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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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这样一种人,他显然是个矛盾的组合体。他手里拿着的扇子,是出自宫廷御匠之手的玉扇,扇子以羊脂白玉为骨,面上用黄金镶嵌着繁复的槿花,花心又缀着一小粒一小粒的切割完美的各色宝石,无论是材质的贵重或是制作的精致,都是无与伦比的。单只是这一把扇子拿出去卖了,就可以抵得上寻常人家几辈子的日用花销。可是这个人,他拿着这样一把扇子,偏偏只穿着一件松垮旧白的袍子。
以他手中的财富来说,他就是穿金缕玉衣,都不算过分,但这个人觉着,其实越是洗旧的衣服,穿的越是舒服。
他看起来还是一个很慵懒的人,甚至懒于束发,任由一头乌青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绝大多数时候,你都可以看到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绯红的薄唇上扬,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懒懒的靠在情人的身上,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整个人散着从容慵致的风华,简直教人移不开目光。但若认为他真的很懒,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即使看起来好像在闭目假寐,其实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半闭的眼睑遮去的是他眼中的锐利光芒。
他的来历很神秘,若有人愿意花上八十两银子--这显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就可以从消息贩子李忘风那里知道,他是京城首富江家的主人。
这江家,又是怎么一户人家呢?怎么会与半分堂沈澈扯上关系?若是去京城留心问一问稍微上些年岁的人,则对方多半都会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从前,江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呀!不但生意做的大,还时时行善。只可惜好人没好报,早早的就去了,还只得那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我看啊,江老爷就是被他儿子给活活气死的。那少爷年纪轻轻的,人倒是模样周正的很,却是个游手好闲的主,终日里混迹花街柳巷,与京里的纨绔子弟混做一处。”
“若不是江老爷只这么一个独子,又没有别的亲戚,江家的宅业怎么会落在他手里?幸而有个忠心能干的管家,否则只怕这十多年早就把家产败光了。”
“说来倒也是奇怪,这几年倒是不怎么见那少爷游荡坊间了,听说是得了见不得人的怪病,又有人说是与个不知路数的男人好上了。谁知道呢,这江家的事情,与咱们也是无关的。”
大抵上,拼凑起来也就是这么些个意思。让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了,真正的事实,鲜有人知。消息贩子李大嘴他知道,但不会说。
那天碧翠湖上春光明媚,水波激滟,雍三娘**一曲奏完,他微笑着说道:“三娘,你先退下罢。”
等雍三娘退下了,舫上只余李忘风与他两人,他便亲手为李忘风斟了酒,慢悠悠说道:“今日请李兄来,是有几件事情相商。”
李忘风是个聪明人,大约猜到他的用意,道:“好说,好说。”
“最近,好像有不少人对在下感兴趣,不知道消息贩子李忘风李大嘴是不是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了呢?”
李忘风嘿嘿一笑,说道:“我若不知阁下是半分堂主人,还有什么颜面做消息贩子?阁下是想要封我这张大嘴么?只这薄酒一杯,可是远远不够的哦。”
他笑道:“李兄是聪明人,在下提个建议,李兄不妨考虑一下。”
“哦?请说。”
“李兄虽然消息灵通,但毕竟一人之力有限,总有难及之处,我半分堂固然神通广大,却也必有无暇顾及的细枝末节。”
“阁下的意思是?”李忘风的眉毛挑了挑。
他打开手中白玉金槿扇,扇了扇风,懒懒笑道:“既然如此,何不互补一下呢?”
李忘风眼睛骤然亮起,啧啧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半分堂势大,能够与之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李忘风是个爱赚钱的聪明人,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诱人的邀请。
一口气饮下杯中美酒,道:“成交!”
复又想起,问道:“不知阁下还有什么事呢?”
他仍然是笑道:“关于龙游,李兄又知道多少?”
“阁下说的可是那龙游剑?”
