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花红未必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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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在开鲁境内的某个小山村里。
前方虽时有小战,可驻在此地的同盟军第七军军部里气氛,却并不怎么紧张。这不!晚饭刚开过,军部的一些官佐就三三两两的沿着村边散上步了,真真是好不悠闲,这其中就有林子岳和汤玉文。
“汤老四!今天我去东征军司令部开会的时候,宣剑魂又跟我问起你了,听他的语气,该是早把你的真实身份摸透喽。”聊了几句女人的风韵后,林子岳就对本应在一周前就离队的汤玉文试探上了。
“又想赶我了?你放一个百心。到今天为止,同盟军名义上还姓国,两点火也还是南京军委会的常委。”汤玉文满不在乎的笑道:“从多伦出发以来,你见过我跟我的人活动过吗?!。没活动,又没把柄让人拿,他宣剑魂再想多抓些部队,也总不可能在同盟军里公然‘清国民党’吧!”
“汤老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林子岳怕的就是这个没活动。汤玉文说走不走,他那十几个挂着第七军军部参议的虚衔,却成天往其它部队里钻的手下,这会也一天到晚猫在军部,反常即为妖,万一他们是在打刺杀东征军高级将领的主意,不管事成事败,林子岳都难免会落个同谋的罪名。想得越深,林子岳的眼神也就愈发凌厉。
“子岳!你要别想歪了。”灵敏的洞察力是每个合格特工的必备素质,更不用说汤玉文这个独当一面的特务头子了:“对同盟军这种党内异已武装的将领,‘中央’最重的处分也就是迫其交出兵权到国外去公费旅游一圈,跟**解决还差着八条街了。”
汤玉文的解释,让林子岳的眼神顿时大为和缓。在汤玉文的话提醒下,他想起来了,历史上的吉石五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典型。中原大战过后,在大战中予与了陈诚的十一师重创的吉石五部被‘中央’调到信阳整编,不久后,又被派往鄂豫皖围剿红军。吉石五由此认为‘中央’是在借刀杀人,是想让他的部队与红军相互消耗,不光作战消极,还试图想到部队从前线拉出去自立山头,结果事机不密,吉部被中央军抢先包围缴械,全面整编。南京政府随即解除了吉的军权,给了个闲职送到国外考察去了。次年,同盟军失败,身为同盟军最坚定的主战派(此处指对中央军开战。)吉石五又随所部被中央军重重包围,经过谈判后,吉石五带着几个亲信慢步走出了战地,到天津当寓公去了。吉石五到天津后,最高当局还曾派专人给他送去了一张面额为二十万大洋的支票,条件为让吉石五不要再涉足政治,被吉石五严词拒绝。最后,是在吉石五正式成了宣剑魂他们的同志,并潜到已移驻湖北的旧部军中开展兵运组织兵变未遂的情况下,最高当局方才下令将从已回天津的吉将军逮捕,数月后,又将其杀害于狱中。
“子岳!”汤玉文趁胜追击道:“从另一角度来说,以同盟军眼前的困境,值得‘中央’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吗?”
林子岳脸上的‘残冰’融化了!他原就没敢指望能从汤玉文嘴里问出留下的原因,只要能确认汤玉文不会走极端就好。其它的,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其实岂止他管不了,冯老将想防堵‘中央’对同盟军内部的渗透,都还有心无力了。
可这边才放下心来,那边一种深切的悲哀就袭上了林子岳心头:‘离万众一心誓师东征,还不到十天,同盟军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田地!”
想知道这期间的缘由,那一切还得从誓师之日说起。
冯老将抢在北平和谈签字之前大举东征的惊天之举,理所当然的为抗日同盟军在全国民众面前赢得了宝贵的加分。誓师大会结束后不到半天,抗日同盟军总部电台的专用抄报纸,就被各大民众团体、诸多在野政治人物的贺电一扫而空。北平、上海、天津也在这一天相续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支援同盟军的社会各界大游行,全国各大报纸也争相转载冯老将从张垣发出的东征宣言,一时之间,群情汹涌,民气高涨得都能给国人带来一种只要同盟军出了兵,收复东北四省的所有失地,就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的美好错觉。不能怪民众们太浮燥,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人妄图吞并整个中国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巨大的亡国阴影结结实实的压在每个有爱国心的中国人的心头。而同盟军在多伦所取得的空前大捷,就如同黑夜里划破长空一道闪电,炫烂得让人简直难以置信,你叫被之前对日军事的连番失利弄得倍感苦闷、恐惧的中国人,又如何不把同盟军视为战无不胜的国之柱石和日本人的克星呢!
全国民众的积极声援虽可为同盟军的后盾,可战争终究是实力、智慧、意力的综合较量,光靠慷慨激昂是解决不了问题。更麻烦的是,同盟军的民心所向,冯老将的声誉大隆,让虽不能说没有爱国之心,却始终把维持其统治放在第一位的最高当局的态度急转直下,将同盟军看成了他目前阶段头号劲敌,他对亲信们的讲道:让日本人占去点土地,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明天还能用武力、用外交手段收回来,可如果让同盟军在西北成了气候,俄国人也许就会全力支持他们,那么将来我们全都会死无毙身之地!
