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花红未必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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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芙!你也太任性了,你不顾惜自己,总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吧!”林子岳一看到步履艰难满面风霜的娇妻,再想到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千里奔波的种种艰险,先前惊闻其至时那一肚子的火冒三丈,立时化做了痛惜多过责备的一句轻轻埋怨。一言未毕,林子岳就风风火火的小跑着抢上前去,从丫环手中抢过搀扶妻子的重责大任。
紧偎在丈夫怀里的李玉芙用右手轻轻理了一下汗湿的鬓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略带羞涩的笑容里,尽显一个即将为人母的女人的自豪与满足。虽也有着与寻常女子一无二致的母性情怀,可李玉芙终究不只是个寻常女子:“半年不见了,想你想你苦了,也就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了,我更怕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
后一句话太重了,重的让早习惯有个英明果决胜过许多七尺男儿的夫人的林子岳,都有点消受不起:“玉芙!你太过杞人忧天了吧。我承认抗日同盟军的情势不象表面那样花红月圆,可怎么也没坏到连我都有性命之忧的份上吧。”若不是考虑到多疑多心的心理病态是孕妇的一大通病,林子岳反驳的词峰,还应比现在要凌厉得多。
丈夫隐含怒火的质问,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李玉芙的情绪,她以撒娇的口吻轻嗔薄诉道:“上回奇袭奉天我没跟去,那是因为那种两国交兵敌我分明的场合,我一个只精于阴谋算计的坏女人,去了也是平添累赘。还不如老老实实窝在后方,向天祈求你平安归来的好。可这回的情形却与前次截然不同,竟然是个胜未必是功、败未必是过,敌友难辨得失唯重权谋的诡异之局!你扪心自问一下,该出卖朋友、该做无义小人方能自保的时候,你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吗?身处虎狼地,却无虎狼心,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林子岳无语了。李玉芙的有些话虽很不中听,可放在这个是非颠倒为常事的滔滔乱世中,放在眼下的察哈尔,对他这样的身在局中者实为金科玉律。谁违背了这个准则,定是要为之付出惨重代价的。可理解却并不等于认同,虽对同盟军的理念也不尽认同,对冯老将的举起抗日大旗的动机更颇多疑虑,可无论如何同盟军是在于与日伪军浴血奋战,是目前中国唯一一支肯把收复失地的口号化为实际行动的军队,要林子岳出卖、背弃这些与他在抗日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好男儿,却实非他所愿为之。
李玉芙是见林子岳面沉如水,心知自己点到了丈夫的痛处,以她的玲珑剔透,又跟林子岳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哪会不省得想让好似百无禁忌,心底却自有一份固若磐石的坚持的丈夫,有所松动,只有紧紧盯着、徐徐劝诱方为上策。当下就把话题转向了虽与她一路相伴,却被只顾着跟她附耳轻语的林子岳晾在一旁良久的那两个‘朋友’:“子岳!这些烦心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还是先招呼一下‘客人’吧!”
看似目不斜视,可其实在心里把两个‘老朋友’看了不下十遍的林子岳脸上顿时一红。早在一月中旬,就与李玉芙一同随后勤部门向后套转移的高倩儿的来到,虽难免夹杂一些个人因素,可从大面上也还说得通。说到哪去她也是这支军队中的一员,也是跟着林子岳部仅有的战地医院一块来的嘛。虽然,在发往后套的调动命令上,林子岳专门注明了让高倩儿这个院长带一部分医护人员留守后套无须来察。
话又说回来,高倩儿跟林子岳还有婚约存在了,她真打着林子岳的未婚妻的招牌,要来多伦,怕是李玉芙都不好拦。
‘小水仙’也来凑这个热闹,就让林子岳好不坐腊了。他到底是现代人的思维,外面的风流债找上门来,还坐不到安之如素、笑而纳之。
程度虽有轻重,可李玉芙的这两个‘朋友’带给林子岳却都是尴尬。
“倩儿!好久不见了!”林子岳不是在有意应付,他实在不知该对高倩儿说什么好。欢庆自己的终于攻陷了新女性的心房,那也太无聊太浅薄了。更何况,迄今为止高倩儿在他心目中的定位,仍主要是现在这副躯壳的‘前任’托付给自己一个妹妹。既无那方面的意思,又何必去招惹太深。也许时间会最终改变一切,可最起码在这一刻林子岳还是这样想的。
显然,高倩儿的心思与林子岳不大相同,被林子岳这一冷淡,若不是生性倔强要强,她的眼泪早下来了。眼泪是忍住了,可那张俏脸也憋了个通红,活象刚受林子岳多大的欺负似的。
