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落樱缤纷——追兵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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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落樱缤纷——追兵至
“都散了吧。”
汝嫣凝夜的这几个字一出,一刻前还在为护卫太子而不吝啬性命的影卫面色复杂地隐到暗中,不知是否已经离去。太子倾荧的面上没有斥责与阻止的意思,毕竟是他寒了他们的心,他明白此时若强行将这些人留下、即使以毒药控制日后也必成隐患。若是要留下可能覆灭己身的隐患,倒不如现在放手还好些。
也并非所有人都走了,尚有一个还留在原地。
倾荧看了一眼他的妻子与妻子怀中的孩子,皓齿咬上了薄薄的下唇。“给你一个任务……”他的语腔中有些哽咽。
“……把瑟瑟……佑儿……他们送回衔倾宫……”
他无法带着他们的尸体逃亡,也无法将它们留在此处任人踩踏,相较之下还是送回衔倾宫好些……至少,死在衔倾宫的他们是“太子妃”与“皇长孙”,而不会被错认为不知来历的野鬼孤魂,不会被随地掩埋成为真正的无家可归者!
“是。”留下的那影卫应了一声,转身走向他曾经的女主人。
杂乱的脚步声逾来逾近,太子倾荧看了一眼汝嫣凝夜,发现他的皇叔也在看着他。
“走吧,我送你出城。”汝嫣凝夜说。
汝嫣倾荧的眉一挑,没有动的意思。“送我出城、皇叔送我出城……皇叔不和倾荧一起走吗?!”
“离开流通年后向南走,到枷熏后找一个叫做沈蔫汜的人,今后他会护你。”他自顾自地说。
“皇叔要留在这里?!”
瞟了一眼向正这边移动的那些明灭的火把,心知再不走的话也许真的走不了了的落缨国师一把拉起他的皇侄,闪入一条巷内。
方被皇叔的手指触到的时候,汝嫣倾荧反射性地想要挣扎,却终是没能挣脱那只冰凉的手。皇叔的手,从前就是这么冷么?不对啊……上一次、几年前皇叔的体温虽称不是暖,但也没这么冷啊……
手臂忽然生起一股刺痛,像要活活将他的手臂拉断般,他本能地呻吟出声。
“怎么?”前方的人敏锐地回首,身形稍缓。
事情就是这样的,前面那位放慢了速度,后面那个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接着跑……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是寻常人的话,当然会撞上。
汝嫣倾荧与汝嫣凝夜毕竟非常人,在二人都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时候,前者的足强制性地顿在了原地,而后者轻盈的身躯向外跃了一大步……
又一幕的发生是在这紧急情况方被解决时,人在方脱离危险、下一个陷井来临的瞬间一向是疏忽的,因此跃离的瞬间,那一束墨色绸缎在二者间迅速绷直的时候,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跃离的那人已被这绸缎狠狠地掼落到地上!
倾荧曾经想过,为什么他们汝嫣一族非得留这么长的头发。他问过仍在世时的母妃,她不确定地说也许是传统。与皇叔如同平辈一样玩闹时他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结果皇叔一脸莫明地看着他,反问为什么要剪?不会整个汝嫣一族都被下过什么咒吧?!那时的他惊慌地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还是皇子的瞑王发现了他的异常而大感兴趣,在得知缘由之后擦着眼泪(笑出来的)告诉他,其实他们汝嫣氏确实都被诅咒了云云,吓得他见着了谁都像是鬼!
当时的他被吓着了,一遍又一遍地去询问一个又一个的皇叔这是不是真的,皇叔们全都嘴角抽搐地回答是真的。最后还是伶燃公主看不过眼去求了长皇子,长皇子召了众皇弟皇妹来当着他的面问他们汝嫣氏是在何是受过什么诅咒。这下他们都没法了,老实交待是逗他玩来着……谁让他连他们一族为什么蓄发也不知道?当时他可是满脸震惊,因为和他最要好的皇子凝夜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戏弄他,而且还是玩得最厉害的人其中之一!凝夜的胞妹故作委屈地来了一句,和我们一起戏弄其他人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这么正义?他当场哑了口。
末了,此事的始作诵者瞑殿下凉凉地来了句,谁知道我们一族为什么蓄发?
冷了场。一众皇子帝姬们一齐张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然后有人开始用眼角余光瞟其他人,有人故作不屑地拒绝回答,有人摇着扇子与兄长谈笑、详作没听到,有人在仔细查看袖子是否有脱线,有人老老实实地摇首,有人干脆扑到瞑殿下身上威胁如果他不说出来她就把口水往他身上滴——
——是习惯问题吧?