最高当局都这样说了,南京与张垣的迅速决裂,还可能避免吗?!
七月五日晚间,同在庐山上开会的最高当局和新任行政院院长汪兆铭联名给冯老将发去了措辞严厉的申斥电报,二人在电文中以不得破坏国防统一部署为由勒令冯老将立即停止所有对日军事,停止收编‘土匪地痞’,停止包庇‘共匪’头目,停止使用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名义。并着重申明,如若不然,‘中央’将不惜以军事围剿之。
冯老将是个什么脾气,那受得这四个停止,一个如若不然,当下他就通电全国,对庐山来电加以驳斥:如‘中央’认为抗日有罪,则焕章甘愿有罪,同盟军全体将士甘愿有罪。如‘中央’以收复失地驱逐日寇为耻、为祸,则吾深信四万万同胞皆愿弃荣取耻、避福求祸!政府与国人之认识差别至此,吾真不知此政府还能代表国人与否?!”
最高当局当然不会只发发电报了事,随着一份份电令被从庐山发往北方各省,各种打击接二连三的落到了同盟军的头上。
首先,驻扎在热中平原西部的四十一军孙殿英在‘中央’的压力下背信弃义,宣布不再信守先前冯老将许下了随时欢迎同盟军自他的防区借道进兵的承诺。
众所周知,同盟军要去热北,从多伦平行向东,越过热察边界,挨着热中平原北上是首选。这一路线全长只有一百多华里,沿途人口稠密,大军补给也很方便。多伦战役期间,孙良臣所率的同盟军骑兵,就是因走这条捷径**热北,才得以在日军西山部队集结前就完成了战术展开,为后面的阻敌增摇占得了先机。此路既已不通,那么东征军就只能从多伦就开始向北,穿过浑善达克沙漠、经达里湖,抵达乌珠穆沁右翼旗,从乌珠穆沁右翼旗东进热北。这条路不仅行程超过三百华里,还多为罕有人迹的荒原沙漠,又时时有风沙肆虐,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于是乎,东征军由多伦抵达热北前沿的时间,就从原定的一天半,被一下子拉长到了四天。
别小看了多出来的这两天多,有了这个时间,日军就大可在完成兵力转向之余,建立起相对完善的防御体系了。当然,这里面得一个前提,与关东军主力对峙的几十万中央军、东北军、晋军,得眼睁睁的看着小鬼子掉头。命人深感悲哀的是,南京政府不仅命令几十万大军这样做了,还在从华北前线,调下了近二十万精锐部队,准备用于‘清剿’同盟军同时,不惜在谈判桌上以放弃先前已争到手的山海关共同驻兵权为条件,与借同盟军出兵热北一事坐地起价的日本人于六日正式签定了北平和平协定,以求坐实同盟军悍然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的‘罪状’,在政治上争取主动。唉!把党派利益、团体利益视为高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的第一存在,真是中国政治生态中的一大毒瘤。可这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们当了几千年的内圣外王的‘天朝大国’了!

等到东征军主力前出至乌珠穆沁右翼旗时,自二月间就进驻察北地区防范日军的晋绥军三十五军也已奉‘中央’之命南下,与从山西出动的晋绥军六十三军一道对张垣形成了夹击态势。三十五军还切断了东征军的后勤线路。
张垣芨芨可然,给养输送又不畅,想深入热北,又有近四万日伪军挡道(内含日军第八师团大部、相当于一个旅团的南满铁路警备队一部,约一万八千人。),仍由方正武、吉石五持帅的同盟军东征军空有五个军(第一、二、三、四、七军。)六万多人的庞大兵力,却只落得个进退维谷,连一场稍大规模一点的攻势,都发动不起来。其实,以东征军当面的日伪军的实力火雄厚,就是同盟军打对攻也是颇有胜算的,可碍于华北的局势尚未彻底明朗,惟恐与同盟军打个两败俱伤,反让中央军、东北军、晋军捡了便宜了日本关东军,倒也留了一个心眼,只求用高沟深垒重兵把同盟军挡住了事。
前线军事的不妙,反过来又让留守后方的同盟军将士纷纷感到前途黯谈。有了这甚嚣尘上的悲观气息做‘盟友’‘中央’的特工们收卖分化起同盟军来,又哪能不事半功倍!
