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金钿血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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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对他非常器重,这种数学方面的天赋如果仅仅是做一个账房未免太过可惜。
于是一年后,他进了那个商行一个比较靠近核心的圈子,管起了查帐。每一年年底的帐目都需要经过他的眼睛。他也的确不辜负东家的厚望,接手不到一年就做出了不少成绩。他每一年的收入是普通帐房的一倍以上,光是年底分红时的一个红包便高达二十两白银。
母亲也为他感到欣慰,这份工作平时都很轻松,只有年底的时候才会很忙,前途光明,也很稳定。东家甚至还允诺他,只要他肯努力,十年内可以推荐他进入商行的行会核心圈,还可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
但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五年的时间。
他在一个清晨辞去了这份工作,带着一百两银子开始自己做生意。
白痴,傻瓜,脑子不正常了……周围人这样恶意的猜测着。
以往他的道路走得太过顺着,这样的转变与坠落正好符合了人类的某些阴暗心理。
得到他五年中大半积蓄的母亲也用忤逆子这样冰冷的字眼咒骂他。
他的东家被同行们嘲笑,认为他认人不清,养了一只白眼狼。
好像是上苍听到了这许多的呼声似的,他的经商一直不顺,做什么都赔本。本钱在很短的时间内赔光后,他又找了他最好的一个朋友王阿吉借了五两银子去贩纸扇。
王阿吉不是个生意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等农民,从小与袁缺一起长大。
袁缺向他借银子时,他家中没有现钱,便将家中刚收上来的粮食以低价卖了出去,为他凑齐了本钱。
“阿吉。”面对一句语也没有便将家中大半家财递出来的挚友,袁缺流泪了。
“你认为我可以赚钱吗?母亲开始还对我抱有希望,现在却和别人一样叫我‘倒运汉’,也许我真的是不行的。我这一辈子也就适合做个帐房先生,不该想着什么赚钱的念头。”
这个时候的袁缺像所有人一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未来。如果失败,他将无路可走。不!他在失去所有的本钱,失去工作,失去母亲后便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所有的决定。
“为什么要辞职呢?”忠厚老实的王阿吉好像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这样的问题,袁缺被问过不只一次,他的回答永远是那么中庸平和,他是个狡滑的人,尤其是在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后,即使是昔日有恩于他的东家在这个时候再问他,给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机会,他也不会说实话。
但是王阿吉不同,所以,他没有掩饰的将心底最深处的念头说了出来。
“因为不甘心啊!”袁缺的眼睛里闪过灼热的火焰,那是野心家的光芒。
“每年从我手中经过的帐目你知道有多少吗?过千万啊!超过一千万两的白银从我手中流过,而我一年所拿的银子还不中其中的万分之一,我不甘心!那几年我一直在想,一直想一直想,凭什么他们能赚这么多钱而我不能?我又哪一样比他们差了?他们能像我一样一眼看出帐目中的错误吗?不能!他们能像我一样只凭几个数字就看出市场的行情吗?不能!我的决心,我的毅力,我的勤奋,那些现在坐在商行位置最高处的一些人中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我一定要取而代之!”
袁缺的声音从开始时的微弱变得高昂而失控,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出自己的想法。
王阿吉略有几分错愕的睁着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表情温和的道:“嗯,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但是当袁缺走进这个小酒馆的时候,他已经输光了王阿吉借给自己的所有钱,连回家也成了问题。
在他坐在一个角落中错酒浇愁的时候,一个细微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将军……嗯,这些东西……”
一个穿着普通,神色间略有几分惊慌之色的仆人打扮的男子的声音不经意的传了过来,几个熟悉的词语和几个数字心有灵犀一般被他牢牢记住。
他低着头,一道早已消失的火焰从他眼前闪过。他伸长了耳朵,拼命偷听着从那个人唇间流出的几句只言片语。
半个时辰后,他跟踪那人到了一处高大的官邸前,花了些钱在门房口中证实了一部分自己的猜测。
他是一位将军的记室。
之后他疯狂地在大街上奔跑,花了高额的利息借来一大笔金钱,购下了粮食与几种重要的军械。
十天后叛乱爆发,他的货物被以双倍甚至三倍的价格卖了出去,而他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却不是金钱,而是一位将军的感激之情。
达古族虽然武力强大,骑射能力为天下一绝,但是他们的文明却非常落后,矿产的缺乏使得大多数达古人不只是盔甲与武器,连骑兵最强大的武器——箭矢也很供应不足。那一年正是达古与广牧交战的时候,所以达古的上层人士千方百计的想从各个国家中购买武器,甚至连正与达古交战的敌国也不放过。
一个月前,达古官员秘密派人为这位将军送去了黄金与宝珠,却被这位将军断然拒绝了。他不是清正廉洁的人,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和金银珠宝比起来,还是自己的性命更加宝贵,何况如果事情败露,连自己的亲人也会被牵连。
但是达古人并没有放过他,他们私下收买了他的心腹记室,让他以将军的名义在民间收买一批最精锐的兵器。
袁缺也没有料到这是一场如此深远的阴谋,他只是单纯的以为广牧与达古之间的战争使得朝廷必须从民间购买大批军需,却错打错着的挫败了达古的阴谋。
借战争之机哄抬物价,特别是军需本是死罪,但那时的袁缺实在已顾不了这些,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如果不能痛快的活着,那么他宁可死在屠刀之下。

好在将军知道此事后并没有怪罪他,不仅如此,还借战争的名义高价从他手中将他手中的货物买了下来,并将自己庶出的女儿嫁给了他。
广牧武人远不如文人那么讲究出身,他出身低微,很讲义气,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比起自己一家的性命,这些举手之劳又算得了什么。
袁缺虽然有自己的私心,并不是存心帮他,但他做的这些事情从结果上讲却是救了他一家性命。
袁缺从此便发达起来,有官方做后盾,等闲之人也不敢来欺他。
他这个人心狠,胆大,手准,虽然没有经营的天赋,却敢冒大险,即使身家百万,对于自己看准的事情,也敢放手去赌。他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在身前堆积了一个商业王国,但还没有等到他身死,他的王国便烟消云散。
他的朋友,那位名不见经传,一生都只是一介草民的王阿吉都将他的商业王国带到了后世。他以他的名义建立了一座全新的商行,将他经商的经验像四书五经一样撰写成书,派专人教导给进入商行中的新人。他提拔新人,用一种全新的态度对待自己未来的敌人。
这座商行的大厅中挂一副袁缺亲自书写的条幅:汝可敢取而代之?
