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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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提督莽济这些天有些心烦。
按主子吩咐安排人开办了个祥福记商行,从云南运木材等特产往京城贩卖,云南有的是上等木材,这祥福记背后主子是九爷,是九爷的重要财源之一,也正因为这个,自己这个云南提督在九爷眼中才有些份量。
可是前几天,祥福记的帐房竟然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商行的帐本,弄得他心情大坏,一面派人明寻暗找,一面差人向九爷报告。究竟是谁搞的鬼?莽济心里有好几个怀疑对象,可一个也拿不稳。
藏东的桑杰达瓦活佛要进京觐见皇上,取道云南,他不敢怠慢,先放下烦心的事,一面让活佛暂住崇圣寺,同时安排手下的守备孟正川带人准备护送活佛进京。皇上一向重视藏地事务,这差事若办好了,说不定能得上头夸奖,也为九爷争脸了。
半晌午,他带着几个手下特地到崇圣寺见活佛。本来负责护送的孟正川也应同来,偏偏今天一大早他的女儿竟走丢了,他告了假,丢下公务去寻找女儿去了。
因私废公,若是换个人,他非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不可,可这孟正川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云贵总督德禧大人的连襟,走失的小女孩正是德大人的内侄女,这德大人可是二爷那边的人,二爷这几年势头正劲,他也不便得罪,不但准了假,而且还关心地主动加派人手帮他寻找女儿。
前面已经看见崇圣寺的白塔了,得,这些烦心事先放放,先拜访了活佛再说。
次仁卓嘎和雨潇比莽济大人早一刻到崇圣寺。
雨潇在寺门前被次仁卓嘎抱下了马,走近寺门。寺外的信众、游人纷纷侧目,看着一个矮小粉嫩的小女孩,腰间极不相趁地挂着个装饰华丽的大刀,刀鞘拖在地上,一路噹啷噹啷地响,真是滑稽。雨潇不是没察觉众人的目光,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脸红,正努力抬高小短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可是刀鞘却被门槛一挂,拉得她身子往前栽,眼看漂亮的小脸就要亲吻青石地砖了,总算次仁卓嘎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了她,免了她和地面亲热的命运。
都怪次仁卓嘎,非要给她这什么宝刀!雨潇懊恼地嘟着嘴,一手抓住刀鞘,用力想提起沉重的宝刀,一路噹啷噹啷声中,被次仁卓嘎牵着走进佛寺后面的禅房中。
第一眼看见那个一袭黄色袈裟、满脸皱纹的和尚,雨潇感觉骑着风暴奔驰时,那种在空气中漂浮、与万物和谐为一的感觉又来了。
他坐在那里,面貌、服饰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仿佛与周围的一事一物都那么和谐,这种和谐的感觉不是事物特意以富于美感的方式搭配,而是一种内在的气息上的相容。雨潇说不上来那种感觉,这画面不能用庄严、神圣、美丽等来形容,只感到——舒服。她想信这个和尚无论放在什么环境里,都会有这种和谐的感觉。
次仁卓嘎说了句藏语,听上去是在叫那和尚。
雨潇还在发呆,和尚睁开眼,对她微微一笑。被他温润清滢的目光一照,象沐浴在温暖的和风里。
次仁卓嘎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藏语,和尚微笑点点头,对雨潇说,“坐。”他的汉语不很纯熟。
“谢大师。”雨潇恭敬地双手合什一礼,然后在蒲团上坐下,刀鞘当然再次噹啷噹啷地响了几声,在安静的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雨潇双手抓住刀鞘,不好意思地赧笑。
次仁卓嘎也坐下,神态庄肃,全没有刚才那洒脱不羁的样子,让雨潇很不习惯。
目光又移回到和尚身上,正好迎上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透她,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雨潇对他作个鬼脸,次仁卓嘎的惊骇地吸口气。
和尚眼中有了一丝笑意,“女施主从哪里来?”