有位皇子这么说,其他人认真想了想后也跟着点头。
的确,这是习惯问题,并非什么刻意的举动,只是一种习惯,一种自血液里流传的习惯。外人说落缨皇室之人性情冷淡,有礼也疏远,即使是面对至亲也保持一定的距离。起初倾荧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直到后来屡次被未婚妻瑟瑟踩着了长长的衣摆或头发摔得鼻青脸肿,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每每急急地冲向某位皇叔时,他们都会匆忙避开的的原因。
长长的头发和衣摆确实很麻烦,距离他人不可过近——被踩了头发可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也不可以攀爬或离开正常路径——会将衣服挂烂或头发弄脏,可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想过要将一头青丝剪得稍稍短些。
就像现在,他方才的急刹车不小心踩到了皇叔的头发,直接导致了皇叔被扯痛了头皮外加跌落到地上。那一幕发生得太过于突然,以致于汝嫣凝夜只来得及按向吃痛的头皮,就这样脸正面着了地。
倾荧慌忙跑过去扶他的皇叔,因对方是面孔着地,他只看到铺散于地面的墨中带紫的凌乱长发。汝嫣凝夜一手抓着头皮,一手撑着地面起身,掩住了面孔的黑发下似乎有什么碎片落下,应是碎裂成片的面具。偶然地,不小心扯到散在地上的长发,疼痛经过几个束发的发饰到达他的头皮时已是触动了泰半的发丝,使得他又轻呤了出声。
“倾荧……”
听到他的叫唤,倾荧忙将脑袋伸了过去。
他的紫眸中冷冷的,像极了他方才杀人时的目光,“……把我头上的这些东西给我取下来。”
他的发是按照他神殿少祭的身份梳的,这发型并不易乱,行动起来也较方便些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若扯到了末端,那疼痛可是会殃及池鱼的!这时候,这发也该重新梳了,除非他是想一直就这么痛下去……
倾荧得听话地小心地取下发饰。其间几次不小心将扯动了些许墨发,惹得另一人面具下的牙一直咬得死紧,但也没有疏忽地让呻吟离了咽喉。
他看着他的皇叔,白玉制成的面具碎落了小半,露出狰狞的、曾被烈火融化得看不出原形的皮肤。一定很痛吧?他几乎看到那张狂的火焰在这张曾经耀眼无瑕的容颜上肆意纵横的情景。而这人,又是如何才下得了这样的决心?竟将那热烈燃烧的火焰凑近自己的面上?!

“倾荧,悔么?”
倾荧的手一顿,他明白自己的皇叔想要说的是什么,而这也是自己极力想要回避的事情。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也不愿意让提起这事的这人的声音不入自己的耳中。只要一个不注意,瑟瑟的话语就会回荡在耳畔……
他的手顿了顿,而后取下皇叔发上的最后一件发饰。
“我说过的,你会后悔。”汝嫣凝夜静静地开口。
落缨的太子紧紧揪着他皇叔的衣服,不发一语,然而由他发颤的身躯可以看出他的状态不佳。
正待接着说些什么的凝夜忽然忆起自己跌倒前回首的缘由,看向倾荧的左臂……他记得他拉的是倾荧的左手。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只血袖,这只袖子是他为了保护他而染红的吧?
双掌间聚起闪烁的银芒,华丽璀璨而不刺目,在黑暗的巷道中像极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希望,让人忍不住追逐。捧着银芒的双掌置于伤口之上,在银光闪烁间,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片刻后即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看着留下道道述说经历的痕迹,凝夜皱了皱眉,没办法……他毕竟不是神殿祭司,没有那么高强的灵力将伤口完全复原。
巷口属于叛军的火把再度出现,杂乱的脚步声在火把清楚照见他们的身影时反而稀疏了起来,看来是看到了外头他们同伴的惨死而有了顾忌。
汝嫣倾荧提了剑就想起身,衣服却被人拉住,他含首看着他的皇叔。
“随皇兄死了。”
身体有片刻的摇晃,他不可致信地睁大眼。“皇叔、皇叔……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的父亲死了,在叛军进入皇宫的时候。”
“怎么会?!”扳指、传国扳指不是在父皇的手上么?父皇怎么会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是谁?可以伤得到父皇……
那个时候,他又在干嘛?好像……他好像是带着凝夜处心积虑地想要逃离流年……
他以为……他的父皇的不会有事的……那个与纸醉金迷的表相完全不符地想要掌控一切的父皇是不会有事的……
“那个时候你没有感觉到么?不止是皇城,连整个流年城都在悲鸣它的主人的逝去。”
倾荧想要站起的身躯又颓然软下,再也直不起来。他躬着身子,将头深深地埋入皇叔墨色的华衣中,没有呜咽,双肩却不住地颤抖。他的皇叔将双手环在他的身上,像一个亲人一样搂着他,轻轻地拍打。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真的,我会保护你……直到你死……”
闻言,汝嫣倾荧混身一怔,抓着他皇叔的手更是紧了。隐约地,有含糊地声音付出,似一个人的低语,“……叔……皇叔……你曾经、想杀了我……是吧?”