气势张扬,酣畅淋漓。
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秦始皇南巡,仪仗万千威风凛凛。刘邦道:大丈夫生当如此。
汝可敢取而代之?
对于袁缺来说,这便是他一生的写照。
对于后世的商人来说,这也是他们最大的追求。即使今天不名一文,明天也有可能成为袁侍郎。
袁缺一生中最高的荣誉是成为了户部侍郎,这也是一介商人所能得到的最高地位。从他之后再也没有人做到,却也激励了无数有心从商之人。
情报对于商人尤其重要,只要能证明情报的价值,像袁缺那样不惜拼死一搏的人从不乏其人。
血鸽从他们获取的情报中特别分出了一部分与商业有关的,悄悄派人卖给经过选择的商人。这些人有些是已经富代数代的大族,有些是刚刚在商业崭露头角的青涩少年,但是血鸽总能获得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回报。在一段时间之后,人们惊讶的发现,凡是被血鸽选择的商人,都能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一方雄主。所以,不懂武林中事的商人们称血鸽为金盟,意为能够为自己带来黄金的盟友。
富不过三代。
金玉马,白玉堂,家财万贯,笑傲王侯。这是商家的理想,虽然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学得文武成,货与帝王家。但帝王家自有帝王家的苦处,伴君如伴虎,世人皆知,商家自有商家的好处。但富不过三代,却是所有商人共同的痛处,即使以袁侍郎的运气,也难免晚景凄凉,何况他们这些芸芸众生,即使今日家财万贯,明日虽不说是一贫如洗,却是连个接替自己的人也没有。
第一代开创,第二代守成,第三代挥霍,商界总逃脱不了这么个定例,没有经历过贫穷的人很难做到脚踏实地,那些个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也很难理解父辈们的战战兢兢是为了哪般。
与正经的生意人打交道,血鸽的存在各有利弊,血鸽已经是成名的江湖组织,又素有威名,自然一些平常的利益不用担心一些不长眼的江湖帮派来打秋风,但是一个江湖帮派却又极为商人所忌讳,所以雪卿在一番思虑后,在血鸽之外又辟出了一个独立的分支——烟雨楼。
烟雨楼这个名字虽然轻雅美丽,却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成为一个罕有的江湖神秘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的山门在哪里,没有人知道烟雨楼确切甚至是可能存在的位置,楼在烟雨中,云深不知处。
它的宗旨非常简单,只有八个字:拿人钱财,与人办事。除了政治之外,没有它不敢接的事,也没有它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雪卿开始的想法只是为了金钱,但是越到后来,血鸽与烟雨楼所自行发展出的潜力让她也大感吃惊。
她将自己的一些想法提供给这些拥有天才头脑的商人,然后这些在她自己看来不成熟,甚至是过于异想天开,没有实施基础的点子却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成功。烟雨楼与血鸽渐渐分裂开来,血鸽由雪卿的一位结拜三哥掌管,他精于日常事务与缜密的分析;烟雨楼则由雪卿的结拜大哥掌控,烟雨楼这个组织的成立便是最早由他提议,他也许不如三哥那般聪慧过人,却非常具有江湖气质。
在将数十个资产庞大,底蕴深厚,且具有朝气的商业大族笼络到自己的旗下后,血鸽与烟雨楼遭遇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巨大危胁,那就是天陵教。
蓝天陵所建立的天陵教的成立时间还在血鸽之前,血鸽的消息网与烟雨楼的庞大财力与武力都为蓝天陵所看重,在这两个组织成立之初最大的几次麻烦也是蓝天陵在幕后指挥。烟雨楼由于组织更加神秘,人员没有固定的聚集地,损失得还算小,但是血鸽由于它本身的庞大人际关系网相较之下使得它远远不如烟雨楼的隐蔽,蓝天陵危胁一个商人获得了血鸽的合作机会,并密谋进入总坛探听它的详情与幕后主使之人,虽然这一阴谋被三哥及时识破,但总坛也遭到了一定的损失。雪卿急怒之下采用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个商人,且在一夜之间将蓝天陵派去的人清除了个干干净净,但是负责血鸽事务的三哥却在这次行动中受了重任,虽然最后由雪卿亲自上阵,血鸽的业务仍然停顿了半月之久,总算是血鸽当时只是谋求金钱,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这也是雪卿下定决心帮助师父扫除天陵教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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