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善缘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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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长庚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过了几日见无外乡人和急重病人就诊,遂命药师挂出停诊牌,带全家人乘轩车出了北门,药徒赶着轩车径奔王鸣翔家而来。轩车穿过一片小树林在一家农户门前停下,药徒放下手中马鞭,跳下轩车上前叩门。
孙长庚一家下得车来,只见王鸣翔家门两旁靠墙有两排白杨树,青瓦白粉墙,门楼下两扇黑漆大门漆得油光灼亮。门开处正是王鸣翔迎出门来,身后跟一妇女,身着箭袖蓝布花外褂,一条蓝布裤子,戴一副豆芽金耳环,虽是粗布衣裤,却十分文雅庄重。
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岁的男孩,正是王鸣翔的儿子王雷,乳名火雷儿。但见这孩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宇间紫气莹莹,宛如小仙子临凡般光彩照人。
孙长庚和王鸣翔二人见过礼,焦氏忙趋前向孙长庚夫妇见礼。 王鸣翔前面带路,众人随后穿过前宅来到庭院里。只见庭院中有一颗罕见的大石榴树,绿叶之中坠满了火红的圆圆的大石榴,多数石榴已绽开了笑口,露出了红红的宝石般晶莹的石榴籽儿,令人赏心悦目。
梅强和梅香望着这些火红的大石榴,口中禁不住涌出口水来。庭院东侧是三间厢房,西侧是一个用大青石砌成的猪圈,一群小猪正在石槽边头也不抬地尖声叫着挤着争食吃。
由庭院来到后宅,众人按序在正间的一张红木大方桌周围落座,焦氏忙着又是沏茶又是摆茶点,而三个孩子一见面却像早已认识似的,在火雷儿的带领下,闹哄哄跑到院子里看小猪仔去了。
焦氏来到院子里,从石榴树上摘下两个硕大裂嘴的石榴递与梅强和梅香,乐得两个孩子爱不释手舍不得吃。焦氏又顺手摘了两个硕大露籽泛着红光的石榴回到房内,递与孙长庚和李氏,道:“大哥,大嫂有所不知,咱家这棵石榴树真是数一数二的上上品种,至今已活了将近三百多年。说来也奇,眼下非但不见枯老,反而越长枝叶越茂盛,结果子也越来越大,去年最大的一颗竟足足三斤八两重,你们说奇也不奇?”
李氏道:“.弟妹说得正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长这么高,结这么多这么大果子的石榴树呢!”边说边从石榴裂口中取出一颗红宝石般晶莹的籽粒放入口中,用牙轻轻一嗑,但觉得那石榴籽在口中砰的一下子,崩裂出无数滴液汁,顿时满口的甜蜜,那甜蜜之中又夹带着丝丝酸味直透心肺,万般的清爽。
焦氏急忙问道:“味道可好?”
只见李氏惊喜道:“真想不到人世间竟有如此美味,就是给个仙桃兴许还不换呢!”
孙长庚本来一见这些硕大的石榴也暗生好奇,听李氏一说,忙取出一籽放入口中,腮帮子蠕动了几下,道:“真是天下奇果,不愧受了三百年的日精月华,堪称人世奇珍,贤弟莫要轻忽了它才是!”
王鸣翔道:“我与此树自幼感情至深,一年四季都要寻些泉水来浇灌,从不许龌龊之物靠近它。记得家父曾对我说,此树极有灵性,其果实对人也是极有滋补的。”
正说话间,火雷儿走进屋内。孙长庚定睛端详,赞不绝口道:“好一个英俊的孩子!”
王鸣翔接口道:“犬子名叫火雷儿,今年已经九岁。”
“这名字起得响!”孙长庚看了看焦氏,“莫非有什么来历?”
