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四十四章 文武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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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怒涛果真是有真才实学的,能让雪卿在军部提供的近千份文件中选择出来的人才绝不是范范之辈。即使有着政治上的污点,他也不像是会沦落到来带一个游流军的将军。在付予了最初的认同后,方怒涛便行动了起来。虽然,传统的忠诚在雪卿心中是一件不值一提,只有非常时期才应作用的东西,但正是这种非常时期产物在一天之同时代便将大比基本安排妥安。
队列最能体现一只军队的基本素质,当游流军进场时,即使是从没在心底对他们抱持任何希望的雪卿也震惊了。
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啊。人人都面无表情,面黄肌瘦,遍体鳞伤,脸上遍布的青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就算是正当壮年的男子和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脸上都带着新旧伤痕。支撑起一个人的除了必要的骨头之外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人皮,无论是骨骼还是青筋都清晰可见。除了灰色与黑色,在他们身上看不到第二种颜色,新近下发的军队穿在他们身上就像是尸衣。
当他们望向自己时,雪卿从他们眼睛里看到了比他们外在氛围更加黑暗的死气,那是连自己的生命,包括这个世界也舍弃了的绝望。
没有愤怒,没有控诉,没有自我,连生存也变成深灰的黑暗。
他们的态度很柔顺,很乖巧,很驯服,近五千军队进入第一个指定的区域后,场中没有多大的声音。他们卑微的低着头,任凭茱萸骑兵团的官兵们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行动。他们没有反抗,因为他们从不反抗。他们的骨子里已经空了,除了无知觉的生存下去,他们什么也没有。
比较起来,那支顽劣的,不安分的,行事大出常规的茱萸骑兵们还要更易让人接受。
“光是看到你能接受这支军队,我就不应该奇怪你的胆量。比起叛逆,将游流们推上战场可是要有本事得多了。看到今天这一幕,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被太子给抛弃了。”
将整顿军队的工作全部交给部下,聂晨一个人溜了过来。
“如果要落井下石,这种程度的力度可不够。而且投掷石头的时候,一定不要忘记让自己站在安全的位置上。你如果随着我一起落入万丈深渊绝对是遗臭万年的失误。这一点请阁下一定要记清才好。”雪卿道。
虽然花费了比预期多两倍的时间才让预定的士兵站在指定的区域,雪卿脸对方怒涛高超的指挥才能感到钦佩。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人站在错误的位置上,指挥着一个问题军队,被指挥者是成军还不足半月的游流,这样的指挥才能完全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不错。”雪卿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上了前一日连夜搭建的舞台。
“在我做这个决定之前,有许多人都曾嘲笑过我异想天开,因为我竟然想用游流组成军队。”
雪卿甫一开口就让人惊讶,他并没有用什么激动人心的说词做开场白,也没有使用他身后之人预料的文人特有的华美词藻,而且平实好像对着一个普通朋友侃侃而谈。
他的声音并不大,辛苦练习了五年的内力却让他的声音传得很广,清楚的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今天见到在场的诸位后,我也承认,这的确像异想天开。”
对着这隐含尖针的嘲讽,场上没有太多的反应,游流们的眼睛告诉他,他们很认命,也很麻木,对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已经绝望,也不会再期望什么。会行径让游流建立军队,完全是雪卿自己的失误,他们没有责任。
在第一次见到这支“大军”时便已经预想过最差的结果的雪卿并没有生气,相反,他的脸上还绽放出了一丝微微的温暖的笑容。
“我也知道,诸位参加军队并不是基于什么爱国心或是忠君的念头,而是想来混碗饭吃。简单的说,就是想活下去!这样很好,因为我和各位一样,我也想活下去。”
雪卿停顿了一下,给时间让他未来的属下在惊愕后有一个消化的时间。他身后那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在骄阳下折射出如宝石一般的反光,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温和明净的双眸里更绽放着凛凛的神光。
“在这之前,我从没上过战场,也没有带过兵。你们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自己也很清楚。我知道,大家是这样想的。反正这支军队也是名声在外,战前我吃一口军粮,上了战场我看见敌人只要投降或逃走就好,上官怎么样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雪卿慢慢的用利刃削割着人心,他脚下的人们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游流也是人,无论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无论怎样痛苦,他们也无法放弃生存的希望。至少,想来参军的这一群人里,没有人是真正想死的。
“这样想,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在行动上,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敌人在计算军功时,是靠你们首级的数量。在战场上,不管你们是投降,还是逃跑,敌人都不会放过你们。他们也不管你们是军人,平民,还是游流,他们的眼里,只有军功,只看得见你们的脑袋。而且,此次攻赵,是灭国之战。你们是太子殿下花费大量金钱打造的军队。如果有谁在战场上畏缩不前,甚至是临阵脱逃的话,恐怕不比战死沙场要来得痛快。”

前面这一段是危胁,以武力逼迫人从来都不是雪卿最擅长的一环,以利诱人才是。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做前驱,无论是人还是国家都可以被说服。
“你们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做游流吗?被人驱逐,天下之大再也没有容身之外,父母妻儿连普通人也可以随意践踏,即使是生下儿女,他们也一辈子要背负游流的烙印。从一出生就没有未来可言。你们,你们甘心吗?”
