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变青的话让雪卿也吃了一惊，她发现在庞大的雍安军队面前神色也没有出现过变化的名将的脸上却在提到游流时浮现了一丝苦涩。
“我也是加入军队之后才知道游流的存在的。虽然提出《游流令》的国家是大楚，但你知道第一个响应这道政令的国家是哪个吗？”
杨变青不等他回答就给出了答案。
“是燕国。燕国常年与达古交战，战后出现了大量燕国与达古的混血。国王一直为这些人感到心烦。许多世家贵族主张将这些孩子全部杀死，但是这样做必然引起非议。大楚的游流令可以算是帮了燕国一个大忙，所以明知道这个主张并不值得提倡，但是第一个附和游流法令的，却是大楚。
“战争的危害是多方面的，它对人心的打击比对生命的打击还要大。
“燕国的人口比起雍安和你们广牧都要少得多。在战争中，即使是这些之前被认为是麻烦的游流们也会被临时编入军队中。它们没有正式的番号，只是充当战国时奴隶的作用。
“就算是太子一力支持，他也无法在这个时间帮你凑齐军队的人员。
“真正的心腹可以从平民或贵族中选择，但是一般的士兵，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些游流。我和他们也打过一些交道，虽然是全然没有忠诚心的家伙，但是一个将军没有士兵是不可能打仗的。
“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而已，你可以自己考虑。”
“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天下还有可能回到从前吗？即使有一天战争从这片大地上消失，人的心也不可能恢复明净。”
雪卿黯然的道。
她是第一次听一个将军说起战争，它所讲的不是君主清明、将帅贤能、天时地利、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来，这些才是更加实在的东西。
就好像一个孩子，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世界一样。
“终有一天，黑暗会过去的，连黑暗本身也会消失。人心是最脆弱的东西，但它也是最坚强的。你不用担心了。”
慕容为在身后围住她。
“是啊。”雪卿淡淡的道：“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为，发布招兵令吧。”
“是。”慕容为道。
这一次招兵的人员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平民，一个是游流，雪卿经过激烈的陈词后，终于取得了太子的同意，如果这些游流们在战争中立下军功，就赐予他们平民的身份。
这一次的对话使雪卿觉得比说服太子与益王和解还要艰难，这不禁让她微微苦笑了一下。
这些身份的区别比生死还要重要么？
连自己的死敌也可以暂时和解，却无法利用平民吗？
平民的地位在这些王室成员的心中，大概比蝼蚁还要微贱的东西吧。
雪卿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
在人员的选择上，雪卿可谓是费煞苦心，不但是因为她资质的年轻和没有正式接触过军队的经历，更缘由军人对游流都存在着普通的排斥心理。这一次太子的竭力帮助在遇到军队这面墙壁后也失去了作用，整整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在杨变青隐隐的帮助下，雪卿才找到了军队中几个基本的人员。
担任他副将的是今年三十九岁的方怒涛，他是曾经参加过近百次战斗的将军，不久前刚刚积功升至定远将军，有正五品上的官职，因为与益王有些交往，因此被赶出了军队，他善战而又老练，据说是被军中同僚嫉妒才被指认与益王过从甚密。
他的首席幕僚则是选择了游骑将军张意，他是因为太子的劝说才来到军中的，也是正五品上的官职，他虽然不具备战略的天赋，但却拥有极佳的事务处理能力与一般程度的军事判断力，因为雪卿从没有正式经历过战争，对自己的能力缺少一个正确的判断，所以在太子拿来的名单中，第一个选择了他。
最后一个正式人员则是王城中的宣节校尉都应元，他是一个朝气十足的年轻人，参军不足三年，能言善道，很有说服力。因为他的官职是正八品上，所以慕容为曾对雪卿说，总算这个军中出现了一个官职在你之下的人。这话让雪卿好不气愤。
因为他被国王授予的官职是正五品上的宁远将军，与他的副将与首席幕僚同级，按照规制，他是不能指挥这两位在军中已有相当资质的将军的，虽然国王已经因为太子的关系对他破格提升，但仍没有将他一步提升到正四品的位置。
紧张的准备三天之后，雪卿在京城之外竖立起自己的营帐。
在这次招兵的过程中，出现了两个值得一提的人。
其中一个是出身在燕国的十七岁少年穆死。
会亲自召见这个少年只是因为他那个让人一听之下便生起不祥预感的名字，但见面之后，他的容貌却给了雪卿更深刻的印象。经历过常年风吹雨打而得不到真正休息的粗黑皮肤上都是破碎的新旧伤痕，连脸上都带着伤，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斜划过右眼的深刻刀伤，这使得他的右眼比左眼显得略大。
但是注意到雪卿的目光落在他右眼上的少年只是露出了活力四射的笑容，他抚摸着右眼的伤痕说：
“你是在看这个吗？虽然破了相，但万幸的是右眼还能用。”
“怎么取了这个名字？”
这一回得到的回答内容则阴郁许多。穆死出生在燕国一个普通的下级军官家庭，在他出生后，他的父母和三个哥哥先后染上疾病去世。同族中人视他为“吸食人精气的妖精”，他脸上的那条几乎使他残废的刀伤就是与他同族的一个孩子留下的。十岁就被赶出了家族，被大人诅咒，被小孩子投石头，离开燕国，然后来到广牧。即使经历过许多不幸，依然充满活力的活着。
雪卿没有做过多评论，少年的经历让她想起同样遭受族人迫害的母亲，不知道他具体战力如何，所以将他收入自己卫队中，先让他去做一名普通的士兵。