“大理,她家就在大理城。”次仁卓嘎生怕她不礼貌冒犯了活佛,抢着替她说。
“阿弥陀佛,光暗互影,时空茫茫,前世今生,如真似幻。”和尚双手合什,低眉念闻几句偈语,听得次仁卓嘎莫名其妙。
雨潇如被雷击,呆呆地看着他高深莫测的模样,他,他这几句话分明是暗示她是穿越时空而来,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她心里一阵激动,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三百年前的时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拥有一个名叫肖雨的现代人的记忆,究竟这个生活在大清康熙年间的大理的孟雨潇只是肖雨的一个梦,或者关于三百年后的女作家肖雨的记忆只是孟雨潇的幻想?

那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延续,还是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
她平时不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既然不可能找到答案,想的太多只能把自己搞的疯狂,她只是让自己相信这个人生是上到对自己的补偿,她努力地过好这一生就是了。
可是桑杰达瓦活佛的几句话却打破了她内心用来掩埋这个问题的一层薄弱的外壳,那个不能想、不敢想的问题,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雨潇恭敬地伏下身,额头碰到冰凉的地砖上,“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小女子一直不明,请大师指教。”
次仁卓嘎诧异的目光在桑杰达瓦活佛和雨潇身上转来转去。
桑杰达瓦活佛枯瘦的手在雨潇头顶一拍,低声喝道,“糊涂,真即是幻,幻即是真,何来庄生,何来蝴蝶?”
头顶被一掌拍上,雨潇没有疼痛,反而感觉一股清凉之气从顶直而入,头脑为之一清,混乱的情绪一扫而空,心情也说不出的平和安宁。清凉之气迅速遍布全身,通体舒畅,轻飘飘的如在云中。
是啊,真即是幻,幻即是真,何来庄生?何来蝴蝶?何必管是肖雨还是雨潇,何必管哪一世是真、哪一世是幻,无所谓真,也无所谓幻,她只要作她自己,好好过她自己的人生就行了。
这句话乍听似是而非,好象凡是知道一点佛学的人都可以拿来哄人、招摇撞骗的。但对此时的她,却是醍醐灌顶,震得她茅塞顿开。
“谢谢大师指点。”雨潇脸上现出敬服的神气,再次发自内民地恭恭敬敬地磕头,“是小女子着相了,我便是我,本来无一物,何事惹尘埃?我只需尽自己本分就是了。”
桑杰达瓦活佛平静地受了她一礼,似乎对她的明悟颇为满意,点点头道,“女施主只须记住: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雨潇心中再次震动,反复咀嚼这句她早就熟知的话。不再自责,不再伤心,做任何事,过程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便是智者,千虑也难免有一失,她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有时候她应该学会放下。
一直以来,雨潇是比较少年老成的,她总是不自觉地为自己加上责任的担子,把守护亲人、让亲人幸福当做自己的责任。所以才会因为阿妮娅流产的事而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她不自觉地当自己是成年的肖雨,她忘了,现在的自己还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
背上过重的责任,并不能象她希望的那样使亲人们感到快乐,雨潇回想起偶尔父亲望着自己时严肃而忧虑的表情;想起母亲看着自己心疼的眼神;外公拿着小玩具千方百计逗自己开心的滑稽样子……爹娘、外公、舅舅,她的亲人们更希望她能享受美好快乐的童年吧?
她不应该忘了,他们是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成年人,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被守护、被照顾的人,她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些照顾自己的机会?
雨潇陷入沉思中,各种回忆、思绪纷至沓来,在飞快脑中地旋转,但却各有轨迹,和谐不乱,神气清明。
现在,她不是肖雨,她不用为生存挣扎、奋斗,不必独自面对所有的挫折不幸;她是雨潇,有温暖的家、慈爱的长辈、亲爱的弟弟,有快乐童年的孩子。
不去想她是庄生还是蝴蝶,是庄生的时候就好好地作庄生,是蝴蝶的时候就好好地作蝴蝶。
那么,好好作真实的孟雨潇吧。
桑杰达瓦活佛垂目端坐。次仁卓嘎虽然没听懂他们打的什么机锋,但他总算见的多,知道师父似乎开导了雨潇妹妹,也老老实实坐着,没有打扰她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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