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多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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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张垣西门。
长龙般的大车队从城门楼子下次弟穿行入城。这么大的阵仗,以往一有大宗货物进城,多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下二、三成再说的守兵们,却都笑嘻嘻的袖手让路,连那些本应缴纳新增的进城捐才能进得了张垣城的行人旅客都视若不见了。尽管,机会难得,可成百上千的行人却似乎没几个愿沾那五分钱的便宜,竟人挤人的站在城门外驻足围观了起来。
要知道,这一辆辆大车装得不仅全是粮食,且看这样子还是绥远那边运来的了。
当然,在如今兵荒马乱一粒米大如天的年头,省与省之间‘精诚互助’的好事,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想要粮食,只能是用白花花现大洋去买。
老百姓高兴的是,抗日同盟军既然还能有钱到外省大手笔买粮,那至少说明,近期内同盟军在供给方面会松快许多,让如狼似虎的同盟军征收队,逼得都快有上吊的心思的他们,怎么也能趁机缓口气了。
城门口的士兵们所处的立场、角度,虽与老百姓们有异,可心情却也是十分舒畅。
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中国人,他们头上还顶着抗日卫国的名声,谁愿意成天用刺刀指着自己的同胞,谁就是王八蛋。可要是完不成上面规定的每天必须要交够的钱数,自家却又难免皮肉受苦。这下子好了,有了这近百万斤的大米、小米、白面,上头总得把军棍停停吧!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南门,连粮食的数量都相差甚少,不同的只有从南门运进城的粮食是从山西运来的。
细说起来,这还都得感谢从拥晋绥两省的阎老西的暗中关照,否则,单凭南京方面对与察哈尔接壤的各省政府、驻军屡次强调的要对输入察省的任何物资‘严格检查’(实为严加刁难寻机扣押。)的密令,这么大批的粮食也不可能顺风顺水的运到张垣。
阎老西会这么好心,自然有用意的。身为中原大战的头号战犯,也曾一度被最高当局逼着下野的阎百川,直到这时还只敢猫在老家五台县河边村了。山西的省主府也还是由他的亲信代着的。值此中央军在华北的兵力空前强大之际,他的胆子虽比不上从前了,可打心眼还是希望冯老将能在察哈尔闹腾得愈大愈久愈好的,要不,元气未复的他,又到哪再去找这么厚实的挡风墙啊。
而北门了,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这些日子,张垣百姓目送走的北上军旅,也不是一支两支了,可却真还见过今天这样的。这支队伍最奇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装备好的出奇,拢共才四千四、五百人,可光野炮、山炮、迫击炮、搓弹筒的数量,竟就不下百五十门,比中央军寻常一个万多人的师都牛,士兵们身上子弹袋也都撑得鼓鼓囊囊的,手榴弹的配备尤其过分,居然不分官兵每人都背了六个,堪称独步一时。二就是队伍里竟杂着两乘绿呢大轿。这要是在十年前,还不怎么稀罕,那时候的北洋军队的将军们可不光有坐轿出征,还有带着抽水马桶上阵的了。可十年后的今天,这就太奇怪了。心邪的都已在想,这带兵的将领八成是个风流种子,都上火线还带着窑子的两个婊子了,没准这会那顶轿子里,正唱‘妖精’打架了。
对不起了!让淫民们失望,那两顶轿子里风平浪静着了,坐轿的也都是如假包换的大老爷们。
不过有一点,他们没猜错,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林子岳的确在其中的一顶轿子里。
那么另一顶轿子坐的林子岳部刚上任还不到两天的总参议的汤玉文。
林子岳会坐轿子,也实是不得已,他发了高烧,都烧得说胡话了,走路都打飘,更莫说骑马奔驰了。
说林子岳怎么贵体违和,跟正打西、南两门进城的那些粮车可有着莫大的干系。
话说五天前,实在不忍心再坐看察省百姓饱受荼毒的林子岳,一气拿出了三十万大洋,以解给养经费已十分吃紧的抗日同盟军的燃眉之急(正进城的粮食,都是冯老将用林子岳捐给同盟军的这笔钱买来的)。按说,林子岳是做了件于军于民都大大有利好事。且这点钱对早和张殿魁、李万年、白云轩共同派人起出了埋在开通境内那二十几大车银碇、大洋的林子岳来说,也还能承受。

可坏就坏在,他忘了一句老话,财不可露白。
钱一给出去,麻烦也就接踵而至了。
先是省府给财政厅下文,停了税警总队的诸项供给,理由光明正大,林子岳部既然这么有钱,就该多体谅省府的举步为艰,就该一应军需自行负担!
