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游离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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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的慕容山庄一尘不染,楼台亭榭错落有致,在稀稀落落的树叶下,月华直泻,秋蝉此起彼伏的嘶鸣也增添了一份夜的宁静。
这是原本就是应该如此的,慕容山庄是武林中有名的世家,即使西慕容实力不如东慕容,但是日渐式微之下,保留一份大家该有的雍容华贵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不管在什么时候,慕容山庄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两个字——优雅。
所以,优雅,原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门外那如同被成千上万野兽蹂躏过的血肉模糊之景,却仅仅和慕容山庄一墙之隔,这委实让人不能立即接受眼前的一切。
墙内的井然有序,让墙外的血腥味道更浓;墙外的血迹斑驳,更加剧了庄内如诗如画般仙境背后深藏着的步步杀机。
三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即使面前是修罗地狱,眉头也不会轻易皱一下,不过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肃杀、绝美的景色,饶是三人胆略过人,却还是不敢轻易踏入山庄。
三人更不敢轻易转头,看过了慕容山庄内宛如人间仙境般的景致,实在不敢也不愿再回头看一眼炼狱般的庄外世界。
感觉人都被一把无形的刀劈成了两半,一般踏入仙境,另一半却还滞留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庄内像往常一样,有管家使唤家丁的人声,有丫鬟不小心打破了器皿的声音,有大人喝叱顽皮小孩子的声音,当然还有马嘶的声音。
三人感觉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说不上来。
这慕容山庄内总感觉多了一些东西,也少了一些东西。
多了一股死气,隐藏着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的是藏在恬静之中的戾气。
少了的恰恰是一股人气。
这仅有的人气似乎还是从自己身上渐渐弥漫出来的。
里面的家丁就好像没看见门口这三个人一般,浇花的浇花,打扫的打扫,练武的练武,一招一式都是有板有眼。只是不管如何看,这些人怎么看都是面无表情,甚至面无血色。
纵然是家丁身上,透露出来的仍然是挡不住的死气,这本不该有的。
一会,三人就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家丁们始终没有抬过头,就这样扫地的重复着挥帚的这个动作,浇花的一直提着水壶,水从水壶中流出,源源不断,仿佛流逝的根本不是水。
那些练武的总是出拳收拳两个动作,几百遍的重复着。更令人惊觉的是,这一切忽然又都在无声中进行着,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是怕惊扰了宁静的一切还是怕打扰了初来乍到的贵宾?
连马嘶声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秋蝉时鸣时歇。
“六弟,危机四伏啊。”邢小山暗暗扯扯李君田的衣袖。
“嗯,千万小心。”李君田喃喃自语道。
“太安静了,如同都是死人一般。”成欢的脸显得很不自然。
一入江湖生死贱,碰到敌人大不过是一死,但遇见这般如鬼魅的东西,再说谁不害怕那是假话。
“怎么会觉得太安静了呢,难道阁下没听见这如此好听的音乐吗?”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但是这句话过后,三个人的确是听到了有人奏乐,千真万确。
邢小山听见的是一段仙乐般的铜铃声,听得双眼直愣直愣,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或者说他从来不知道光用铜铃也可以奏出令人如此心明意爽感觉的音乐,或许,这已经不是音乐了。
这是一种感觉。
仿佛已经到了邢小山一生中曾有过的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举手投足都有人赞不绝口。房内举目皆美景,顾盼俱佳人。这仙乐应该就是这些佳人弹奏出来的,只是已经不是用铜铃,还有古筝,还有一些自己根本没见过的乐器,甚至有姑娘还用筷子,单单用筷子就让整个房间变得空灵幽远。
这不是音乐,那这是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漫天的桃花瓣,纷纷扰扰飘入树旁的小溪,虽溅不起丁点的水花,却能看见一圈圈的水纹荡漾开。整个天地被香气感染着,每呼吸一次都是享受到了极致。
一种令人欲却不能的淡雅。
如果这不是快乐,那这是什么?
恐怕没人知道,邢小山在笑,很张扬的笑,感觉刺耳的笑声辛辣地,甚至划破了慕容山庄上空泛着鱼肚白的天际。
他笑,笑得脸都扭曲了,但是看得出并不痛苦。
他高兴,没人知道他高兴什么,也许在音乐中依稀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女子,或者看见了将来功成名就?
张扬的笑声愈演愈烈,逐渐猖狂,但是那些扫地的浇花的练武的仍旧自己管自己,就像没听见这音乐和笑声一般。
不仅他们没听见,成欢和李君田似乎也没有听见邢小山在笑。
但是他们听得见音乐。
李君田听见的却不是清脆的铜铃声,而是,轰鸣的战鼓声。
李君田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血脉喷张,通体火热。四面八方都是烈焰般的刺目红光,扎的自己挣不开眼,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千军万马之间,手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刀,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兵。
来的是将军,他杀将军,来的是士兵,杀的是士兵,他只知道四周已经弥漫着很浓很浓的血光,他挣脱不开,只能不住的杀人。刀已经被砍出了缺口,敌人的血已经浸透了自己的盔甲。
他想停也已经停不住了,刀仿佛根本不是他在控制,刀只跟着鼓点走,自己也是,跟着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步法在走。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酣畅淋漓。
自从出家之后,又希望自己能自由自在,李君田无奈还俗,没几天又觉得自己有悖佛祖,忏悔一下继续出家。反反复复之下,消磨掉的是自己的率性而为,自由自在的真性情。

自己喜欢的何尝不是醉卧沙场的痛快呢,死则死已,死得其所!
