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羽落千金——火焚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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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羽落千金——火焚颜
那是一张残面。
烈火焚烧过的痕迹占据在那张精致的面容上,让人的心底没来由地揪紧、为这残缺的艺术品疼痛。很难想像,这人是如何下得了狠手,竟将近半张脸就这样残忍地毁掉。
而完好的那半张脸……
墨宣眯起了眼,白羽令也皱起了眉。
落缨国师汝嫣凝夜缓缓地自阴暗处步出,精细繁复的漆黑色长袍流水一样地划过地面,其上紫色暗纹流转,并不张扬显目,是一种隐晦的华丽。墨中带紫的长发乖巧地顺着他的身体曲线与繁衣的折皱落下,于地面盘旋,铺洒出墨一样的流云。
紫色眼眸冷若寒潭,让人寒意由心生起,忍不住将眼错开、不与其对视。然而那双眼中的孤傲又是如此让人无法忽视,好像一个错开就会化作对己的嘲讽,让不甘者无法转开视线。
络纬秋的不可致信,墨宣眯起了眼,白羽令也拎了眉,都是因为他完好的那半张脸——
那张脸无疑是美丽的,完全继承了落缨皇室的精致与纤细的汝嫣凝夜怎么会不美?不动的眉宇,纤长的眼睫,薄薄的唇,只是肤色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
只是……
不少人扭头去看身为他们的将领之一的墨宣,发觉有些不对劲。来来回回地比对比对,他们发现一件事——所谓的容貌在落缨皇室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的汝嫣凝夜竟是还没有他们的将领之一漂亮?!
有尸体横于道路上,汝嫣凝夜甚至连犹豫也没有就踩了上去,踏着尸体步至离这二人不远处。同样是一袭黑衣,墨宣穿出的是扭曲的色泽,而此人则是纯粹的寒冷,直入骨髓。
“落缨国师?”
看到跟随凝夜出来的络纬秋,白羽令挑了挑眉。
“你别看我!”络纬秋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在络纬秋身后,还有一名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衣上沾满血迹的青年,那血色已渗入得很深,但依稀看得出它原本的模样——是一件青底绣金龙纹的长袍,落缨太子的惯常装束。
墨宣的脸色极不自然。这可说是一句费话,是谁看到自己方才找得辛辛苦苦的东西就这么出现在另一人手上都不会高兴吧!
止步。那个有着一双紫色眼眸的人立于几步开外,冰冷的眼中没有情绪外泄。
“汝嫣凝夜?”带有明显不屑的声音出自墨宣的口。
他所问之人没有回应。
那厢得不到回应的墨宣嗤嗤地笑了出声,“都说落缨国师容貌更甚朝蝶公主与瞑王殿下,怎么会是你这般模样?莫不是那神殿祭司心疼姊姊的儿子,从神殿里头找了个身形纤细的少年毁了脸来充数?”
这次被他嘲讽之人总算有了动静,却是抬首。汝嫣凝夜抬起首,仰望夜空,薄唇微张,有清晰却让人无法明了的音符吐出。
音符只有一个,然而在这人身后不远处的那一身蓝衫之人却惊骇地变了脸色!足尖轻点,他的整个身躯便高高跃起,落到远远的房顶上。
察觉络纬秋异样的另二名叛军领袖还未有所动作,就感觉到了骤起的风势。骤起的风卷着纷纷扬扬的樱花花瓣,它们绚丽的舞姿迷惑了众人的眼,分辨不清方向。
落得远远的络纬秋看清了汝嫣凝夜的动作,那袭华丽的黑袍被风吹得鼓涨起来,如同张开着的墨色羽翼,在月光下有流动的紫。它真的就像是一对翅膀,瞬间就带着它的主人飞至在樱花群中闪烁的火焰边,黑袍下苍白的手伸向火把,让它换到自己的掌中。而后络纬秋眨眼,眼再度睁开时就见汝嫣凝夜原本站立的地方有火把明灭。
接下来,墨宣也发觉了他的踪迹,因为那火焰烧灼着舞至它附近的花瓣,清出一片真空。苍白的手掌持着它,有人极速接近自己,背后有硕大的墨色羽翼——
汝嫣凝夜?!在几瓣樱瓣舞至别处后,他看到了那双紫色的、冷得如同寒潭之水的眼,这是汝嫣凝夜的眼!明灭的火焰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他惊恐地后退数步!
汝凝凝夜持着火把的手迎上他的脸,当发现火焰的目标是自己的脸时,他眼中的急切与恐慌难以掩盖,本能地一侧头,让火焰自面前划出一道亮丽的弧度,只毁去了几根长发。
没有容得他松口气,手持火焰之人已轻盈地跃至他的面前,距离近得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对方的速度甚快,逼得他避无可避,只能像一个寻常人一样在面对危险时逃避似地闭紧了双目!