王鸣翔道:“大哥说得正是,这孩子出生时遇到难产,怎么也生不下来,眼见母子俩要没命的当儿,不料此时从天上掉下一个火球来。那火球飘飘悠悠在门前停下来,附近许多人都远远的跟着看。后来那火球又升起在半空,落进院子里,在院子里停了一会儿竟进了屋子。当时屋门是关着的,也不知它是怎样进来的,吓得接生婆差点昏过去。不料这火球又从后墙钻了出去,飞到屋顶上空。猛然间,一声晴天霹雳在屋顶炸响,焦氏受此一惊,竟把孩子生了下来。后听附近围观的人说,那火球炸响之后又聚在了一起,圆圆的有脸盆大小,飘飘悠悠向西方逝去。老人们说那是一只火雷,乃天地之间一纯阴之物,能穿山越海,扫荡妖邪晦暗之气。为示纪念,我决定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
听了这段讲述,李氏惊喜地把火雷儿拉到跟前,左打量右看看,乐得闭不拢嘴。李氏转脸对焦氏道:“妹妹,我这侄儿真是俊俏得出奇,你瞧!这通红的小嘴,这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还有这绯红的脸蛋,真像个大闺女,与我们梅香正相反,简直就像个假小子!”
焦氏此时也早已把梅香拥在怀里,心疼地爱抚着她的头,道:“如果姐姐愿意,咱们就把孩子换换,我倒真喜欢有个女孩儿作伴。”
“那你岂不要疼昏过去?”李氏笑道,“你要是真的喜欢梅香,我情愿把她白送给你当儿媳妇算了!”
这李氏虽是说笑,但内心里从看见火雷儿第一眼时就闪过这种念头。可梅香虽然长得不丑,但从相貌上来说却怎么也配不上火雷儿,故一边说笑一边心里酸酸的。
焦氏一听此言却把说笑当了真,道:“我们家要是挑媳妇就挑梅香这样的,既端庄又沉稳,定能旺子相夫!那些长得像画儿一般俊的女孩,再好我们也不娶,姐姐难道没听说‘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训诫吗?今日姐姐可能是说笑,但我这人却认实,这梅香我可是要定了!”
“妹妹如此说,火雷儿这女婿我也选定了!”李氏高兴得拢不上嘴,“俗语说得好,‘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妹妹日后可千万莫要反悔!”
孙长庚和王鸣翔一旁听得真切,没想到两个妇人说笑间竟给儿女定下了终身大事,又是意料之外。孙长庚满心欢喜,道:“我曾暗自奇怪,为何竟与贤弟一见如故,原来是被儿女姻缘催的。既然她俩把话说得这么透彻,我们索性就一起把这事定了吧!”边说边察看王鸣翔的神色。

王鸣翔一听孙长庚所言怎不喜出望外?遂道:“那么今日我们可要好好喝上一盅了!”言罢众人一起响应,满堂欢笑不止。
焦氏急忙下厨,李氏帮厨,不多时把个大方桌摆得满满当当。孙长庚和王鸣翔左一盅右一盅,不一会儿酒都上了脸。
李氏道:“今儿你兄弟俩高兴归高兴,可莫喝过了量,伤了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焦氏笑道:“今儿嫂子就别管了,他们大爷们一起难得这么投缘,若是大哥喝多了,你们今晚就住我家,明儿再走也不迟。”
话说这孙、王二人细嚼慢酌越谈越投机,李氏和焦氏插不上话,进内屋坐在炕上讲起各自的孩子和家里的事,有说有笑难舍难分。三个孩子,梅强十岁,火雷儿九岁,梅香八岁,凑在一起也是越玩越开心,眼见得那日头已经西斜了。
孙长庚对王鸣翔道:“天色不早,我等也好回去了,你我兄弟改日再聚。”
王鸣翔挽留道:“天色已晚,大哥若不嫌弃贫舍寒酸,不如留住一宿明儿再回,你我今夜好好叙谈叙谈!”
这时梅强和梅香正进房门,听爹爹说要回家,两人都噘起了小嘴。梅强向爹爹央求道:“爹爹,天都黑了,就听王叔叔的话,在此住一宿吧。”
孙长庚把李氏从内屋唤出,焦氏一见要走也极力挽留,道:“既然都是兄弟了,我家就是你家,大哥大嫂何必见外?”
孙长庚和李氏互相对望了一眼,再看看两个孩子那满脸舍不得走的样子,遂道:“好吧,那我等就在贤弟家打扰一夜,明儿再回。” 言罢,三个孩子一起欢呼起来,大人们也高兴得直摇头,孙长庚又道:“难得他们如此投缘,真乃天意!”