成欢听见的自然和他们又都不同。
起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听见的是什么,清脆,短促,暗自叹道莫非是丝帛之声?但是细细听来,又绝对不同于普通的丝帛之声。再听之,发觉是有人慢慢地撕开一匹匹上好的绫罗绸缎。而且那双手一定是白的如同璞玉一般,才能有如此凄美的绝响。
如闻天音,暮鼓晨钟,不闻声起舞实在是太可惜了。
成欢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拔出背后宝剑,自顾自练起剑法来。
撕绸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雨打芭蕉,密不透风的压抑。
成欢的剑也越来越快,剑气犹如梨花,映白了四周。
平心而论,出剑的速度,成欢算是快的了。
但那是现在的速度已非成欢能够控制的了的了。
剑法不仅快而诡异,还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无奈,每一招似乎不是攻向敌人,而是攻向自己。
豆大的汗,从成欢脸上落下,但是他丝毫没有察觉。
浑身如烈日在身旁无尽灼烧,每一存肌肤都被烤的皮开肉绽。
李君田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冒出的焦味,又似乎能听见呲呲冒烟的恐怖声响。
会死的。
清心咒。
走出护庄林用清心咒很管用,没理由不在生死存亡知己把性命再交给他,信任他一次。
李君田很努力的想静下心来,但是太困难了,虽然已经进入可以开始施展清心咒的状态,但是要做到心无杂念还是太困难了。
热。
浑身欲裂,如何操控自己的意志,在这种情况下清心咒能发挥到多少,李君田心中没有把握。
热渐渐散去,李君田毕竟是李君田,清心咒毕竟是清心咒。
热却又似根本挥散不尽,就好像有人知道李君田在默念清心咒,故意加重了擂鼓声的节奏似的。
李君田痛不欲生,尽管他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清心咒所封闭,但是他不知道何时那股炙热不堪的火焰,会冲破作用有限的清心咒的保护。
这是冰与火的对峙。
李君田毕竟是李君田,只是一个还俗的和尚,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还俗后头一次感觉离佛祖近了。
要是有一盆水倒过来多好,至少能让李君田配合清心咒冲破这层战鼓营造的壁垒,他在等。
哪怕是口水也好,只要能浇灭这障火的都行。
能浇灭障火的东西终于来了,当然不是口水。
成欢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能使出如此快捷秀丽的剑法。成雄以使刀出名,但是成欢他却自幼习剑,以刀法狠辣融入剑法,相得益彰。
看过他舞剑的人,大都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剑法,势沉。
这原本是形容刀法的。
成欢却不这么想,他的剑是上好的五尺之剑,要斩无耻之人,当然自己得要后以载道,势沉才能破奸佞,他心里的主张一向是除奸务尽。
但是今日的剑法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飘洒而又不失庄重,沉稳而又不失迅捷。成欢忽然感觉自己很清醒,一招一式都能了然于胸。
能到这样的境界,成欢喜不自禁,他感觉自己完全和剑融为一体,意随剑至,这种感觉,不正是习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吗?剑的每一步似乎又都不在成欢的控制之中,但是却又显得合情合理,成欢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品味自己的招数,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他现在演练的这套剑法的每一步,剑都出现在最合理的地方。
虽然剑招是攻向自己。
正在成欢乐上眉梢的之时,忽然自己握剑的右手一转,手腕翻转,当然这一切都不受成欢的控制。他这才明白,自始自重至始至终都沒有能够控制的了剑,完全是被剑所控制。
或者说是被裂帛之声所控制。
剑芒已经朝着自己的身体刺来,无法躲闪。成欢到此时扔在暗叹,没想到这华丽的剑招却要以自尽来完全。
若是如此,也不失为一套顶尖的剑法,在自尽之前,该杀的人都应该消失了。
剑芒一偏,一条左臂重重的掉了下来,是他自己的。
血溅了出来。
血溅在李君田的脸上,刹那化为一缕浓烟。
李君田却仗着这滩血气和清心咒的功力,冲破了战鼓声所筑的重重壁垒,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仗着片刻的清醒,他用尽全身气力长吼。
佛门狮子吼。
毕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
刹那间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飞砂走石,似乎一切都在变化。
环绕自己的血光消失了。
李君田这回是完全清醒了。
眼前那片先前整洁的慕容山庄已经不复存在,什么扫地的浇花的练武的都无影无踪,地上是一片血腥,尸骨零星点缀,一滩滩的血迹似乎在昭示着这里的惨不忍睹。
这和庄外的一片狼藉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庄外更让人恶心。
难道之前看见的又都是幻觉了。
李君田想到对方居然有人能迷心迷神,还达到如此高的境界,不由一阵阵后怕。
多亏了那一滩血。
血是成欢流的。
地上静静地躺着成欢的一条左臂。
成欢单腿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但是还挂着一丝笑容,李君田当然不知道成欢在笑什么。
邢小山已经点了成欢的**道止血,他自己也不再狂笑了。当然他不曾记得自己适才狂笑的样子,这里也许没人记得。
“他无大碍。”邢小山道。
失去了一只手,却说无大碍,只是源于知道今天晚上能保住性命实在是不容易。
相比之下,失去一只手真是幸运至极了,断了两只手也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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