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败仗还是败仗 好水川与定川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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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之败,败军之将范雍难辞其咎,自然免不了罢官左迁,被一纸诏书由振武节度使知延州贬降吏部侍郎知安州。他对西北边防的唯一贡献,大概就是从普通士兵中提拔起来了一代名将狄青。黄德和临阵逃脱,被处以腰斩,枭首于延州城下。对于三川口战役中的有功和阵亡将士,朝廷则封官赠爵。当然,这只是安定人心,必不可少的举措。更重要的还是换班子。仁宗新以户部尚书夏竦为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全面指挥、统筹边防;以韩琦、范仲淹分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共同措置陕西军务,前者主持泾原路,后者负责鄜延路。也正是从这时起,宋廷上下方才真正认识到宋夏战争的严重性,开始积极备战,改弦易辙,安定西北。一方面增募兵员,搜刮驴马,在陕西境内普遍修筑城池。一方面遣使联系吐蕃族大首领唃厮罗,赠以金帛,授以官职,促其出兵助战,牵制西夏。
新上任的韩稚圭和范希文都是一代名臣,同出晏同叔(殊)的门下,交情很深。在赴任西北边防之前,又都有不俗的政绩。然而在对夏战略上,却是意见相左。终宋之时,宋朝从来没有中止过征服西夏的决心,意在恢复汉唐疆域,故而在西北一线并不像秦汉那样修筑长城。这是想效法汉唐,实行进攻性防御,想通过卫青、霍去式的集中优势兵力,深入敌方腑心地区寻机歼其主力,取得几次决定性胜利给敌方以沉重的打击,从而为稳定西北大局奠定基础。这也造成宋夏一直没有固定的边界,宋军则长期处于被动的守势,边防战线过长,防御面过广,庞大的守军粮饷已是不堪承受的财政负担,而分兵防守更造成兵力分散,临战则以寡敌众,难免常败。韩琦就认为,宋朝在西北仅正规军就至少二十万,而西夏“精兵不出四、五万”,只守不战必使士气沦丧、军费糜耗耗资,主张集中优势兵力,寻找西夏主力进行决战,打速决战。而范仲俺则认为,宋军人数虽多,但缺乏强将精兵,战斗力差;西夏军人数虽相对较少,但兵精马劲,战斗力强,加上西夏境内山川险恶,沙漠广袤,其都城兴庆府又远在黄河以北。如果贸然起兵深入,则会造成粮草辎重的补给线过长,极易被西夏割断。倘粮饷不济,就必有被歼之虞,故而不宜贸然深入敌境、大举进攻。但是,夏国经济力量薄弱,粮食不足,多数战略及生活物资均须从外输入,这又是其致命弱点。只要宋军加强训练,实行坚壁清野政策,努力修固边城,伴以经济封锁,在元昊大举进攻时扼险坚守,这样西夏军必会无隙可乘,劳师无功。长此以往,西夏的穷兵黩武必然造成本国经济的严重危机,军队的战斗力也会逐渐消亡,宋朝就可不战而屈人兵。然后进取绥、宥,占领茶山、横山,完全控制这一战略要地,就能有效控制西北局势。根据以上分析,范仲俺提出了一整套以防守为主的军事战略。这是一个符合客观情况的战略决策,但在当时却被不少人认为是悲观怯懦的表现。
如果把宋朝看作是个病人的话,在他诸多的病痛中,西夏就像是久治不愈的牛皮癣。韩琦像西医,认为与遗传免疫和内分泌等因素有关,要立刻让人输液打针、用激素,认为这个来得快;范仲淹像中医,认为是风邪入侵,邪气蕴积,气血瘀阻,外不能宣泄,内不能利导,气血不畅阻于肌表而生。他深信“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果单纯求快,难免治标不治本,他要综合调理去除病根儿,可这个太慢。病人真不幸,找了两家大夫,开了两剂方子。踌躇不定之间,两个大夫又争得面红耳赤,把病人丢到了一旁。这下糟了,病人本就病得一塌糊涂,一看俩大夫掐来了,更没主意了!