孙长庚让药徒把车赶回去,明儿再来接他们。这时,焦氏摘了一个足有两斤重的大石榴走过来,递与那药徒,药徒像得了宝贝似的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焦氏回到房里安排晚饭,孙长庚和王鸣翔因喝了大半天,早已酒足菜饱,便称晚饭不吃了,一起来到东厢房聊天。
这东厢房布置得十分雅致,大出孙长庚所料,以致再度激起了他的浓厚兴趣。只见四壁上挂着各种兵器,书桌上摆放着几摞厚厚的精装书籍,正中墙上挂一幅孙膑画像。
二人落座后,焦氏沏了一壶清茶送了过来,自回房去吃晚饭。孙长庚对王鸣翔道:“真想不到贤弟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世外高人,不知贤弟出自何人门下?”
王鸣翔道:“兄长有所不知,我家本是世代为农,至我父亲这一代家境虽不算十分富足,却已积蓄了不少银两。在我七岁那一年,父亲骑着马带我一起去云南大理县拜祖,然后到临安府又玩了几日,准备启程回家,不料发生了一件决定我一生的大事”
王鸣翔停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当年随父亲王方朔离开临安府时的情景……
那日快到城门时,忽见有一武馆,门外的兵器架上插满了十八般兵器,其中一口大刀足有一百多斤重,十分威武。兵器架旁边还放有石锁石担,门的两侧安放了两座高大的石狮。但见武馆周围远远的围着一些人,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窥望什么。
父子俩下马一打听,原来有一个卖艺的,自称外出日久没了盘缠,便在武馆远处设了一个场子卖艺。这人练了一套怪拳,令观众大饱眼福,喝彩不已。没想这阵阵喝彩声惊动了武馆掌门,那异乡人一路拳尚未收势,便被武馆的人呵住,然后叫进了武馆。
正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忽见一条汉子满面怒容从武馆中走出来。但见这人中等身材,上穿一件黑色丝绸褂,下穿一条黑色灯笼裤,面瘦俏,皮蜡黄,乍看像个病人。他的身后跟着五个武馆的人,为首的一个手里托着一个圆盘,上面放着一些碎银子。只听那人急促地叫道:“好汉请留步!请留步!”
那汉子本想一直往前走,后来又停住脚步转回身来。这时武馆的人赶上来,道:“请好汉笑纳!”
那人沉思了一下,将盘中的碎银子尽数收起,道了声:“谢谢!”转回身去要走。不想刚迈出一条腿,又听武馆的人道:“银子既然拿了,还望好汉留下姓名和念想!”
原来江湖上有一规矩,武林中人倘若一时有难处,可到任何一家武馆求助,但银子不能白拿,须留下点“纪念”。也就是说演示几手绝技,没有绝技者,银子不能拿。所谓绝技的最低标准,是所演示的武功技艺能胜过本武馆的所有人,包括掌门人。一般上门求助者都被武馆视为上宾,因为没有上乘的武功,是没人自讨没趣的。这个人听说是被武馆的人硬带进武馆的,很可能在武馆里自尊心受到了损伤,所以满面怒气地出来了。那汉子既是江湖中人,自然晓得,二话没说,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根镔铁棍,嗖嗖舞动了两下,右脚一跺地,一根五尺长的镔铁棍插进地里足有三尺多深。又见他掌心向下,朝那棍端用力一按,一条棍在地面上仅剩下了两寸多长。
起初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接着一个劲地叫好,喝彩声此起彼伏,只惊得武馆跟出来的几个人目瞪口呆,本想让此人出丑,没想遭此尴尬。但见那人当着武馆人的面,把碎银当空一撒,头也不回地朝城门外走去。
听到这里,孙长庚用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真神人也!想必那棍要永远留在地里了,不然还会有谁能够拔出?”
“大哥说得正是,”王鸣翔感慨道:“那镔铁棍听说至今仍留在武馆前的地里,以警示后人。听说那武馆掌门人后来追悔莫及,每每有人提起此事,他便自责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那后来呢?”孙长庚着急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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