沉默了几秒,他所问之人回答了一个字,“是。”
喉头变得针扎似的难受,果然呵,他当时的感觉没有错,他的皇叔是对他动了杀机的。皇叔……为什么你又没有下手?你用倾荧的性命和承光帝交换了什么?”
“你知道了啊。”落缨的国师冷若寒潭地声音说。“为什么不去问其他人?既然连你都发现了不对劲,瞑王雳王那些狐狼应该已经知道了你想要的答案才是。”
倾荧抓着他的皇叔,很紧很紧,像是担心这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皇叔当年没有过隐瞒的举动,所以他无须刻意打听就可以知道答案,但这答案……并不是他想要接受的那种……“皇叔,用倾荧的命交换了权力是么?”
“我不杀你,相反地还会保护你、直到你死的时候,交换条件是我得拥有权利,拥有傲视一切的权利。”他直言不晦地道。“爹爹他答应了。”
“……爹爹……爹爹……”倾荧的太子喃喃地重复这二个同音字。这于他而言是个陌生的称呼,因为他从未将这二字吐出口过,然而它又是熟悉的,因为这是这位皇叔对其父的称呼。幼时的他不知道这个称呼为何意,由皇叔那儿明白后便兴冲冲地跑去这么唤自己的父亲,却被当场冷了脸的父亲怒斥了一顿!当时的他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再唤,直到他渐渐长大,看到每每凝夜如此唤承光帝时其他皇子面上难掩的复杂表情,他才知道为什么。原来……自己的父亲竟是嫉妒而羡慕的……
不止是父亲,其他人也是,就连自己也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地羡慕这个年幼的皇子……
搂着自己的侄子,汝嫣凝夜抬起了眼,巷口的人群有了异常的骚动,紧接着整齐地站到了两边。会是谁来了?白羽令、墨宣、或是化名络纬秋的蓝国人?
“倾荧,睡吧,我会保护你……”银芒于他的手掌间一闪即逝,而他怀中之人则慢慢合上双眼,坠入梦乡。
由分开的人群步入的是个修长的年轻人,一身随意的蓝衫,发上也仅有一根同色发带于空中舞动。络纬秋方与紫色眼眸对上便打了个寒颤,有某种凉意经由双眼直接窜到了骨子里头,冻得他全身发冷。这不像是一双“人类”的眼,人的眼有欢有喜、有哀有怒,就像沧然殿内扮演国师凝夜的人一样,不似这般“非人”。这一眼,他就确信这是自己要找的人。
“敢问阁下是否为落缨国师汝嫣凝夜?”
“已经清楚的事情没有问的必要吧。”
风并不陌生的流动让他确信了三日前在羽令帐中欲杀羽令确迟迟未曾下手的人就是面前的汝嫣凝夜。
再次看向那一双眼……眼是极美的紫色,优雅尊贵而又有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听说这是神殿的色彩,拥有这样一双眼便是拥有神殿血统的证明。为什么这样一双眼却是这么冷呢?他想起之前在沧然殿中见到的那人,那人的紫眸不知是真是假,但那样的一双眼确实是美丽的,同样的优雅尊贵,却没有这般浓重的神秘色彩,给予人风一样的感觉。
如果让他点评的话,他倒觉得那双不知是真是假的紫眸漂亮些。真是弄不懂啊,难道落缨的人审美观都有问题么?怎么会认为这么冷的一双眼的主人漂亮?还说什么无人能出其左右……难不成他们都是只看脸的?
“络公子到过沧然殿了么?”
“到过了,还见着了传国扳指呐!”络纬秋笑着回答,一双有着幽蓝光泽的眼盯着对方那张面具残了些的脸死看,而对方也无甚不满的情绪,这让他有些诧异。真的是不明白啊,这么一个弑兄的冷心冷肺人物怎么会被认为漂亮?难不成是面具下那张脸未被毁时美得太过惊世骇俗?!
传国扳指?它在沧然殿?汝嫣凝夜面具下的眉有了轻微的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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