有道是——“六月三伏好热天,京东有个张家湾,老两口儿坐那儿正吃饭,来了个苍蝇嫌,这个苍蝇叼走一个饭米粒儿,老头一怒追到四川,老婆儿在家等了仨月,书没捎来信没传,请了个算卦的算一算,按卦中断,是伤才惹气陪盘缠。”
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宋庆历元年,西历1041年)二月,苍蝇嗡嗡嗡的活泼无比地再此飞来。元昊亲率十万大军进逼渭州,准备同韩琦的泾原路宋军主力进行决战。仓促之间,在高平(今宁夏固原北)巡边的韩琦,急忙赶到镇戎军,调集镇戎军守军二千余人,并召募勇士八千,合计万余人,命行营总管任福率领,又令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钤辖朱观、泾原都监武英、行营都监王珪各率所部,随同作战。韩琦召任福面授机宜,要求任福率军趋怀远城向西到德胜砦,向南到羊牧隆城,迂回敌后,以逸待劳据险伺机伏击,断其归路。元昊得到谍报后,率大军乘夜在宋军必经之地的六盘山下好水川摆好阵势,并把百余只鸽子分装在泥盒中,放到道路的旁边,只等待任福大军的到来。随后,宋夏两军初战张家堡,夏军弃马、羊、骆驼假装败北,引诱宋军追赶。任福不知是计,分兵两路,朱观军在北,任福军在南,沿好水川穷追不舍。一直进入了夏军的包围圈。宋军士兵自路旁拾得泥盒,任福刚命士兵打开,百余只悬哨鸽子顿时腾空而起,盘旋于宋军之上。元昊知宋军中计,命将军克成赏率领洪州所部五万人马包围朱观、武英等部宋军,自率亲军与马窦惟吉所率领的灵州部队包围任福、桑怿、刘肃等军,希冀以分割包围之策消灭宋军。任福等率军决一死战,自辰时交战到午时,宋军人困马乏,饥渴交迫,渐渐不支。宋军左冲右突,未能破围而出。眼见身边诸将阵亡,任福身负重伤被夏军团团围住,小校刘进劝他投诚自免,任福高呼,“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耳!”以手自扼咽喉而死。其子怀亮也战死。桑怿、刘肃、武英、王珪、赵津、耿傅均战死,惟钤辖朱观所部千人保全。此战,宋军损失惨重,任福以下几十名将佐战死,阵亡将士一万零三百人。噩耗传到东京,不但夏竦被撤了差使,韩琦也贬知秦州。同时,追赠任福为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王珪、赵津、武英、桑怿等皆赠官,以示褒奖。
战后,张元得意扬扬地奉命于界上寺壁题歪诗一首,“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诗的下面写着“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大宋的颜面算是丢尽了!
当日“三川口之战”后,宋廷上下无不感到延州之役打得窝囊,不服气,皆有恢复之志。难免就有些心急气燥,想一战而敉定西夏叛乱。然而,主持西北军政的夏竦先是举棋不定,后来上峰督促得紧了,索性拿出攻守二策来搪塞糊弄当朝大佬,东京君臣和前线将帅之间互踢政治足球,展开积极对攻,上演帽子戏法。而最终,韩琦的速决战攻策正和官家的胃口,匆匆定下了基调之后,却又许可范仲淹应机乘变。本来小范就坚主守策,不主张急进,不大买夏、韩两将的帐,这下子有了圣旨作政策背书,他可以正大光明地不买所有人的帐了。即要筹划如此重大战役部署,实现如此重要战略目标,却不能使上下同心,将帅同意。既然决定用夏、韩之攻策,却不能使范仲淹听从指挥,放弃守策,约期出师。官僚政治一如此也。李元昊趁此机会一方面与范仲淹虚与委蛇,以坚其不出兵之心;一方面对夏竦展开和平攻势,使宋军边防战备为之懈怠。进而以预定战场、有备之兵,以待无备疲乏之师。《孙子兵法》有个说法,“敌之司命”。就是要把握战场主动权,让敌人尽落我彀中,打歼灭战。从三川口到好水川,夏军以其机动兵力,攻其不虞,把握战场先机,张网设伏,两次给于宋军严重打击。对于元昊来说,他可以不客气地讲,从东京的当今官家,满朝的衮衮诸公,到前线的夏竦、韩琦和范仲淹将帅,“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好水川战败后,韩琦立即下令撤军,军次中途,阵亡将士的父兄妻子几千人,持故衣纸钱为烈士招魂,号泣于稚圭马首之前,“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鹤林玉露》卷8)好水川之败,虽非稚圭亲自指挥,但贸然出兵,用人不当,也是难辞其咎的。