除了络纬秋,只怕没有人看到——
烧灼着飞舞的樱花瓣的火焰于凝夜的掌心渐渐消融,像融化的烛火般在这人的掌心迅速萎靡下去,终至消弥。
然后,墨宣感觉到了接近自己的寒凉,它触到自己的面上,一触即收。
手尖触到对方面颊时,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以极快的速度窜入脑中,让凝夜的眉向下压了些许。指尖稍曲,离了对方皮肤,在对方的眼睁开时已虚握作拳。
甫睁开眼,墨宣望见的,不是面前那只什么也没有的手掌,而是汝嫣凝夜的眼。不得不承认这双与众不同眼确实能够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此时这双眼中,那神色让他难以接受。是怜悯,在这双紫色的眼中的,有些微的怜悯。
风不知在何时已经平息,留下这二人相互对望。半晌,墨宣猛得挥开面前的手,尖锐的声音怒吼着,“你在做什么——”
又有风流动,托着着漆黑长袍之人向后方飘去,回归原位。
“除了本座,又有谁胆敢毁去自身容颜?”落缨的国师如是说。
有士兵触上自己的脸。他们多数的脸是平凡的,也有几人长得颇为女气,但即使是平凡也好、女气也好,即使是再怎么不满,他们也没有人真生过将它毁去的念头。只凭这么一句话,他们八成的人便已信了此人正是落缨国师汝嫣凝夜。除了汝嫣凝夜,没能人能够生生毁去自己的脸。也因这么一句话,他们望向汝嫣凝夜的眼中多了一丝惧色——就连对己也能够如此残忍的人,对于他人定是更为残忍。
墨宣方经受过惊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对于汝嫣凝夜的话,他无法反驳。他的脸是妖异的,它使得他无法由风尘中完全抽身,即便暂时抽离也会再度沉入,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就是这么样的一个轮回。但,他也有他的理由,让他无法放弃这张脸的理由,所以才会恐惧,恐惧迎向自己面颊的火焰。
抬首,他看到了落缨国师好像洞彻一切的冰冷双眼,想起了方才这个人眼中的怜悯,他很恼。“呵,谁知道你是不是被那神殿祭司给洗了脑?毁掉半张脸就真以为自己是落缨国师了?!”
此时,在风起之前就遁逃的络纬秋已慢悠悠地晃了回来,见他这么说就想表达自己的意见,不过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另一人给抢了先——
“他是落缨国师。”白羽令说。
虽然也惊讶于国师凝夜的容貌,但也没有怀疑这张脸的真实性,面前这人与他多年前所见的公主楼兰很是相似,真的就像是公主楼兰的成长版一般。当然,这只的是脸,楼兰长大后也许真会是这般模样,但她定是不同的,她的笑容给人的感觉注定了她的不一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地开始猜测,长大的楼兰会是如何模样?
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他的面上有了些柔和。“他确实是汝嫣凝夜,楼兰的双生子。”
楼兰?凝夜的眼帘微合,隐在纤长眼睫下的紫色眼眸颜色沉了下去。楼兰、将他与楼兰作对比,这个人见过他双生的另一半?怎么会……他从未听楼兰说起过有这么一个人啊……

再抬眼时,眼眸仍是纯粹的、寒冷的紫。“本座可令全流年将士归降。”
围在周围的士兵们哗然。有人单纯地欣喜战争终于结束,有人不屑此人的卖国求荣,有人怀疑这落缨的国师有什么阴谋诡计,而稍有见识的老兵眼中是复杂的——落缨的国师汝嫣凝夜,这个人并不是好相与的。
“你想说什么?”白羽令的眼盯着这个人,一动不动。
“南门虽开,但其他三门的战事应还是激烈的吧。”他环视一圈,由士兵们各异的神色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段乔榆、秦澜之、礼忆歌,他们定会率兵与流年共存亡。”
白羽令的眉宇有些叠起,他很讨厌这种局势全被对方掌握的气氛,也很讨厌对方明明已在网内却仍是这副清高的神情。他听得懂这人所说,即使己方胜了也会是伤亡惨重。“你的条件?”
“除却皇族,请慎杀其他归降将领。”
“汝嫣皇室,汝嫣凝夜?”他指出其中的矛盾之处,但让人感觉到彻骨寒冷的对方神色不变,这让他更是不悦。“如果我不答应呢?你知道,我可以令人将他们暗杀。”
“让云机子的徒弟去暗杀的话确实成功的机率不小,但是……”
方才还说要令人暗杀其他三位守城将领的人面色一沉,这个人竟然知道他的师承?!
——会将灾祸带来昃连山的人,我不可以收留。
当初师傅所说仍停留在他的耳畔,这些年来他每次回昃连山或是与昃连山的人接触都是小心再小心地消除一切痕迹,以证明他不会为昃连山带来灾祸,不会破坏昃连山现有的平和。可是,到了如今,他努力所维持的平和也到终点了么?
“但是,白将军已经确定我落缨无反抗之力了么?”
