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淮堰之争(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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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萧衍要修建浮山堰,来“以水代兵”的这个主意,胡绿珠已经在奏章中看到一二,但详细情形,她还不是很清楚,因此她微微颔首,示意元怿说下去。
“早在十几年前,先帝景明三年的时候,梁帝萧衍就曾经堵塞东关,想让五百里巢湖水倒灌到大魏在淮南的几个戍城,然后乘机入侵我朝地界。”元怿走进西海池边的一个小亭里,这个亭他还记得,就是当年胡绿珠第一次遇见宣武帝的所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八角亭,亭上还题着“鱼戏”两个大字,是宣武帝的亲笔手书。
那次萧衍北侵,急得宣武帝连发兵符,调集六州兵马,再加上寿阳城的屯兵,五万大军,使了个“围魏救赵”的计策,直攻入南梁三百里,兵临淮陵、阜陵城下,这才解了危难。
看见元怿的视线停留在这块“鱼戏”的匾额上,胡绿珠也凝视着这块匾额片刻。
其实,每次来到这个亭中,胡绿珠都会深切地感受到宣武帝心底里的那份深厚情意,一种浓浓的愧疚感,让她甚至不能再注视这两个字。
此生,她永远负他。
她只能将自己的欠疚,回报在他的儿、当今天元诩身上,元诩长得真象宣武帝,同样沉默寡言、同样有一双明澈而安静的眼睛,甚至连性格,也酷似乃
如果她能够解决淮堰的纠纷,宣武帝的地下之灵,是否会感到安慰?虽然这件事也让她伤透了脑筋。
“可我听说,修建这道浮山堰,是我朝一个叛将王足的主意?”胡绿珠在栏杆边的美人靠边坐了下来。
她从侍婢手里接过鱼食碗,往池边丢了两盘鱼食,池面登时云集了长长一道深红色的鱼影。这是岸边伺喂的锦鲤。它们见惯了人,知道每天下午都会有人来喂它们,早就在这里曳尾守候了。
“是,前几年,寿阳城守将王足叛归南梁。首发他向萧衍献上了一个计策,说淮河久不修治,大水频发。正好用来对付我朝。”元怿望着这群游鱼。也取来一只鱼食碗,往池里投喂了一些鱼食,不片刻,他面前云集的游鱼,比胡太妃面前的游鱼还要多了。
元怿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地联想了起来。
北朝和南朝拉锯战已久,淮南地几个城池,一会儿属于北魏。一会儿被南梁攻克,年年都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处于江淮之界地守将们,早就没有什么忠于哪朝的概念,哪边开的赏金高,哪边给的薪俸多,他们就向哪边投诚,甚至有个刺史。三年间在北魏和南梁轮换当了四次州官。尽管城池的归属变换不定,但他地官位却纹丝不动。
元怿放下鱼食碗。将修建淮堰的起因细细说给胡绿珠听。
三年前,也就是延昌二年(公元513年),淮河发了几十年罕见的大水,淹没了离岸百里地北魏寿阳城。
城里地百姓纷纷逃难,寿阳镇帅只能划着船视察灾情,良田、民宅全被淹没,秋来颗粒无收,闹了很久的瘟疫。
这样深重的灾难,竟被梁帝萧衍视为机遇。
他接受了一个北魏降将王足献上的计谋,大发淮、扬(按:北魏和南梁都有扬州、徐州、冀州等名称相同的地方郡县编制)二州的兵民,沿着淮河南岸修了一道高高的堤坝,史称“淮堰”。
这道淮堰,总共动用了二十万人工,由昭明太亲自担任监工,是南梁建国以来最大的水工。但究其目地,既不为了利民,也不为了攻地,只为了倒灌寿阳,将淮北变成一个汪洋大泽!
淮堰修了三年,只修南岸,不修北岸。
为了巩固淮堰,梁帝竟命人冶炼了数千万斤的铁,沉于北岸。这样,淮堰便成为了淮水南流的屏障,一旦再泛洪水,淮水只会向寿阳泄注,而不会在南梁造成水灾。
“什么?累死了十几万军民,就为了成就这样一段淮堰?”胡绿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且不说筑建这道淮堰的用处有多大,是否就能够成功地把淮水变成一个不需要发饷的前锋部队,能把淮水变成一道能拱戍南朝的万里长城,就是怀着这种居心,不顾南朝北朝百姓地死活,这个萧衍也不配信佛。
例来两国交兵,稍微仁慈点地皇帝,都不会让无辜的百姓做无谓地牺牲。
而萧衍呢,他不但加速赶工淮堰,累死了南朝的十几万军民,还准备把寿阳城的几十万百姓淹成水中鱼虾,这种心中没有半点仁义念头的天,居然会是个平时日日念经、并曾四次舍身到同泰寺当和尚、号称天下第一佛帝的长修居士!他和暴秦的始皇帝有什么分别?

