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伤逝
来种痘的人渐渐稀少，十几天后，终于不再有人上门。孟正川突然到了庄上。
雨潇和晴岚看见父亲，欢叫着扑上来。
孟正川一手抱一个转了几圈才放下，“小宝贝，有没有想爹爹呀？”
“有！”雨潇和晴岚异口同声回答。
“怎么想的？”
“这儿想的！”晴岚指着胸口，雨潇指的脑袋。孟正川哈哈大笑。
“人家也很想你呀！”杨云依不依地抱住丈夫的手臂。
“咳咳！”孟正川左右一瞄，看丫环们要笑不笑的样子，脸微微发热，低声道，“这么大人还和孩子吃醋，也不怕人笑话。”
“才不怕呢！”杨云依大方的仰头亲了他脸颊一下。
轰，孟正川方正的脸一下成了酱紫色，手忙脚乱地拖着妻子冲进房，砰地把门关上。
“爹爹干什么？”晴岚呆呆地问。
“少儿不宜。”雨潇耸耸肩，拉着晴岚走了。
傍晚，孟正川和杨云依走出房门，出现在晚餐桌上。雨潇才知道父亲不是来接家人回大理城的。
大理仍然封城，听到了痘苗的消息，巡抚大人专门派孟正川来取痘苗，给全城军民种痘。当然巡抚大人是第一个要接种的，虽然他早在天花刚出现时就躲到下关去了。
说起城里的情形，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你大哥家的小三，阿达……没了……”孟正川说。
“什么？你说谁？谁没了？”杨云依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阿达，小阿达。已经半个多月了。”
杨云依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阿达，那个乖巧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死了。“老天真是不公平，他还这么小……”
“你大哥三个孩子都染上了痘疹，阿森好了，阿婉虽拣了条命，可脸上留了痘疤，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唉。”孟正川叹息。
雨潇被这个消息惊呆了，愣了好一会才放声大哭，“哇，不要！我不要阿达哥哥死……”
阿达哥哥死了？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男孩死了？那个童言童语说着长大要娶她的小表哥死了？他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唱歌、跳舞、捉迷藏，再也不能亲热地喊她“雨潇妹妹”……
“雨潇妹妹，明天要来哦，我有好东西送给你……”
“雨潇妹妹，过几天是三月街，我等你一起去……”
阿达却永远没有机会去逛热闹的三月街了。
如果她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阿达，她不会这样急急离去；
如果她知道，她不会任他在后面一声声呼唤也不回头；
如果她知道……她会早一点培养好牛痘苗，救回阿达的生命……
如果，可是再多的如果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
这些天她的牛痘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有些志得意满。此时她的得意消散了，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降生，有着超出此世的人们数百年的眼光，是否应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天花的阴影终于过去了，雨潇一家在离开两个多月后的五月中，回到了大理城。
一安顿好，孟正川和杨云依就带着雨潇姐弟回到娘家。杨家大嫂见到杨云依，叫了声“妹妹”，眼泪就流了下来，杨云依也忍不住悲伤，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杨族长看得心酸，努力忍住眼泪道，“哭什么，真是女人家，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杨云依怒道，“你当别人和你一样无情吗？”
杨族长的表情僵硬，张开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一手一个拉着雨潇姐弟走开。进了内院，走到一房间门前，站住脚，好半天没动。雨潇抬头，看他一脸沉重，双眼盯着房门发呆。那是阿达的房间，外公不是不伤心啊，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罢了。好一会儿，杨族长拉着雨潇和晴岚进了房，坐在阿达的小床上，脸埋在手掌上呆呆出神。
晴岚不明白外公怎么了，不耐地扭扭身子，雨潇悄悄捏他一把，拉住外公的手，“外公……”
杨族长吸口气抬起头，搂住两个孩子，“小宝贝，好久没见到外公，有没有想外公啊？”虽然他故作轻快，雨潇还是看见他眼中隐隐的泪光。
雨潇偎依在他怀里，“想了，我和弟弟都想外公了，还想大舅、大舅妈、小舅、阿森哥、婉表姐和……阿达哥哥了……”
杨族长抱住他们的手臂一紧，脸伏在他们身后，雨潇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悲痛。
雨潇的眼泪汪汪，“外公，阿达哥哥……雨潇，雨潇以后再也见不到阿达哥哥了……”
晴岚还不很明白死亡的含意，看姐姐哭，也呜呜地哭起来。
好一会，杨族长为两个孩子擦眼泪，“别哭了，孩子，阿达哥哥到天上和大神在一起了，他天天都会很快乐，我们不要为他哭了。对了，阿达哥哥还特地给你们留下了礼物呢，叫我一定要交给你们。”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盒子，“晴岚，阿达哥哥把他的弹弓给你，雨潇，阿达给你这块他最喜欢的石头。”
雨潇一眼看见那块石头，内心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是那块石头，清雅的遗物，肖雨临死前握在手里的那块石头：鸽蛋大小，黄褐色，黑灰色的螺旋状花纹有一种强大的吸力，似乎要把她的灵魂吸进去，让她头晕目眩。这是一种什么力量？一圈圈的花纹循环不已，终点又是，就是终点，永无尽头，象……轮回。
这块石头是唯一一件在她的前世和今生都出现的东西，连系了雨潇和肖雨的人生。它和肖雨的消失有什么关系？和她的重生有什么关联？
雨潇可以感觉到它散发着强烈的神秘气息，似乎要把人的灵魂吸入的花纹……不敢伸手碰它，在碰到它的一瞬间，自己会不会被吸入一个陌生的神秘世界，又开始另一个人生？肖雨的人生生无可恋，一个新的人生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是雨潇呢，雨潇的世界有那么多不能割舍的东西啊……
怦咚，怦咚，她的心剧烈跳动，颤抖的手指怯怯地触摸石头，微凉的光滑表面，慢慢地把石头握在手心里，闭上眼又张开，外公关切的眼神，弟弟好奇的可爱表情，一切依旧。
雨潇的心里突然从未有过的踏实和轻松，“外公，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这新的人生是你希望给我的吗？你是不是也在另一个时空开始了你新的人生？雨潇不再为阿达悲伤，在心里默默说：阿达哥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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