雪卿的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平和怜悯,他的面容仿佛观音大士一般的慈悲,仿佛夜空中星月一样平等的注视着芸芸众生。
“你们是军队,每一个士兵,都是我的儿女。从今天开始,我会管理你们的一切,你们做得好,我给赏;你们做得差,我赐罚。而且战争结束之后,凡是在战争中立了一定功劳的人,可以销除流籍,得到平民的身份。如果立的功劳足够大,那么不止是你,连你们的家人也可以摆脱流籍。这一切,全在于你们自己。”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讨论声,他们有想法,也生出了几分希望,但表现在脸上的,更多还是怀疑。
他们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可悲,早已对未来失去希望,官员们言而无信,社会上对他们视而不见,无论哪一个国家的大门都对他们关闭,他们的哭喊血泪从没有人愿意聆听。
游流这个称号不止刻在他们名字里,刻在流籍中,更刻在他们的心里。血缘,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一日是游流,一世是游流。
即使是皇帝登基,大赦天下,他们也是遇赦不赦。
他们犹豫的,怀疑的,更从心中审视的看着台上那个美丽的身影。
白衣如雪,青丝如墨,他的微笑在这一刻足以入画。但是这样的年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半大孩子,真的能带给自己希望吗?没有人敢真正的相信他。
“这一次的大比就是我给你们的机会,我说过,这一切,全在于你们自己。规则很简单,你们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给我看看。会打架的,就打倒你的对手;会射箭的,把箭给我射到箭靶上;会骑马的,在校场上骑一圈试试。这一类,是武比。还有一类,是文比。比如说,你会认字,会算帐,会作诗写文章,会调解纠纷,会说服人。哪怕,你会讲故事,也可以站出来。好了,要参加武比的,跟着方将军。嗯,也就是你们的上官去校场。要参加文比的,留下来,我会派人考校。”
雪卿退后一步,对方怒涛道:“方将军,武比就交给你和张将军了。”
方怒涛道:“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雪卿握住他的手,方怒涛感觉那只手仿佛女子般秀美,却又有种淡淡的冰冷。
雪卿低声道:“因材施用,勿偏勿倚。方将军,我的心中是没有什么游流与平民的,希望你也能待他们如自己的属下一样。”
“是。”方怒涛的声音慎重了许多。
雪卿轻轻放开手,让今天已经等在一帝的慕容为过来。
“方将军,我为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复姓慕容。我打算让他跟着你学习用兵之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下这个学生。他在军中没有正式的职务,这也只是我一个私人的请求。”
方怒涛目光清澈的注视着这个文人打扮的青年,他的气质高雅,举手投足透着雪卿所没有的纯真。他的容貌俊美得像是刚刚从画中走下来的神祗,而不是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将军。他的眼睛给方怒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水晶一般透明华美,如琉璃一般清新明快,这是一双孩子的眼睛,天真得没有经历过世事的污染,也不懂得心机。
方怒涛很好奇,在雪卿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而且明显还是与他关系菲浅。
“我才疏学浅,不过是在战场上呆得时间比别人多一些,哪里懂得什么用兵之道。如果这位先生愿意,不妨暂时在我身边做一阵子幕僚如何?如果雪卿将军愿意,可以随时把他召回去,在军中行走,有一个正式的身份总要方便些。”
方怒涛平和的道。
雪卿心中一凛,道:“多谢将军,是我太疏忽了。”
慕容为走上前,深施一礼道:“慕容拜见将军。”
方怒涛连忙还了半礼,道:“不敢,你是雪卿将军的朋友,现在不过是在我身边挂一个客卿的名簿,不用如此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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