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正朔与面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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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昊当上了皇帝,宋朝的太平日子是到头儿了。忙完登基大典的次年,“青天子”就开始给“黄天子”进表章、上眼药,“伏望皇帝陛下”,“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宋史·夏国传》)”要求宋朝正式承认他的皇帝称号。
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孟子·万章章句上》)关起门来,赵宋历来是以天朝正统自居的,这是决不能含糊半分的法理问题。先前,跟契丹辽朝平起平坐,那已经是迫不得已的“奇耻大辱”了。现如今,哪还能容然出现第三个“太阳”?读书人爱玩儿各种各样的文字游戏,乐此不疲、传承至今的便是这个“正统”之争了。古往今来,这都是个大问题,关系到政权合法合理存在的依据。大抵相当于今天的《营业执照》,不过“正统”与否,是上天说了算,这个需要自我举证一下;后者则是需要有关部门审验考核、正式颁发的。反正两者没有,您的经营活动都够提心吊胆的。没有这个执照偏要满世界吆喝的,那便算是“非法经营活动”,有关部门可以随时叫你关门大吉,你也没屁可放。没有那张正统执照的,舆论和史册总要口头上或者笔头下叫它关门。谁是“正统”,奉谁“正朔”,这个问题搞不定,皇帝老倌儿随时都有被吊销营业执照的可能。君不见九十年代初期,新儒家的牟宗三先生不顾年老色衰,还要在台湾客串一把政治秀,“中华民国是‘正朔’之所在!”大宋那会儿子,正统所在是“君权天授”的,这个好办,本朝真宗皇帝办得最体面。但是,上天除了风雨雷电,从不向统治者授权什么,也绝少有政府实际符合所有民意所归。那怕天崩地裂,你也可以宣称那是上天在向万民示警,要你出山,再配上几个吹鼓手在一旁做痛哭流涕劝进状,完全是“三让徐州”的架式了;那怕支持你的人到最后只有40%不到,但你披上了“总统”绶带,你就能自吹代表“台湾人民之福祉”,正式给干爹舔沟子了。一旦披上“正统”的外衣,叫这些其中的无赖政府关门,便是件异常难做的事情。美国政府发明了一个“无赖国家”(roguestates)的伟大字眼,一有空儿就祭起来当“翻天印”用,逮谁砸谁。可它本身就是最大的“roguestates”。你敢让他关门歇菜,你便是国际恐怖主义,跟“globalterrorists”沾边儿了!
说远了,扯回来。既然关系大宋的正统所在,那大宋朝廷的回应也就可想而知了。宋朝宣布,不承认元昊的帝位,下诏“削夺赐姓官爵”,停止边贸互市。并在宋夏边境张贴榜文,悬赏重金捉拿元昊,你要能献其首级,你就作定难节度使!元昊已然摸清了宋朝,便公开断绝了同宋朝的关系,搞了一份“嫚书”送了去,指责宋朝背信弃义,挖苦宋军**无能。意在激怒宋朝,把图谋对宋朝发动的战争的责任归于宋朝。宋夏战争终于不可避免了。

宋朝的嘴硬,可胆气并不壮。自真宗之后,北宋的积贫积弱之势已经形成。玩玩“大中祥符”的游戏,搞搞封禅大典,顺便公款旅游,楼堂馆所能盖起来的也都盖起来,这种虚假繁荣的表象必然要耗费大量的社会财富。如果说,太宗在歧沟关、君子馆之战把自太祖匡胤以来打天下的禁军精锐损失殆尽,库府积蓄从此渐竭的话。好在太宗本人还算“守以恭俭简易”,加之当时兵大爷、官大爷还不算多,总算又继续下些家底儿。可经过真宗朝短短二十多年,就不得不佩服真宗皇帝的能力,宋朝财政自此出现危机,可见其虚假繁荣的危害。天圣元年(1023年)春正月,盐铁判官俞献卿的奏章漏了大宋朝虚假繁荣的实底儿,“天下谷帛日益耗,物价日益高,人皆谓稻苗未立而和籴,桑叶未吐而和买,自荆湖、江、淮间,民愁无聊。转运使务刻剥以增其数,岁益一岁,又非时调率、营造,一切费用,皆出于民,是以物价益高,民力积困也。自天禧以来,日侈一日,又甚于前。巵不盈者漏在下,木不茂者蠹在内,陛下宜与公卿大臣朝夕图议而救正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搞虚假繁荣自我刺激、自我鼓励,更自此成为本朝,乃至后世中国国民一种常见的社会行为,并成为潜意识。更可怕的是这种“一国君臣如病狂然”的架式,消磨了进取心。到了到了仁宗、英宗之际,这种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上下安于无事,武备废而不修,庙堂无谋臣,边鄙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阵,器械腐朽,城郭隳颓”的田地了。(范仲淹言,《续资治通鉴长编·治平二年正月癸酉》)
从表面上去看去,宋朝是个色厉内荏的庞然大物,而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我倒想起了那头在贵州山间游荡的驴子。大战前夕,宋朝实际上已经处于战略上的被动地位了。西夏元昊需要选择的只是,第一口咬在哪里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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