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访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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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正川的旧友叫秦广,和他是同乡,又是同科武举,只是官运平平,从中举被任命为千总,至今十来年也未升迁过,带一哨绿营兵驻扎在富顺。孟正川到兵营找他,值勤的哨兵说秦大人不住兵营,机灵地叫别人代自己值哨,自己殷勤地要带他们到秦广家。这哨兵很是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孟正川从他口中把有秦广的情况弄了个清楚。
秦广出身小康,中了武举后,也没有钱财打点上下,因此只委了个千总,打发到这偏远的地方驻守,就再没挪过窝。
“秦大人是个好人,虽然也吃咱们一点饷,但比其他几位大人厚道些,还给咱留上一半。象五哨的李大人,心黑手狠,五哨已经半年多没见饷银的影子了,上个月还闹饷来着,好几个人被砍了头。”说着用手比了个砍头的手势,缩着脖子吐了吐舌。
孟正川知道军官吃空额、扣兵饷是很普遍的事,自己因家庭富足,从不做这喝兵血的事,但对别人的行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就是秦家大奶奶常常吵闹,嫌大人心太软,捞钱少,要他学李大人。”秦广原本家中娶有妻室,但因上任不能带家眷,在本地又纳了一房妾廖氏,正室不在,廖氏当家,以官家夫人自居。“这位大奶奶可是个泼辣货,出身虽然是小户人家,但廖姓在本地却是大姓,土生土长,根子深,家族人又多,不好惹。”哨兵说起她就直摇头,“仗着生了儿子,撒起泼来,秦大人都得让三分。”
哨兵一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没问的也叽叽呱呱地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平时没人说话,憋了个话痨的毛病。走了大约一刻,哨兵在一个院落前停下脚,说声到了,冲着大门喊,“秦大人在家吗?有贵客找。”
孟正川下了马,站在门前等候。雨潇和晴岚从马车上探头看。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半开,闪出一个丫环装扮的女孩,不象雨潇惯常见的丫环齐整体面,打着补丁的旧衣裳太大,松垮垮地挂着,衬着身材显得更加瘦小,枯黄的脸色,枯黄的头发,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女孩低声道,“老爷不在家。你小声些,仔细大奶奶听见。”
哨兵见她红肿着眼,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泪痕,愣了一下,“小丫,大奶奶又骂你了?”
女孩目光一黯,还未说什么,院子里传出个尖利的女音,“小丫,是谁在外面?”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惧色,慌慌张张地回身进了院子。
隐约听到女人和小丫在对话,大门吱的一声又打开了,一个少妇叉着脚当门而立,手上抱着个一岁左右孩子,一双凤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孟正川,两个大约五六岁脏兮兮的女孩,脱着鼻涕,咬着手指,靠在她的大腿旁。
看第一眼,雨潇就直觉地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她长得也算眉清目秀,但是眼神太精明,看人的目光太放肆,紧抿的薄唇显得太冷漠,前翘的尖下巴显得太刻薄……
孟正川含笑一揖,还未及开口,女人拉长了脸,尖声尖气道,“找秦广那死鬼?不在家!要债找那死鬼去!老娘没钱!”伸手就要把门关上。
孟正川忙伸手抵住门,“这位是秦家嫂夫人吧?在下孟正川,是秦广兄同乡旧友,特来拜访。”
哨兵也忙道,“是啊,是啊,秦大奶奶,这位老爷可是贵客,是秦大人的朋友。”孟正川虽然未穿官服,只着便装,哨兵看他衣着质料是上好的绸缎,骑的马毛色油光水滑,连旁边跟着的马车也心里认定他是个有钱的主,因此才殷勤地跑前跑后,指望得点赏钱。
“拜访?拜个铲铲!”女人的声音越发尖利,“那死鬼啥子时候有过阔朋友?个篾片穿得个周武郑王地来哄老娘?少来!老娘不是恁个好哄的!去告诉那个没用的死鬼,今天不把老娘看中那支簪子买回来,就不要跨这个门!”