“好了好了!你大小也是个医院院长了,先去忙公事吧,过几天我有空一定找你好好谈谈。”还真从见过高倩儿这么软弱的林子岳,手足无措的安慰道。
虽只得到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承诺,可高倩儿却笑着合不拢嘴。特别是她临去时的那嫣然一笑,是那样甜美,甜得让林子岳心里酸酸的、空落落的,一时竟痴了。
“哼!”这一哼的音量并不大,可传来林子岳耳中,却大有振聋发聩的威力。不消说,这哼声的主人自非李玉芙莫数了。
回过魂来的林子岳,刚走到今天这出‘三女寻夫’最后一位‘主角’的面前,‘小水仙’却抢先开口了:“你才别臭美!现下我可是自由身了,这趟来只为瞧瞧你是不是我的韩良臣!假若不是,不用你赶我都会走的。”从她那娇滴滴、怯怯生的语气里,透出来那种居高临下的调侃意味,让林子岳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不敢造次,有先例在前,自知理亏的他可不想激得李玉芙冲过来‘兴师问罪’,那样的话,这脸可就丢大了。
林子岳能自我克制,可却拦不住美目中闪着狡黠的精芒的‘小水仙’得寸进尺,她抱住林子岳的肩头,卟的一下,就在林子岳的脸上,结结实实的盖了一个唇章,随后就蹦跳跳的进了军部大门。
林子岳紧张兮兮的回头一看,刚才还站在那的李玉芙却已没了踪影。这个发现令他嘴角的笑容愈加的苦涩了。李玉芙对高倩儿、‘小水仙’的区别对待,从侧面证实他的猜测,给‘小水仙’赎身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着他的钱袋子的李玉芙。李玉芙做这么多事,其目的无非是想把身有‘污点’的‘小水仙’引为奥援,使她更有把握将她认为真正能对他形成威胁的高倩儿拒之于林家门外。林子岳自问还是个能将心比心的人,可他就是不明白,那个当家主母的位置对李玉芙就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得能让她大大方方的自己这个丈夫让出一半去!
林子岳还不得及理清家务,时局就又起了变化。
就在李玉芙到达多伦的第二天下午,以北平军分会总参议熊斌中将同关东军新任参谋长冈村宁次少将为双方首席谈判代表的北平谈判已大致定案,将于六日正式签字的消息连同谈判草案,就通过在南京军政部任副部长的某位西北军旧将传到了张垣。虽说,由于中方军事形势远比历史上同期为好。整个协议除了在面子上对日方的让步外,对中国造成实质伤害的仅有中方以停火线的方式,实际承认了以中**队现据守之前沿为中国与日本扶持的伪满洲国的「国界」这一条,没象历史上那样让日方额外诈去许多权益。可这个协定的不平等性,却依然不容置疑的。正如,林子岳之前所说,国与国之间,唯以实力为准强,力不如人者,谈来谈去总是要吃亏了,区别只在于吃亏的大小多少。当然,这样一个‘和平’协定,于公于私,都不是正对收复失土信心满满的冯老将、抗日同盟军、察省民众所能接受得的。

不管是冯老将的铁杆拥护者,还是对其恨之入骨的政敌仇家,都不能否认一点,这是一个历来很有冲劲、很有决断力的人。这次也没例外,在收到上述消息的不到两个小时,冯老将就给多伦的方正武、吉石五发了十分火急的密电,严令这二人务必于次日率部誓师东征热北。
七月五日清晨,多伦南门外。
四千多同盟军的将士面对着临时搭起的主席台,呈分列式一字排开,官兵们坚毅的面庞,彪悍的身姿,队伍前方那一排排日式、俄式、德式的山炮、野炮、步兵炮,都让人毫不怀疑这支已给中国、中**队赢得了巨大的国际声誉的劲旅,有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本钱,看得围观的多伦的民众士绅们激动得把手上写着标语的纸糊小旗,挥得都快散了架。若非混在人群中的警察,时刻不忘让大家保持肃静,现场早口号声喧天了。
主席台上的高级军官们,却没多伦父老那么乐观。他们都知道,东征的准备还极不充分,各部队都有大量未完成基本训练的新兵,深入日军占领区作战所需的物资也有很大的缺口,同盟军在政治上的孤立也。他们更知道台下这些官兵是同盟军驻扎在多伦城内郊外的三个军的精华所在。三个军的炮也全拉了来。一句话,这种集中炫耀虽能鼓舞民众,也很能起来宣传作用。可从来只务实不务虚的将军们,对之却是基本免疫的。
“两点水这手还真狠。抢在两国和约出来之前宣布东征,这可是给老头子出了个难题。硬拦着不让两点水打,南京就在全国民众面前失了分。放任不管,‘中央’强调了这么多年的军令政令统一就成了一句空话,将来还有什么威信再约束各方诸侯,且北平的谈判闹不好也得因此夭折。要是两点水侥幸打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那中国肯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两点水这是拿中国的国家利益去进行一场胜面不高于三成的豪赌,是对中华民族的犯罪。子岳,你别老不开腔啊?你说我说得在不理!”趁方正武对着扩音器大讲安徽方言的当口,坐在主席台后排的汤玉文鬼鬼祟祟的对身旁的林子岳小声嘀咕上了。
林子岳却没马上答讪,汤玉文出的这个题目太大了,‘中央’跟冯老将在此事上,又是各有各的道理,各有的各的难处,你叫他一时间能谁对谁错!
