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利听到林逸民被捕的消息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姐姐的办公室。王永红已经升迁省妇联主任如今正在办交接手续。当满脸是汗的王英利抖着肩膀泣不成声地软在她面前时，她只好停下手上的工作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王永红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接通了教育办。“喂，教育办啊，我是王永红啊，啊，不客气，不客气！我听说咱们一小复课闹革命搞的不错，我手上有个材料，想把他们的事迹写进去，你看让谁陪我走一趟呗！明天？最好是现在，我这材料上头急着要，今天晚上我连觉都不能睡了，怎么样？什么？反标？哦，哦，哦！好，好，好。再见，再见！”
放下电话，王永红告诉妹妹：“说是出了反标。”
“出反标抓老林干啥呀？”
王英利拖着六个月的身孕来到一小。这是她喝姐姐的母校，过去一直是重点学校校，只有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她还记得第一次考试姐姐没过，她过了，校长看着镇长的面子又让姐姐重新考了一把，结果姐姐第二次考了个满分。为此，姐姐一进校门就当了班长。这对她的仕途有着原始的刺激。
王英利是早上过来的。学生们咬着尾巴连蹦带跳，嘻嘻哈哈。她被夹在学生中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那一天比一天胀大的肚子。心中暗生勇气：孩子下生不能没爹！
教员办公室在一大趟平房的尽头。多少年过去了，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么简陋。她敲敲门进去竟找不着一张记忆中的脸。
“你找谁？”一个粗壮的女人坐在最外边，她手里拿着一只毛笔，大概正准备写什么。
王英利努力回想教过她的老师的名字。“我找齐老师。”
“不在。”
“他去哪了？”
“下乡了。”
“刘老师呢？”
“也不在。”
“刘老师去哪了？”
“反错误了，反省呢。哎？你谁呀你？”
“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哦！啥事？”
“是你们学校那件事，前几天我丈夫在你们这被抓。”
“被抓？你是说写反标的哪个人吧？”
“啊，是，我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喂！熊主任，这是我们校革委会主任，工宣队长，你跟他说吧。”
被称为熊主任的中年男人坐在墙角的一个桌子后面，他叼着一截烟卷说，‘当时的情况，就是我们发现反标及时报了案。作案分子刚逃离现场就被逮住了！’
王英利断然不信这个答复。她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到学校外面，她在路边找了快砖头坐下，等她熟悉的面孔。一天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了。她顺着一个个用红布做的上面印着黄色字眼的胳膊箍往上看，终于发现了几个，是几个！她奔过去，揪住其中的一个，甜甜的叫了声：“白老师！”
被称为“白老师”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满头花白的头发，脸也煞白。她是语文课老师，说话出口成章，爱挑别人的字眼。那时候，同学们不喜欢她，又怕她。因为她老爱拿那些最烂的作文在班上念。白老师仔细大量揪着她袖子的这个年轻女子，她的记忆里跳出了三个字：“你是王，”
“王英利。”
“对，你和那个王，”
“王英华，”
“对，你俩是双棒。”
“你还记得我？！”
“多少记得一点。”
“老师，你还好吗？”
白老师摇摇头，嘴上却说：“好。”然后礼尚往来的反问：“你也好吧？”
王英利眼泪立刻涌出来了。“我不好。”
“怎么啦你？”
“我男人在你们学校出事了。”
“啥事？”
“反标。有人说他写反标！”
“哦！是啊，是啊！有这回事！再见！再见！！”
“白老师！你给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我求你了！”
“这事，你还是问别人吧！”说完头也不会的走掉了。
她踏着夜色往回走，脚步沉得象拖着块大石头。到了家门口，她看见娘正在门口的石头上坐着等她。她想扑到娘怀里哭，可是，眼里没有眼泪。她只是有力无气叫了声“娘”，就软着一只手拿钥匙开门，搀着娘进了屋。然后和娘一起坐在炕上，讲她一天的奔波劳碌。娘心里明白，闺女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但是，如果不让她出去努力，让她坐在家里等候林的死讯，那跟用刀刮她一样。疯跑徒劳，对她是个安慰。
娘一路上叹着气走了。王英利又开始琢磨明天的行动。
她预感到，让知情人开口比让哑巴说话还难。但是，再难，她也要试一试。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王英利这种人。
吃了晌饭，她拎着个黄帆布书包，那里面装着一只马蹄表。那表上的指针指向三点的时候，学生们陆陆续续的涌出来。五点过后，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成年人向外移动。她从对过的马路上转道这些人身后，悄悄的跟着他们。等他们各奔东西的时候，她跟定了一个老男人。老男人似乎腿脚不好，走路很慢。而且走走停停。王英利努力回忆着这个老师，怎么也找不到对他的印象。他也许是在他毕业以后调来的。不管怎么样，只要他那天在场就足够了。王英利跟住他，从他的后背，研究着他的人生沧桑。他和她娘的年龄不相上下。他也一定是和娘一样“运动”了一辈子了。他一定比没经过“运动”的年轻人更富有同情心。或许，他还和娘一样是被“运动”的对象，他不喜欢政治旋涡，他将象一个游泳健将，愿意把她的林逸民从惊涛骇浪之中救起。她想错了！老男人把她赶出门外还振臂高呼：**万岁！林副主席万岁！谁反对林副主席，谁就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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