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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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野火
仁济堂是大理城最大的药铺,坐堂的司马大夫是大理的名医。
送走一个病人,司马大夫抬头看看天,伸个懒腰,酉时了,那对双胞胎该来了吧?高举的手臂还没放下,两个可爱孩子手拉手笑咪咪地走进了店堂。
司马大夫松了口气,唇边闪过淡淡的微笑,又开始给下一位病人诊脉。
“司马大夫,这两个孩子是你孙儿吗?模样生得好,大夫真是好福气啊。”病人没话找话,和大夫套近乎。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孟守备家的双生子,是司马大夫的弟子,对吧?”排在他后面的人道。
“是吗?我听说孟大人家的孩子是个神童耶!司马大夫收了两个好徒弟啊!”
司马大夫淡淡一笑,“张口,我看看你的舌苔。嗯,燥热湿重,你是肥甘之物吃得太多,以后要注意忌口,少吃大鱼大肉……”
这对孩子三个月前开始,每天这个时辰都来药铺,那个大双,叫雨潇的孩子,总是安静地在一旁看他为病人诊治,神情专注而认真,叫晴岚的弟弟则要活泼一些,一会好奇地看伙计抓药,一会被外面的景物吸引跑出去玩。
起初他以为是哪个上门求诊的病家带来的孩子,没有在意,可是每天固定的时间,两个小家伙都会出现。有一天雨潇问了一个诊断方面的问题,他惊讶之余,还是仔细为她作了讲解。
从此,司马大夫为病人诊治时,旁边总会有一个小孩童默默地看,偶尔问一个问题,司马大夫耐心解答,这已经成了仁济堂一景。而司马大夫也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天时辰一到,就会抬头看看大门,看到小小的身影走进门,才放下心来。
如往常一样,雨潇进门就坐在司马大夫身边,安静地看他诊治病人。晴岚看了一会,没了耐性又跑了出去,马叔跟在他后面照看,宝婆婆则陪着雨潇。
打发走一个病人,司马大夫回头温和地对雨潇说,“你在学堂读书吧?”他每天都是在学堂放学时分来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雨潇点头,圆溜溜的眼睛有丝惊讶。
“认得多少字了?”
雨潇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会说话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的问号。
司马大夫一笑,递给她一本书,“这上面的字都认得吗?”
雨潇接过,是一本《黄帝内经》,“认得。”
“拿回去看吧,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我。”
雨潇绽开欣喜的笑容,紧紧抱着书,用力点头。司马大夫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
抓药的伙计看得眼红,他恳求了那么久,平时没少跟前跟后地献殷勤,司马大夫都没答应传授他医道,为什么轻易地教那个毛孩子?
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晴岚的叫声,宝婆婆脸色一变,快步冲出门,雨潇顾不上和司马大夫说话,也急忙跑出去。
挤进围观的人群,看见晴岚被宝婆婆抱在怀里,脸上挂着泪痕。
“晴岚,晴岚,怎么了?”
没等晴岚回答,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自己看见的事。原来晴岚在门口玩耍,肚子饿了,马叔给他买了白切糕,他拿在手上刚咬了一口,突然被人一把抢走,还把他推倒在地。
宝婆婆紧张地检视晴岚全身,确认没什么伤才放心,生气地问,“马三呢?跑哪去了?一个大男人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真是没用!”该叫大人赏他顿板子。
雨潇抱住安慰惊魂未定的弟弟安慰,晴岚慢慢止住了哭泣。
旁观众人又争先恐后地报告,“那位大叔追那个野孩子去了……”
“是那个野孩子抢的……”
“就是那个住在桥下面的脏小子……”
没多一会儿,马叔拎着个不停挣扎的东西回来了。
雨潇好奇地看被马叔拎在手里的大约**岁的孩子,说他是个东西,是因为他浑身脏兮兮,衣服破烂得几乎就是挂在身上的布条,不但遮不住身体,而且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脸和裸露出的肌肤也满是泥垢,除了眼白和嘴边还的一点白切糕的碎屑,全身上下都是泥灰色,要是丢在泥巴堆里,绝对看不出是个人。
“就是这个浑小子抢了小少爷的糕。”马叔气愤地把那孩子丢在地上,那孩子飞快地爬起来就跑,又被马叔一把抓住,那黑孩子手脚乱踢乱打,想挣脱马叔的大掌,可是徒劳无功。
“就是他,野孩子……”
“没爹没娘的野种……”
围观者又兴奋地指指点点。