汤玉文又接着催问道:“子岳!这多伦的事,我也快做完了,后面的风头实不是我这种‘地老鼠’该出。这个誓师会一结束,我这个总参议就要向你这个总指挥告‘长假’了。我走之前,您总得给我句实诚话吧。要是同盟军与‘中央’兵戈相向,会你站在那边。”
“汤老四!你很希望看到同盟军跟中央军同室操戈吗?这对你的前程应当是大有好处,可对我们的国家、民族,却只会是一场大悲剧!”林子岳是在反问,也是在表达他在利害得失跟良义道义的双重挤压下,那矛盾焦灼的心境。
“你啊!什么都还好!就是心太软了点。套句宣剑魂他们的话说,路线斗争是残酷的,是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的。”汤玉文也不再逼林子岳表态,只是以平生少有的诚挚宽容叹道:“不过!比起那拿曾为自己挡过枪子的生死兄弟的头胪,换明日富贵的无毒不丈夫来,我还是愿跟你这样的糊涂蛋打交道。也罢,既然还没想好,你就多想几日吧。人活着不就是活个立场嘛?处事优柔总比朝秦暮楚要好。大不了,到时我替你多担些干系就是了!”
林子岳正待要谢过汤玉文,方正武的演讲却结束了,他只得随着众人一起拼命鼓掌。
照誓师大会的惯例,现场最高长官一讲完话,就该台下的官兵们集体挥拳立誓,围观的民众再山呼相和了。原本,充任大会司仪的宣剑魂也是这样安排的,可一个意外却出现了。
方正武的拳头刚举起,誓言还没出口,从校场边上就响起了优美婉约又不失凛然正气歌声:“大河如龙,群山如虎!长啸仰天,长歌当哭!一把剑划开万丈天幕,一腔血注解千秋史书。举目江山,山无数。放眼流光,光飞渡。龙盘虎距,有钟有鼓。龙腾虎跃,有文有武。降大任,苦心志,劳筋骨,担道义,著文章,展抱负,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日月沉浮,风云吞吐,好一个中华民族藏龙卧虎,又岂惧三岛倭奴、五洲洋夷。拼将满腔男儿血,宁舍却百战残生,誓要这世界重沐我赫赫大汉风!”
说正气凛然,自是指在这歌词这旋律中蕴含的民族正气,所谓不失婉约却只因这击鼓而歌的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翩翩佳人了,女子唱男儿歌,总难免会带几分妩媚的。
方正武愣住了,主席台上的将军们愣住了,台下的众多将士、数千百姓也愣住了。
林子岳更是目瞪口呆,这声音他太熟了,不用看人就知道是谁:‘还击鼓相和了,这个梁玉(小水仙的本名。),真把自个当成梁红玉转世了。’
当然,这改版的《藏龙卧虎》的‘原创’,除林子岳,再没有别人了。想当初,为了麻痹省汤,他在‘小水仙’的香闺里就醉生梦死了两、三天,哪场酩酊大醉后,不把那几首他最喜欢后世流行曲歌儿拿出来胡唱一气啊。
因势利导怕是宣剑魂最擅长的了,他见此曲已引起了众人的共鸣,梁玉刚唱完第二遍,他就走到扩音器边上领上唱了。有这位博闻强记的中将带头,台上台下那些早跟着哼上了的军人们哪有不放声而歌的道理。短短几息间,几千关西大汉就齐刷刷的跟着宣剑魂吼上了,都是五大三粗的厮杀汉,自免不了会走个调跑个音什么的,可林版的《藏龙卧虎》那种凛凛大丈夫以身许国的壮怀激烈,那种九死不侮的雄浑毫迈,却又不是那一个女儿家所能抒发得淋漓尽致的。
唱到动情适意处,血热得已近燃点的吉石五大手一挥霍然虎吼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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