胡绿珠禁不住合掌念佛。
不过,只是这样诅咒萧衍,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眼看就要到夏天了,水灾泛滥的季节,胡绿珠无法预料那混合着几千万斤冶铁的淮河南堰,会给自己的治下造成多大的祸患。
“太妃娘娘,淮堰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元怿望了一眼远处站立的杨白花,接着说道,“淮堰还有几个月就要合龙了,如果我们能趁他们的工程还没有完全做好的时机,调一支奇兵,来个暗夜突击,说不定……”
胡绿珠循着他的视线望着杨白花,迟疑道:“四王爷,你是说……“白花是将门世,就这样在宫里当个侍卫,也太可惜了,”元怿叹息道,“听说他们家的三兄弟都不错,以老大杨白花最出色,唔,杨大眼有这么三个儿,将来荣宗耀祖,那是板上钉钉了。娘娘。不如你下个月就将他放出宫去。送到他父亲那里听候调用。”
“这……是杨大眼的意思吗?”胡绿珠拿不定元怿的用意,元怿的计策不错,他们大魏,总不能眼睁睁望着南朝给自己筑一道倒灌城池的铁堤,却畏葸不前吧?派杨白花带一支水军前去扰乱浮山堰水工。就算不能真的掘开淮堰,至少也能在淮堰一事上有点作为。
可杨白花愿意吗?
元怿意味深长地注视了胡绿珠一眼,摇了摇头。道:“是我的意思。不过,一切还凭娘娘作主。”
他没有再说下去,进宫回禀的事情交代完了,元怿彬彬有礼地向胡绿珠告退后,走过了杨白花地身边,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杨白花眼中地敌意。
现在事情是确凿无疑了,不但这个武干出众的少年痴绝地迷恋着胡绿珠,胡绿珠本人。也对杨白花意存缱绻。
望着元怿的身影远远离开了西海池射箭场,胡绿珠这才松开自己紧紧扶着美人靠的手,她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娘娘!”杨白花走了过来,他发现胡绿珠地神情古怪,忙问道,“你没事吧,娘娘和四王爷都商量了什么事情。让娘娘脸色这样惨白?”
“没什么事。”胡绿珠忙收拾起心里的紧张。含笑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道,“白花。这里没外人,你坐吧,我有事和你说。”
“是,娘娘。”杨白花有些拘紧地侧坐在胡绿珠身旁,离得近了,望见她地鬓发被晚风吹动,一种巨大地幸福感,令他的胸口一阵发酸。
“白花,”胡绿珠强自压住心底纷乱的情绪,赞叹道,“你这身好本事,不该埋没在宫里当个侍卫。下个月,我就放你出宫去,到军中当个将领,立功后,必能封侯升职,象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代名将,你意下如何?”
原来元怿是想把自己从胡绿珠身边调开。
杨白花拭去了头上的汗,沉默不语地站起身,将手中一直把玩的宝弓放回了兵器架,慢慢向西海池边走了过去。
傍晚,池上的无边新荷,田田盛开,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清香。
其实,他并不象他父亲杨大眼一样是个胸怀壮志的人,难道胡太妃看不出来吗?
这六年中,他总是喜欢静静守卫在她身边,只要能远远听见她地声音、看见她的侧影,他已心满意足,别无奢望。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六年中他一直怀着这种隐秘的情愫,跟随在她身后。
他深知,自己的感情无望。
即使自己是亲王、名将,也不可能接续这一段情缘----她已经是临朝听政的皇太妃了,是皇上的母亲,也是实质上的大魏国主。
权倾天下地她,有着帝王般地尊荣和权力,怎么可能弃声誉不顾,与一个少年侍卫长相厮守?呵,天下虽大,他们又哪里有容身之处?
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分离,还是令这个单纯地少年心碎。
瞥见杨白花眼神中的黯然神伤,胡绿珠忽然感觉到,自己心底也涌动着一种深刻的忧伤。这段永无指望的孽情,让素来以冷静著称的她也几乎无法自持。
她多么想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温言抚慰他。
然而她唯一能做的事,却只是扶着射箭场的竹栏,茫然看着杨白花那久久伫立在暮色中的修长而年轻的背影。
天地之大,他们却不能容于世人。
一对水鸟掠过了西海池无边的水面,比翼远飞,没入了西天的云彩。
白花,如果我没有身份之累,我也愿意与你这样自由飞翔在水际天空,然而我不能,我是大魏的国主,我是元诩的母亲,白花,谅我!
胡绿珠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似乎掠过了一阵多年没感觉过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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