他们看着这个人的嘴角上扬,勾出一抹弧度,在常人作来定是赏心悦目的动作配合如寒潭的脸与损毁的残面,看起来只让人感觉到让人畏惧的冷。
伴随着一声类似琉璃粉碎的声音,有银光自这人轻拢的袖间散出,让人想起碎散的希望。而后,跟随这人出来的另一名着墨衣之人,他抱着的人动了动。
因着这个异样,这个与他的主人一同出现于众人面前的男子终于被注意到。清俊的面上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是一个死士。
眼帘方启,汝嫣倾荧的眼中映入的人不是他所希望的皇叔,而是沧然殿中的不知名死士。眨了眨眼,幻像没有消失,再动了动,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再然后,意识到什么的他脸上染了淡淡的绯红,忽然猛烈挣扎……
“让倾荧下来。”死士的主人发了话。
得到命令的死士松开手,落缨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被他摔到了地上,这动作利落得让不少人都侧首。
“皇叔!皇叔——”被摔到地上的倾荧慌张地以眼搜寻他的皇叔的下落,当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才骤然松了口气。当即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他找到的人身边,“皇叔,皇……”
下个字在他见着他皇叔的脸时自动消音。他的眼,在惊诧过后是让人无法解读的复杂。“……夜、凝夜?”
他唤的人没有回音。他所唤之人一直望着对面。
顺着这人的视线,他看到了二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而陌生人的身后,那些士兵不是流年城的守军。他猜出了这二人的身份,白衣的是叛军统帅白羽令,黑衣的是其智囊墨宣,即然这二人在此、那喜着蓝衫的络纬秋呢?
“哈罗——”那厢的络纬秋挥手向他招呼。
这着蓝衫之人所立之地有些暧昧,可以划作叛军人士也可划作落缨人士。倾荧一时有些不确定了……瞅了一眼立在他与皇叔身后不远的黑衣死士,淡淡的绯红再次染上面颊,慌得他忙又转了回来。他可以肯定这个人不会是皇叔的属下,皇叔的属下只着黑白二色,且全在入沧然殿之初即被药哑,就像那黑衣死士一样。可这人也不像是叛军的络纬秋,虽同他得到的资料一样特征,但若是叛军怎会这样随意地立在二边之间?或者是第三方?可第三方也不该站在这里啊……
思绪千回百转,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人不是他们的敌人——只要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一切好说。
“落缨是否尚有反抗之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拿下你等并非难事。”叛军统帅说。
听着一声“动手”,络纬秋速度极快地闪至一名士兵的面前,一切、一夺、一踹,那士兵只觉手腕一麻,而后手中长刀就消失不见,最后一股大力撞在肚子上,人就起飞了。
镜头再转回去,叛军统帅打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亲自对汝嫣凝夜动了手,白羽令的武器是柄软剑,他自腰间抽出一直被误以为腰带的武器,舞动的“腰带”有犀利的寒芒。
落缨的国师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像樽石雕。
在那软剑将要触到此人衣袂的时候,有另一柄墨色软剑由旁斜刺而出,直挑其握剑之右手腕脉。手腕一动,银白软剑当即转向,与墨色软剑交缠斗在一处。
望着墨色软剑的主人,白羽令的眼中有诧色。墨色软剑舞动的是他所熟悉的招式,那只手每一次驱动软剑的动作都与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重合,不同的是此人的更动更为流畅,若行云流水。他想停下质问,奈何这不像死士的死士逼迫得他无法分出更多的神识。
一式“无情流水”使出,他原以为对方会以另一式他所熟悉的招式破解,没想到的是,对方竟就这么直直地迎了上来——
他没有收势,任掌中软剑由死士右肩划向左肩,墨色衣衫被划破,绽开的伤口露出森森白骨。只差一寸,那式“无情流水”划破的即是死士的咽喉。
眼角瞟见染绿流光射过的影子,他感觉到了寒意。如果这死士没有迎上他的“无情流水”,那么此人的身体现在应该已经被墨宣的毒腐蚀了不少吧?他认出了,染绿流光是抹了墨宣的“枯荣”的暗器,在射出的途中已经被“枯荣”腐蚀得不成样子,入他的眼时已只剩下那抹绿色流光。
以前只是听说过,没有想到这毒竟是厉害到了这种地步……若是那伶人以这毒对付起他来……
“初哥哥?!”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二抹红影立在屋顶上,一为桃红,一为焰红。
瑶儿唤他一向是唤作羽哥哥,所以她唤的不会是他,而是他面前的死士。死士?这死士现在该叫沈云初的罢。
风起,吹起屋顶上瑶儿的衣衫,当真就像一团火焰。现在,那团火焰在发现了熟悉的人后,立刻从上头跳了下来,不是扑向白羽令,而是另一边的死士沈云初。
“瑶儿!”旁边着桃红衣衫的少女拉她不住也忙着急地跟着跳下。
欣喜的火焰在看到被抖得笔直的软剑指向自己时,双眼睁得极大,双脚本能地来了个紧急刹车!
“瑶儿,你给我回来!”跟着她跳下的少女抓起她的衣领就向后一扯,将她给扯了过来。扯住瑶儿衣领的时候,少女与死士对上视线,眼中的复杂难掩。
“咦呀——”瑶儿猛得被这么一扯,一时不察左脚拌右脚,就这么直直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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