“这小子前几天还偷了李哥菜园的南瓜……”
“打他……”
“砍了手,叫他偷……”
人们对偷窃抢劫者深恶痛绝。
在马叔的巨灵掌钳制下,他的挣扎好象蜉蝣撼大树一样,可是他仍然不肯放弃,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不服输的光,听到众人喊打喊杀的声讨,眼神越发倔强,似有火焰在闪烁,冰冷的火焰。
雨潇被他眼中闪动的火焰引起了兴趣,面临着可怕的下场,他神情中没有一点恐惧,只有倔强;瘦小的身体被壮硕的马叔抓住,明知道逃不脱,他却一直挣扎不肯放弃。
“臭小子,再乱动大爷就揍你。”虽然他的力道根本伤不了人,马叔还是被他不断落在身上的拳脚惹恼了。
黑孩子不但没停手,反而挣扎的更起劲,眼中的火焰烈烈燃烧。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家了。”宝婆婆道,“别和他啰嗦了,马三,把他送到官府。”
雨潇感觉到那孩子眼中的火焰似乎透着绝望。“不用送官,把他带回家吧。”
“小姐……”马叔不解。
“他只是抢了一块糕,罪不至死,如果送官,不死也去半条命了。”人命再廉价也不会只值一块糕。
“可是他是惯犯……”
“是啊,他可是老偷东西,这一片都被他偷遍了,要不是他太滑溜捉不住,早被送官打死了……”旁观的人又有人出来伸张正义。
雨潇对这些旁观者很反感,他们的正义感只有面对弱者时才会高涨。危险真正来临时,从不见他们见义勇为。
“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抢一块糕的。”为一点食物铤而走险,必定是连生存都难以维继,又怎么能过分苛责?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一个人为了活下去,还会在乎做的事是对是错吗?
回到家,雨潇吩咐马叔把黑孩子带去洗澡。
洗澡房里不时传来马叔的怒吼、大叫,将近半个时辰,马叔才骂骂咧咧地拎着个半大孩子来到主人面前。“呼呼,累死我了!这死小鬼身上起码搓下两斤泥,水都换了三桶。最可气的死小鬼还不肯老实洗澡,折腾我一头汗。”
要不是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闪烁,雨潇几乎看不出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就是那个黑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野小子。察觉她好奇的目光,他回以冰冷的瞪视,雨潇从中读出了敌意和怀疑。大概他从未被人善待过吧,所以也总是习惯地对人报以敌视和仇恨,也习惯了怀疑所有善举背后的动机。
雨潇故意围着他转了一圈,把他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个遍,他也跟着雨潇转动身体,冰冷的目光始终不离她。
雨潇对他甜甜一笑,“这身衣服太大了点,家里没有你这么大的人,你只好先将就着,明天再去买几件。”他穿着仆人的衣服,上衣长得过了膝,裤子折了好几圈。
“这孩子是谁呀?”杨云依困惑地问。
“他呀,是我捡来的,叫野孩……叫野火。”雨潇看着他眼里的火焰,笑咪咪地为他定了名。
晚餐时,野火的惊人食量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拼命把食物往嘴里塞,其他人纷纷放下碗筷,看他将餐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吃太多会肚子疼的。”杨云依好心地提醒,只换来他冰冷的瞪视。
“他……是不是不会说话?”晴岚对他充满好奇,已经忘了被他推倒的仇,“可能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这是野火说的第一句话,当然还伴随着喷火的眼神。
“明天开始,你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练武。”雨潇宣布。
“为什么?”
“你是我捡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狠狠瞪她,瞪死她!哼,她说做什么他就得做?等着瞧吧。
第二天野火没和雨潇、睛岚一起上学,因为他久饿之后又暴食太多,半夜肚子疼。
他打定主意不管这奇怪的一家人说什么,他都来个不理不睬。不过在这里可以吃饱肚子,所以他暂时还不打算离开,等发现他们打什么坏主意,再逃走不迟。
可是三天后,他就被马叔的大手从床上拎起来,无奈地开始和雨潇姐弟一起跟孟正川练武,一起上学堂。他努力挣扎了,真的用全力挣扎了,可是马叔的力气太大。他心里暗暗下决心,等到力气够大了,比马叔力气还大时,他一定不练武、不上学,凡是他们要他做的他都不做,看他们能把他怎么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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