砰地一声,大门在孟正川面前甩上。墙内又传出一阵打鸡骂狗的吵闹和孩子的哭叫,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这样的市井泼妇,雨潇只在小说电视里见过,这次亲眼见识,一个个都有点傻眼。
哨兵连连陪笑,“老爷,小的先前说过,秦大奶奶就是这么个人,您别计较。秦大人不在家,多半就在街上酒馆,左右不过那么几处,小的这就带您去寻。”
孟正川苦笑,想不到秦广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孟正川重新上马,马叔赶上马车,离开秦家门口,哨兵在前面带路,顺着街道边走边找,到一个酒楼饭馆就停下,哨兵进去找找看,一连找了几家,都说没看见秦广。
“不会去春香院了吧?上次母老虎还到兵营里大闹,说大人包粉头哩。这天还未黑呢,不会这么早吧?”哨兵正嘀咕,孟正川的视线忽然对面一个低着头缓缓走来的身影吸引住,那体态,那走路的姿式,越看越熟悉,好象,正是秦广。
哨兵也发现了,急忙跑着迎上去,一面提高了声音喊道,“秦大人,秦大人,可找着您了!”
秦广抬头,慢吞吞地问,“又是什么事?我一刻不在营里,你们就不消停!”
哨兵笑嘻嘻道,“这次可不是营里弟兄闹事。是好事,大人您有贵客来访。”
“我能有什么贵客?贵客这两个字我都不知道怎么写。”秦广没好气地踹他一脚,他从中了举就窝在这个破地方,拿份吃不饱饿不死的俸禄,早就绝了升迁的指望。
孟正川已跳下马,几步跑到他面前,大声道,“好你个秦广兄,可让小弟好找!”一把抱住他的肩膀。
秦广愣了愣,定睛细看,认出了孟正川,大喜,反手抱住他,“孟老弟,是你啊!好多年不见,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走走走,到为兄家喝酒去,咱们好好叙叙旧!”拉着他的手臂就走。

孟正川扯住他,“别急,别急,小弟还带了你侄儿侄女。”走到马车跟前,把雨潇和晴岚抱下车,领到他面前,“秦兄,这是小女雨潇,犬子晴岚,潇儿,岚儿,还不见过秦伯伯。”
雨潇、晴岚乖巧地行礼,“秦伯伯好。”
“好,好,好一双玉雪可爱的佳儿佳女,孟老弟有福气啊!”秦广呵呵笑着连连夸奖,手一摸腰间,想摸点东西当见面礼,一摸荷包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早被婆娘势利干净了,手登时尴尬地僵住。
孟正川装作没看出他的尴尬,牵着两个孩子笑道,“秦兄还不快点带过们上府上歇歇,赶了一天路,又累又渴。”
秦广顺势作个请的手势,把住他的手臂迈步前行,“只是寒居简陋,您可不要嫌弃。”
“说什么,咱们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朋友,还在乎那些?”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马叔牵着马跟在后面。哨兵一看急了,忙喊,“秦大人!”
秦广回头,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哨兵眼巴巴的瞧着孟正川,吱吱唔唔,孟正川一笑,“多亏这么兄弟带路,小弟才能找到秦兄,多谢了,这点小钱拿去买酒吃吧。”将一块碎银子塞入哨兵手中。
哨兵大喜,连连道谢,接了银子飞也似地跑了。
秦广摇摇头,“孟老弟,看样子你是发达了?赏块银子比他两个月的饷银还多呢。”
走到秦家门前时,两人已经把别后的情形说了个大概。秦广推开院门,高声叫道,“夫人,夫人,快出来,有贵客到了。”
“喊什么喊?嚎丧啊!”尖利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门帘一掀,泼辣少妇抱着孩子出来,拉长了脸扫了孟正川一眼,“又是哪来的狐朋狗友?”
