对了的。
那曾公公便是恭恭敬敬,抱拳拱手深深一礼,随后背匾面门,振衣肃身双手举前朗声道:
“圣旨下,药翁居平清接旨。”
青天白日横打一霹雳,堂上两老都个吓一震,不知你个阴房公公猛个弄啥瞎名堂,居平清应声跪地,身边上随伺儿子也忙跟伏下:
“草民居平清接旨。”
“传圣上口谕:听说那药翁便五十寿了,一向里可还清健着呢,我便着你代我送一锭金子去,朕这便也随随他的喜,沾沾他的寿气。”

一字不差一语不改,曾公公气不带喘一口气念来,随后往怀里一掏,黄黄澄澄一金锭便在手,道:
“寿星公,便将这金子接了吧。”
“谢皇上赏赐,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过顶接过赏金,居平清再是一伏到地,三呼万岁颤声不已。
曾公公忙是上前搀手,又道:
“既有皇上老人家赐金在前,我曾禾顶多也就随礼送个银了,寿星公还休要嫌我之前礼薄啊。”
“多谢大人美意,多谢大人美意。”
官场之礼步步规矩,实在无关小器,居平清爬身而起,已是热泪满眶喜极而泣,口中不住念道:
“皇上他老人家竟还记着我个老朽啊,皇上他老人家竟还记着我个老朽啊。”
皇恩浩荡天赐金锭,几个儿子立马报喜出去,庭院里一阵个鼓乐放炮,少不了将那赐金红封作供,焚烛烧香煞有介事礼敬一番。
“四天喜气洋洋,
八方来仪皇皇,
仙翁献桃将将,
彭祖延年长长。
祝居老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喽。”
耳听得掌礼司仪几句高唱,庭院里那拨响器班立马锣钹齐动,喇叭鼓乐竭力动静,将那寿筵整个掀场起来。
“上有老当益壮,
中有后生顶梁,
下有童稚满堂。
孝子贤孙给老祖拜寿喽。”
永庆堂主居平清正堂端坐,唯长房长子马首是瞻,少主居永堂率先,领着几房儿辈男丁,齐来向老爷子贺寿,磕头献酒一拜再拜。
儿子辈下去,孙子辈上前,照旧长房长孙在前,各房媳妇引着小儿小女,齐着向祖宗磕头讨赏。
“啊,啊,都是乖孩子,快起来吧。”
儿孙满堂祖宗乐,居平清笑不拢嘴,大小一律银角子,红封着赏将下去。
“阿娇巧巧,也快来给寿星公公磕头讨赏啊。”
老皇舅曾公公左右设座观寿星礼,眼见你个孙男孙女一轰上,一众绿叶簇红花,曾公公也将一双女儿推前,那孩子奶娘忙是从旁帮扶跪拜。
“啊,啊,都是好孩子。”
见着你两个贵家小姐,居平清自然要别待,怀里掏出两个锦绣荷包,沉沉甸甸一人赏了一个去。
“阿娇巧巧,快着说多谢寿星公公赏。”
口里促着一对女儿再下磕头,那妇人随之端端万福施礼,虽个佣妇实是教养,面容姣好总涵气度,却非一般下人可比,居平清不由刮目相看。此妇面色苍白血气大亏,眉心忧结情怀大伤,阳亏阴虚病胎暗结,却个是命浅福薄之相。
“多谢寿星公公赏。”
小嘴小口唤来总也天真,堂上闹热哄哄小儿小女散去,堂下一帮外客纷纷也上前拜寿礼贺。
所谓官大压死人,那文退县祝县令,原本为此地父母无人可比大,来了个老皇舅势大压死人,再来个曾公公权大压死人,于是照着官场规矩,寿星不拜先拜官,真个是三头不得免。
官拜之后民见,马迹山许老鸦,龙隐镇张老聋,各行各业各路各伙,一伙着上前见礼,总个民眼不识官体,敬老不敬权,拜寿不拜官,老皇舅老寿星便是招呼连连,曾大人那里便是冷落清清。
“寿千万劫,
自在随意。
阿弥陀佛,老衲这也便给居居士祝寿了。”
在家之人争相踊跃,出家之人也不甘迟后,一光和尚口中念偈:
“诸般无方,
惟佛足戒。
愿居士释门永皈寿福绵长。”
“一光。”
他这里阿弥陀个佛,边上那阿娇小丫头一眼瞧见,一声脱口直呼出。
“喔,是和尚。”
一光沉沉稳稳转身去瞧,避眼不看那阴房公公,只瞅瞅地下立的阿娇,瞧瞧怀里抱的巧巧,再望望面无人色含泪欲滴的霍娘子,头脸那道光疤不由着摸上一把,和尚再又双手合十低头称佛:
“阿弥陀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