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受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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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沓沓而来,在门外停止,然后响起说着口音浓重的汉话的声音,“神圣高贵的活佛!你卑微的仆人达瓦拉木扎求见。”
“进来吧。”
一个藏人恭敬地弯着腰掀门帘走进禅房,向活佛行个大礼,然后躬着身子站在一边。
雨潇从沉思中惊醒,扭过头仔细看他,这个藏人大约四十岁上下,也可能不到,高原上的风吹日晒,让他们普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身着鲜艳华丽的锦缎藏袍,身上挂满了黄金、白银、玛瑙、翡翠和各色宝石的饰物,简直象一棵光彩夺目的圣诞树。雨潇忍不住嘻笑出来,惹来中年藏人凌利的一瞥,忙咬住下唇,勉强忍住笑。
这金光闪闪的装扮并没有让他显得好看一点,黑红的脸膛被衬得更加肥胖,三角眼在宝石的映照下闪着阴沉的光。
次仁卓嘎站起来向中年藏人行个礼,用藏语问候了一声,中年藏人点点头。看他居然对次仁这么傲慢无礼,雨潇更不喜欢他了。
“这是我的叔叔,锅庄大总管达瓦拉木扎。”次仁卓嘎对雨潇说,小声在她耳边补充道,“我父亲平时很忙,锅庄的事都是他在管。他对奴隶娃子很凶,我不喜欢他,可是父亲很信任他。”
锅庄是“茶马古道”上为商人提供食宿的地方,类似内地的货栈,但主人同时是藏汉贸易的中介商,以边茶为大宗的汉藏贸易都是通过锅庄中介得以完成。所以锅庄的主人不但十分富有,而且是在当地有一定地位和势力才行。里塘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一站,次仁卓嘎的父亲是不但是里塘土司,而且生财有道,开的锅庄垄断了当地的汉藏贸易,只不过他自己一来事务繁忙,二来碍于身份,把锅庄交给弟弟,也就是次仁卓嘎的叔叔达瓦拉木扎经营管理。
雨潇也凑到次仁卓嘎耳边小声道,“我也不喜欢他,他的眼睛很凶。”
小孩子对人总有直觉的敏感。一些擅长伪装的人能够成功蒙骗精明的成年人,却轻易被孩子看穿。因为孩子是跟着直觉走的,不去管什么逻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最神圣的活佛啊,您的神光照亮了康巴草原,您的智慧能融化贡嘎山的的冰雪,你忠实的仆人达瓦拉木扎愿伏在您的脚下,亲吻您圣洁的足踩过泥土,请允许你卑微的仆人向您报告……”达瓦拉木扎用一种象唱歌又念咒的语调,手舞足蹈地唱了半天颂歌,才进入正题:向活佛报告消息,云南提督莽济大人求见,商议起程进京的事。
雨潇被他华丽的语言和夸张的动作震慑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忽闪着大眼睛对次仁卓嘎道,“你们藏人都是这样说话吗?”
次仁卓嘎轻蔑地哼一声,“我才不会这么肉麻。”
“你们藏人身上总是戴那么多珠宝吗?”
“这个……”次仁卓嘎挠挠头,“也不总是这样。平时要干活,戴这么多不方便,节日的时候就会戴上很多首饰。”想了想又加上句,“我不喜欢戴这么多,又重又麻烦。不过我们那儿的习俗是这样,节日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金银宝石全戴在身上,有的要戴几十斤重的首饰呢。”
雨潇骇然道,“几十斤,那怎么走路啊?”
“可不是嘛。有的人戴着一身珠宝去赶集,路上走累了坐下来歇一下,就起不来了,要别人拉才能起来。”
雨潇想想一个人被全身金银珠宝压得站不起来的样子,噗哧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咯咯笑个不停。次仁卓嘎也觉得有点好笑,脸色暗红,尴尬地陪着笑直挠头。
达瓦拉木扎不满他们打断了自己华丽虔诚的表白,在活佛面前又不便发作,狠狠暗瞪他们一眼。可是两个小家伙仍然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不时嘻嘻哈哈地笑。
“这不是孟守备家的小丫头吗?你爹娘到处找你,快把大理城都翻个个儿了。你怎么在这儿?”雨潇回头,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正惊奇地看着自己,这,好象是父亲的顶头上司,云南提督,叫什么……莽济的。
冷冷清清的杨宅,除了刚刚小产的阿妮娅,疯狂地发泄过后失魂落魄杨泰,还有阿婉,全家老幼都出去找雨潇了,只留了一个仆妇在家照看着。
家里发生的一连串的事,阿婉都知道,却不能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叔叔要发疯,不明白表妹为什么要离家,她想问,可是看着爷爷、爹娘紧绷的脸,到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是不是她太笨了?大人的心思总是很奇怪,让人不懂,可是连小小的表妹也不好懂,真是奇怪。
坐在紫藤架底下,苦着脸叹口气,这么待在家里等着真是难受啊。伸头张望,仆妇坐在叔叔的房门口做着针线,不时探头看看房内的叔叔和婶婶的情形。
今儿一早叔叔被人架回来的样子,真是让全家人吓一跳。可是虚弱的小婶婶居然自己下了床,紧紧抱住一身狼狈的叔叔,哄孩子似的摇晃、喃喃低语,而叔叔那么大的男人,居然象个小孩子一样在小婶婶怀里哭了……
屋里传出轻柔的歌声,是小婶婶给小叔叔唱歌呢。阿婉撕扯着紫藤的叶子,皱着眉再叹口气,大人的世界真是太奇怪了。

阿婉正无聊地感叹着,野火急冲冲地跑进来,从井里打一桶水上来,趴在桶沿咕噜咕噜地大口喝。
阿婉站起来冲他招手,“野火哥哥,井水凉,别喝了,我这儿有茶。”
野火抬起头,用衣袖抹一把脸上的汗和水渍,“不用了,我已经喝饱了。”
“娘说喝生水会肚子疼的。”阿婉想把茶给他送过去,但看看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还是站在花架下没动。她脸上抹了药膏,雨潇特地交代不能晒太阳的。
“我又不是你那样的千金大小姐,哪有那么娇气。”野火跑了半个大理城,也没找着雨潇,他本是个属火的性子,这时又累又急,心里更是憋着股子火,随时都会喷出来,何况遇上他最看不顺眼、平时缠他缠得令人厌烦的阿婉,火气更是真冒,瞪她一眼,“雨潇小姐不见了,大伙儿都心急火燎的到处找,谁有你这么好命,坐在花架下面喝茶!”