“正是。”
说起这龙游剑,确实是有些传说的。
相传远古时天上的仙人恋上凡间女子,亲手为她用宝物淬银打造了一把剑,便是龙游剑。准确的说起来,龙游算不上一把剑,原本也并不叫做龙游。那只是一片手指长的透明刀刃,刃未连着一根极长纤细的锁链,因链刃抛向空中时,光华灿烂,宛若流星,被称为流光。后来落在一名帝王手中,称赞其势如蛟龙游动,便改名为龙游。

这龙游剑乃是淬银打造,其坚比金,其柔比丝,自然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但更为重要的则是,相传龙游剑上藏在一个关系到流焰谷的秘密。
那流焰谷,乃是传说中仙人的居处,遍地淬银,实为千百年来无数人所觊觎的宝地。但自羽朝之后,流焰谷便神秘消失,世人皆传唯有拥有龙游剑方可找到流焰谷,因此这龙游剑便成了众人争夺的目标。
“龙游显世,天下惊动,只怕又要腥风血雨一片。”
他微微眯着眼,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似在盘算着什么。
消息贩子李忘风这时也不免敛去一贯的嬉皮笑脸,神情肃穆。
可就在这时,他又忽然笑了笑,再斟上一杯酒,说道:“如此,便要拜托李兄一件事情了。”
这一个笑容,令李忘风心中一凛。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绝不是出于无聊或无意识,而是经过了精心的计算,为了实现他的目的而做。同样的,他说的每一句话,也绝不是随口说说的,即使他只是在称赞一个烧饼。
比如此刻,他正坐在秋水镇东张二的烧饼铺子里有些破旧的木条凳上,斜靠着他的情人沈澈,笑拈着一粒烧饼上的芝麻。
等他把那粒芝麻送入口中,又仔细的品尝了味道之后,他对张二再笑了笑。
“你一定觉得有些奇怪吧。”他说。
张二确实觉得有些奇怪,脸上显出一副迷茫的神情,好像完全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他接着说。
“怎么你们行动之前,都不调查清楚呢?”他用扇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慵懒的笑着,“我看起来真的就这么无能么?”
“这烧饼,用的是北镇特产的麦子磨的粉、骊山玉泉的水,和面使上了纯阳内力,烘制时以炭精催火,这样做出来的烧饼,可真是好的不得了。”
他说这一番话时,张二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出现了一丝惊慌之色。
他仍是慢悠悠的说着:“自然,方才说的这些和这烧饼上的芝麻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小小一粒芝麻上,凝聚了起码三种稀世罕见的毒药,任何一种只需服下一滴便可断魂,何况还撒了这许多。”
“所以,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吃了烧饼,却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想必现在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了,我既然明知道芝麻有毒还敢吃,就必定有解毒的方法。”
张二的脸又一变,变得异常古怪。他的手抬了抬,脚也动了动,那一瞬间,好似要向前,又好似要后退,但最终却仍然站在原地。
“你是想逃呢,还是想动手杀人呢?”笑意更盛,懒洋洋的说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膻中有些痛呢?若是觉得痛便对了。”
说着,忽然伸了伸手,两指间多出来一支寸许长淡黄冰针,看那色泽似是茶水凝结而成,而针尖上,则附着一滴暗色的血珠。
“这金针刺**之法,果然有些意思。只可惜手中没有金针,只得用冰针替代,难免要见血。”
到这时,张二那一张脸已经变得比方才看见朱集倒在地上吐血时更惊骇。
张二只觉得气息运转间,胸腹内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痛,似有丝丝寒意沿着经脉渗入全身,稍一动弹便刺痛不已。眼前这人以茶水凝成冰针,阴寒内力霸道无比,兼之出手神秘莫测,未见行动已中招,功夫更在沈澈之上,竟是张二生平未见的强敌。
他忽然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张二,说:“先是朱集,接着又是你,不知道你之后,是不是还会有别人?若是有,岂不是意味着你也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被牺牲掉的棋子?”
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几口气,似乎在为张二感到惋惜。
张二也不是傻瓜,听出了话有转机之意。心中念头急转,迅速的作出了决定。
“公子饶命!”
毕竟,还是性命更重要一些。
“你倒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微笑着摇了摇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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