秦广尴尬万分,又不便发作,只好低声下气,“夫人,这是老爷我的同乡旧友,大理城守营的孟守备孟大人,还不快来见过孟大人。孟贤弟,这是拙荆廖氏。”
廖氏听说是个官,脸上立刻堆上笑来,“哎哟,原来是孟大人啊,小妇人适才得罪了大人,您大人大量,别见怪啊!”
孟正川和她礼节性地寒暄几句,又叫雨潇和晴岚给婶婶见礼。廖氏死死盯着晴岚胸前的金锁,恨不得眼睛里生出勾子来,把亮晃晃的金子勾到自己手里。
秦广一面把孟正川往屋里让,一面对廖氏道,“去整治桌酒菜来,我要和孟兄弟喝两盅,叙叙旧。”
廖氏的脸又拉了下来,“整治酒菜?说的轻巧!没米没油,拿什么整治?你当老娘是变戏法的,一变就变出酒菜来?”
秦广忙拉住她往外走,边走边道,“王妈呢?叫她把那只鸡杀了,再把腌猪腿炖了,叫小丫去打点酒来不就行了么?”
“王妈?那死老太婆不干了……”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孟正川和雨潇、晴岚坐在房内,仍不时听见廖氏尖利的声音。
“……管你什么新友旧友,当官还来吃你的白食?老娘可没有闲钱供他吃……”
被人当吃白食的了,雨潇看向父亲,孟正川尴尬地摸摸鼻子。
“……老娘上辈子欠了你,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穷男人,成了给你带孩子的老妈子……”
“……说是个官家夫人,指望跟你享福?夜壶!你看看老娘的衣裳、头面首饰,哪点配得上官家夫人的身份?……”
“……你看看人家穿的那个气派,那么大点的小鬼还截金锁片,也不怕夭寿!老娘这么大还没几件金首饰呢,你答应给老娘买的金簪呢……”
雨潇气得胀红了小脸,跳下椅子,拉着父亲的手,“爹爹,咱们走吧。”
“走?这样太失礼了!”
“可是那个泼妇咒晴岚弟弟耶!”晴岚胸前戴着个金锁,是生日时外公送的礼物。“弟弟,想不想走?”
“想!”晴岚脆生生一回答,“爹爹,那个婶婶好凶。”
“是啊,大人,”马叔也一脸不高兴,“人家不欢迎咱,咱们干脆走得了,何必在这碍人家的眼。”
正说着,秦广又欣帘进来,“孟老弟,先喝着茶,我叫婆娘做饭去了,一会好好喝一盅。”
孟正川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秦兄不必忙,我看弟妹带着几个孩子也辛苦了,怎好再添麻烦?不如小弟作东,到外面酒楼去吃吧。”
秦广道,“这怎么好,贤弟大老远来到为兄家里,为兄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
话音未落,廖氏一头闯了进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死鬼,人家孟大人好心请客,你怎么不识抬举?孟大人,我家老妈子又走了,我拖着孩子,家里又没菜没肉的,不好招待。就听大人您的,到外边酒楼吃吧。”
秦广又是难堪,又是气恼,却又强忍着不好发作,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孟正川叫马叔去把送秦家的礼物拿出来:几匹蜀锦,几匹杭绸,一些杂七杂八的各地特产,几盒点心食物,还有一小匣银子。那些物品是早准备好的,银子是孟正川见秦广过得不宽裕临时加上的。“因为知秦兄娶妻生子,未给嫂夫人和侄儿侄女准备礼物,望秦兄不要见怪。”各色物品摆上桌,廖氏看得眼花潦乱,眼中金光闪闪,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喜滋滋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把花绸子搭在身上比比,把那一匣银子抱在怀里。
雨潇看她那副市侩嘴脸,越看越讨厌,悄悄对晴岚做个鬼脸。
廖氏抱着银匣子回了房,一会出来,两手空空,不知把银子藏哪儿去了,洗了脸换了衣裳,催促着快些去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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