接着,税警总队的兄弟们便愤怒的发现,本就对他们的日式军大衣、自动步枪很眼红的友军官兵们,非但没对林子岳慷慨解囊表现多少感激之情,反对他们愈发的不友善了。
最后,同盟军总部里的高级将领们更是联名上书,强烈要求把林子岳部这支装备精良之师火速派住前线,去加强正在准备攻击多伦的同盟军的主力的攻击力,声势大得连冯老将都拍了桌子也压不住,位份虽尊却早把带兵统军的铁笔刀功给丢得差不多的子桥老,就更有心无力了。
当然,这次将领请愿的后台,是人都知道是冯老将,可明知人家唱双簧,林子岳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错!同盟军的主力是北进了,可加上近月来冯老将新收罗的第五军(以同盟军正式成立后,才来归队的西北军旧部为主,编为步兵二十三师、二十四师、二十五师,共九千人。),留守张垣的同盟军仍有两万出头,足以把林子岳部吃得死死的。
事实上,以冯老将从不计毁誉的行事风格,若非尚不欲跟少帅、子桥老翻脸,早耐不住性子,用大刀片跟刚白送了他三十万大洋的林子岳‘借钱’、‘借枪’了。他老人家的仇富情节,可是由来以久。能象现在这样‘平和’,实已是难能可贵的很了。
以上的那些还只是麻烦,下面那桩可就是灾祸了。率部北上助战,不过是犯了最高当局的忌讳,一般情况下后果还不会太严重,可要跟重金资助冯老将跟最高当局对着干这个罪名加在一块,就不是小小一个林子岳能承担得起的了。此等天赐良机,正愁拿成天躲在子桥老身后独善其身,连同盟军高级将领都没见过几个的林子岳没奈何的汤玉文,要是还不懂把握,那他这个特务头子也不用干了。
顶不住汤玉文的软硬兼施的林子岳,不得不做了有限度的让步,他答应汤玉文,他会向冯老将主动要求一个同盟军的番号,并为其的‘工作’提供身份掩护、安全保护这两项方便。
虽对林子岳关于他和他的部下绝不参与对同盟军的渗透、攻击的坚持,很不以为然,可唯恐操之过争,反而不美的汤玉文,却还是笑着先承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受制于人,你叫来这个时空一年多来,还真没吃过林子岳如何不郁闷成疾。唉,在这个乱世中,如果一个军政要员不能成熟到嘴里唱着爱民如子的高调,骨子对老百姓的苦难,对同胞的哀号,却总能视若无睹的程度,那注定是时不时得为自己的天良未泯付出代价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种成熟,林子岳终其一生也没有做到。
三十日午前时分,新任抗日同盟军第六路军总指挥林子岳、总参议汤玉文率所属步兵二十六师(师长为半月前就众张北率部与主力会合的姜大海。)、二十七师(师长贺仲年。)独立团(团长王国栋。)骑兵团(团长黄俊),到达位于享有“南迎中华福,北接蒙古财,日进斗金,日出斗银”之誉塞外明珠多伦城南三十里的西山湾。
一安顿好部队,病体稍愈的林子岳就带着汤玉文赶住明成祖永乐皇帝的驾崩地,五里外的榆木川,去晋见负责主持多伦战事的同盟军北路前敌总司令方正武、北路前敌总指挥吉石五。
对在历史上的当年十一月,就在写下了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的绝命诗后,从容赴死的吉石五,林子岳虽早久仰大名,可却还无缘谋面。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见到吉石五的真人之前,他就会有幸领略这位此刻还是国民党员的西北军悍将的狠辣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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