散完步后,在不知不觉间已养成些部队主官的作派的林子岳去了作战室,百无聊籁的汤玉文则回到住处,跟几个手下打起了麻将。他打麻将的技术不错,今晚的运气又好得出奇,一打就打到凌晨时分,正在兴头上了,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
“都别动!”制止特务们摸枪的,却非来历不明的闯入者,竟是手上还拿着一张四筒的汤玉文。他可精着了,人家既敢大摇大摆的踹门而入,就绝不会在乎自己这伙人手中的那几支小手枪。纵使落在宣剑魂的手上,以他们的身份之特殊,汤老四就不信对方敢把无情打击那一套搬到同盟军里。宣剑魂真要冲动到丝毫不顾及林子岳的脸面,一点也不考虑同盟军中国民党员的感受,哪他也不成其为宣剑魂了!反之,如果那个小特务不知轻重的反抗起来,却很有可能连累得他的汤四公子,死在混战中,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等得冲进来的六、七个手持盒子炮的士兵把场面牢牢的控制住,一个跟汤玉文晚上还在一个桌上吃饭的少年军官走了进来:“汤总参议!得罪了!请跟我起一趟吧,军座马上要见你。”
看清楚来的是林子岳的副官,汤老四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很快,他脑子里那根弦,却绷得比以为是宣剑魂来找他的晦气时还要紧了:‘林子岳让人用这种方式来请,肯定是出了对我不利的大事件了。这里可是他的军营,想黑掉这十来个人,可是太易容了!”
在被带到作战室的路上,汤玉文看到参议处的每间营房门口,都站着一副‘武装保护’的姿态的士兵,这让他对事态的估计,又严重了几分,连他那招牌式的吊儿郎当都一股脑的收了起来。
临时作战室原是小山村里唯一的地主洪家正屋,是个一大一小,一外一里的套间,汤玉文一被带进小里间,反坐在梳妆台前的林子岳就把一份电报递向了他。
电报的内容很短,又没有上下款,可对汤玉文而言,却无异于一枚落在他的精神回路上的重磅炸弹,直炸得他神精恍惚:“虽然张垣那边的一应事务,上面早让我交出去了,现在是中统的人在管。可邓武这条线当初还是我牵的。两点水对此事也早有觉察,不然他又哪会把战力坚强的第六军从多伦调回张垣去,这明摆着就是要就近监视嘛!林子岳你想想,价码都谈妥了,就等着‘中央’大兵压境,邓武就可以率兵响应,他这当口死了,吃亏的会是谁!”说到这,他借着烛火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林子岳一眼,还好,脸是够黑了,可还看不出有多少杀机,这才接着叫起屈来:“退一万步讲,这事真是中统那些蠢货干的,跟我这个在前线当幌子的,也挨不上边啊。”他也是真急了。要不又哪会口不择言到把他的新使命都露了风。幌子有什么用?自然是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利于某些人在暗中进行活动了。不消说,汤玉文要骗过的自是宣剑魂他们了,而值得他去掩护的人只会是他的同行兼同僚了。
可这会的林子岳又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他用鹰一样的目光逼视了汤玉文好半晌才颓然道:“你还是赶紧带着你的人连夜离开吧,走晚了,就连我都不保证你的安全了。”
汤玉文鸡啄米似的狂点头。他此际就敢断言,此案一发,不管逃去无踪的凶手最后能不能抓到,也不论主指使者究竟是谁,冯老将都只能把矛头指向‘中央’,以尽可能转嫁同盟军第六军军长,抗日英雄邓武之死给同盟军带来的巨大危机。事实上,换了最高当局,乃至于任何一个政治人物,处在冯老将地位也会这样做。利害高于是非,高于真相,高于良知,这就是政治的真谛。他更明白,林子岳并不是在危耸听,张垣一公开宣布邓武被刺是‘中央’特工所为,广大东征军官兵就会先入为主的把仇恨的目标对准身份已半公开的自己这伙人,若是再有什么人在其间煽风点火,可他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排人手护送汤玉文一行返回多伦(多伦目下由‘省汤’的第三军的一个师驻守,嫌
隙归嫌隙,可父子一万年也是父子,到了那里,汤玉文的小命还是有保障的。)后,林子岳又回了作战室的里间,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又一份电文细看起来。刚才他给汤玉文看的那份是简约版的抄件,这份才是朱子桥发来的原文。而这份长达数百字的原文中有很多,林子岳不想让汤老四现在就看到的内容,例如邓武遇刺的经过。
案发当晚,邓武从掌灯时分起,就猫在张垣最大的妓院里抽大烟,到灯落客散的时还舍不得离去,忽然闯进一队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手持盒子枪,身背大刀,说是来履行检查,命令所有人不准动,随后挨门搜查。他们冲到床边,看准是邓武,抽出大刀就砍,邓武还在极力挣扎,这几个人一哄而上,当场把邓武给乱刀砍死。
大刀片、盒子炮是西北军里最得力的兵种手枪队的制式装备,乱刀分尸的手法更尽显西北人的铁血。如若你翻开冯老将的过往,你就会发现,多少年来,被冯老将以这种方式处死的叛将海了去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中统的人故意嫁祸的可能,毕竟,邓武的死虽让‘中央’少一个强有力的内应,可反过来也能让同盟军将领们人人相疑,从而加速同盟军的分崩离析。
扑朔迷离的邓武被刺案,看来会是又一个千古谜团了。可有些事林子岳还是能肯定的,同盟军的根本重地张垣要大乱了!张垣一乱,本就在苦苦支撑的东征军,在内外交困之下,定然难以为继,收兵回察也成了必然!这一退,同盟军怕是再没有东来之日了!
唉!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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