“在军队中用死这个名字不太好啊，就用斯吧。”
雪卿给他在花名册中改了名字，挥手让他退下。
“没有关系吗？将我留在军中。我可是吸食人精气的妖精。”
穆斯的眼神中罕见的带上三分与他活力的外表不相符的恶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传言不是吗？如果我连这种弱智的谣言也要相信，那我一定会死在敌人的诡计下！反正都是死，我宁可选择一个漂亮的死法。”
“如果传言是真的呢？”
“那就请你只吸食敌人的血液吧！如果只吸食精气就能致人死亡，在军队中这可算是无敌的存在呢！”
雪卿以半是嘲笑半是认真的态度说完，看到穆斯一副不准备罢休的架式，不觉暗中呻吟了一声。
为什么我这么个从来不知认真为何物的人，身边全是这些纯朴、认真、迂腐到可怕的人？
“老虎吃牛、吃鸡，人类吃所有能吃的生物，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斥责人可怕？人的生存就是以大量生物流血、死亡为代价的，那么，如果上天为了平衡，让你吸食人的精气为生也不是太不可理解的事吧？
“人类有历以来便有战争在存在，一场战争往往是以成千上万的人的血食为生。人们将致千万人死地的人称为英雄，冠之以将军的高位，他们同样也是以吸食人的精气为生的妖精，和你没有任何不同！
“战争的存在是非正义的，无论是胜者或是败者都不能算是完全的正义。而你的存在，是正义的。
“用什么妖精的借口来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力的人全是混蛋。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容忍他们在我面前活动！
“你的脑子如果还能理解人话就马上给我去换衣服！不要再在我面前用这种无聊的问题浪费我的时间！”
穆斯恭恭敬敬有对雪卿鞠了一个躬，他是为了寻求死亡才参的军，因为想借助别人的手得到死亡，才加入这支没有一点前途的军队，却在这里奇迹般的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珍宝。
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七年，不断的在世界各地寻找，却哪里也找不到的宝物。
当另一个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雪卿顿觉眼前一阵眩晕。
“我姓龙，双名宜安，字碧翔。”
以绝对华丽的风格登场的，是一位可以用公孔雀来形容的美貌青年。
最上等水蓝色绢布挽成的高耸发髻，端端正正、每一个棱角都美丽得好像用工笔细细描绘出来的五官，像好像用白玉雕刻出来的人一样，华丽繁杂、用百种以上的宝石与珍珠镶嵌于其中，连穿在皇后的身上都不会失礼的连身长裙，舒适而式样高古的长靴，光靴尖上镶嵌的珍珠就足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每一样，如果分开来看都显得那么的高雅适合，但如果组合在一起，就算算不上疯狂，也绝对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了。
特别是他还抱着一把用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古琴。
在怀疑他身份之前，首先应该感到怀疑的是他是怎么进入这个军营的，以这种一看就是可疑人士的装扮。
对，是他，而不是她。
他的体态身形很明显的显示出了他是男性，而不是像雪卿这样女扮男装的女人，所以也就会显得格外怪异。
而最怪异的则是这样的一身装扮虽然怪异，穿上他的身上却不会给人恶心的感觉。
雪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体内发疯大叫的冲动，以理智而不带偏见的眼光去看，他的这身装扮出现在戏台上绝对合适于出现在军营中，就算不说这些，他脚上随便一颗珍珠的价值都可以比得上一个将军一年的薪俸，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参军。
“你为什么要来参军？”
面对他，雪卿很直接的问道。
“咦？参军？我是来做琴师的啊，我的朋友！”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雪卿头痛不已，谁听说过军队里还招琴师。还有，谁是你的朋友啊！雪卿最讨厌这种乱认亲戚的人。
但是，他接下来拿出的一封信改变了雪卿的决定。
“嗯，原来如此。我的军中是曾经派人招过琴师，不过，因为军费缺乏，拿不出琴师的薪水而取消了这个决定。如果你来我的军中做琴师的话，可是拿不到薪水的。”
雪卿将信收入怀中后，脸上甚至出现了温和的笑容。
“没有关系的，我是为了磨练琴艺而来的，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拿军人的薪俸。”
龙碧翔痛快的说道。
“另外，我们这里是军队，虽然你是来磨练琴艺的，不过如果要进入军中，必须是以军人的身份才行，这一点你可以接受吗？”雪卿道。
“好吧，不过能不能做一个只挂名不做事的位置呢？”
龙碧翔的脸皮之厚也不在雪卿之下。
“嗯，那你就在情况部门做一个幕僚吧，不过作为交换如果军费紧张，我就要拔下你身上的一两根毛来充当军费。这样也可以吗？”雪卿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在下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龙碧翔无所谓的答道。
于是，就要这一两句简短的对答中，雪卿军中最让人头疼，也最让后世的史家们无所适从，难以评价的一个人便进入了他的军中。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