“你……什么意思嘛?”
“哼,平时倒表妹表妹地叫着亲热,这时候你倒还坐得住,枉雨潇小姐对你那么好。”野火气哼哼地乜着眼瞪她。
“我……我也想帮忙找表妹的……”阿婉委屈地低声道。
“说的倒好听,我看你一点姐妹情都没有。不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了,我还要去找雨潇小姐。”野火发了一通火,甩手走了。
阿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忍不住泪眼汪汪,他竟然说她没有姐妹情、没心没肺?
他是她最喜欢的人啊!
阿婉咬咬牙,决定也出去帮忙找雨潇表妹,她不是没姐妹情的人,更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坐在崇圣寺大殿的门槛上,怀里抱着一把大得不相衬的金光灿烂的宝刀,进进出出的人都会投以奇怪的一瞥,不少贪婪的目光盯上她怀里那把宝光四射的刀,但大庭广众之下,只好强压下出手抢夺的念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寻思等她到了僻静地方找机会下手。
雨潇却对各样的目光毫无所觉,一直伸长脖子望着远方,提督大人已经派人去通知父亲来接她,怎么还没来?
得得得,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一骑沿着大路飞驰而来,“爹爹!”雨潇欢喜地起身向山门迎去,“爹爹,我在这儿!”
飞驰的马在雨潇前方十余步骤然停住,孟正川翻身下马,向她大步走来。
“爹爹,”雨潇看到父亲,露出欢欣的笑容,没在意他紧绷的神情。
“潇儿!”孟正川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有力的双臂狠狠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雨潇头靠在父亲肩膀上,轻轻挣扎一下,“爹爹,你抱痛我了,轻点啦。”
孟正川放开紧拥的双臂,手握着她的双肩,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她,“潇儿,你还好吗?没事吧?”
“我没事。”雨潇笑着举起宝刀,“爹爹,你看,这是次仁卓嘎哥哥送给我的,他还带我骑马呢……”
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孟正川紧绷了半天的心才落回原地,原先的担忧、焦急一下子都化作了怒气,顾不上听她叽叽喳喳的炫耀,一把抓起她的身子放在膝上,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挥下,“啪啪啪”,在雨潇的臀部打了几巴掌。
雨潇刚刚还为见到父亲欢喜,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挨打的事实,害怕、委屈、伤心,一齐齐涌心头,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孟正川的大手高高举起,可看到女儿涕泗横流的可怜模样,一阵心疼,叹了口气放下手。
被哭声惊动,莽济、达瓦拉木扎和次仁卓嘎等从禅房出来,雨潇从父亲怀里挣脱,哭着扑到次仁卓嘎怀里,泪水抹了他一身,“雨潇妹妹,雨潇妹妹,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了,次仁卓嘎哥哥帮你报仇。”说着怒视孟正川。
“孟守备,你这是做什么。”莽济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好好说就是了,这样粉粉嫩嫩的女娃你也舍得打。”
孟正川拱手道,“多亏大人为下官找到女儿,下官感激不尽。”
莽济道,“你我为同僚,何需说这些客气话。后日你要起程护送桑杰达瓦活佛入京,今日先来拜见活佛吧。”
孟正川苦笑道,“大人吩咐,下官原该遵命,只是小女失踪半日,家人还在等候消息,可否容下官先将小女送回家,让家人安心,再来拜见活佛?”
莽济刚要回答,后面有人道,“这位大人先去安置好家人吧。”桑杰达瓦活佛缓缓步出禅房。
孟正川知道这宝相庄严的和尚就是活佛,急忙依礼拜见。活佛一面合什回礼,一面叫他先带着女儿回家,其他事以后再说。可次仁卓嘎把孟正川看作欺负雨潇的恶人,紧抱着雨潇不肯放,还是桑杰达瓦的活佛下了令,才不甘不愿地放开手,叮嘱,“雨潇妹妹,谁要是敢欺负你,一定要和我说哦,我帮你打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瞪孟正川.孟正川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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