此时,偏偏当地民众间流行一首《边地谣》,“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五朝名臣言行录》卷7)咄咄怪事之中,实在是一种拿肉麻当有趣的小伎俩,让人疑心这是种对内的宣传手段了。至于那“一范”,迷信西夏和平诡计,盘旋不进,致使泾原宋军冒进失利。却还要说,“臣守边数年,羌人颇亲爱臣,呼臣为‘龙图老子’。”坠入元昊之计,浑不觉也。
好水川之战后,宋朝方面,完全采取了守势。为了加强西北防务,在陕西正式划分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四路,以管句秦凤路部署司事兼知秦州韩琦、管句泾原路部署司事兼知渭州王沿、管句环庆路部署司事兼知庆州范仲淹、管句鄜延路部署司事兼知延州庞籍,并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沿边招讨使,分区守防,各专其职,负责各路军事。而西夏方面,元昊攻略河东路麟、府二州失利后,将他的十万大军屯驻天都山下。此山位于宋夏边境西安州城西三十里处,扼喉固靖,襟带甘凉,进可攻退可守,有地利之便。西夏天授礼法延祚五年(宋仁宗庆历二年,西历公元1042年)闰九月,夏军在此经过数月的休整补充之后,元昊尽率十万大军,倾巢出动,东西对进,分路合击,意图向南攻占泾原路上的镇戎军(今宁夏固原),然后直下渭州,底定关中,入主长安。西夏国相张元献计,“中国精骑并聚诸边,关中少备。若重兵围胁边城,使不得出战,可乘间深入,东阻潼关,隔绝两川贡赋,则长安在掌中矣。”大有“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张元《咏雪》诗)的意思。也许这时张相国的眼前,会浮现出张右侯提剑军门的仓皇、王景略扪虱谈天的从容。
在陕西新设的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中,鄜延、环庆和秦凤,皆有险固之处可据险防御,独泾原路一路,自镇戎军至渭州之间,沿泾河大川就可直抵泾、邠二州。其间虽有城砦,却多居于平川。加之川平原阔,可供西夏军进兵的交通孔道重多,却无险可守,难以捍防,是易攻难守之地,为西北边防最薄弱之环节。故而,自好水川之战以来,元昊接连攻宋,必走泾原。新任渭州知州王沿,虽在河北转运使任上颇有政声,却是长于经济民政而缺乏军事指挥才能,对西北边事并不熟悉。王沿闻西夏军大举来攻,遂命泾原路马步军副都总管葛怀敏率军据瓦亭砦阻击西夏军。按照王沿的原定部署,葛怀敏当在第背城安营扎寨,诱敌深入,伺机进击。而葛怀敏部在瓦亭砦未遇西夏军,便不遵将令,擅自进军养马城,与镇戎军统领曹英、镇戎军都监李岳,西路都巡检使赵璘、泾原路都监李知和、王保、王文等部会合。此时谍报西夏军已寇镇戎军界,葛怀敏不纳泾原路都监赵珣之谏,轻敌贪功,把军队调至边壕之外,兵分四路,冒进深入,准备四路并进,会师镇戎军西北定川砦(固原北、葫芦河西)。这样的军事部署,正坠元昊诱敌深入,张网待伏之计。西夏十万大军,已断版桥退路,复绝水泉之源,做好了一切准备,单等宋军主力的上勾了。葛怀敏率部入定川砦之时,已深陷西夏军重重包围之中。宋军遭到夏军四面围攻,葛怀敏率领部众奋力突围,出城途经长城濠时,又被西夏军围歼。结果,葛怀敏、曹英等16员将佐尽皆战死。宋军被俘士卒9400余人,战马600余匹。元昊取得定川砦大捷之后,遂即率军直趋渭州,攻破栏马、平泉二城,幅员六七百里,一路上焚荡庐舍,屠掠居民,从容而归。
葛怀敏虽是边廷老将,被边帅陈执中、王沿辈所推崇,实是一刚愎自用、不通兵法之庸材,决非将才,不堪大用。只是此人“通时事,善候人情,故多以材荐之;及用为将,而刚愎轻率,昧于应变,遂至覆军。”(《续资治通鉴》庆历二年)此役阵亡诸将中,最可惜的是西北名将赵振的哲嗣赵珣,他追随乃父转战西北边防,遍访陕西五路徼外山川邑居道里形胜利害,作《聚米图经》五卷,又钻研兵法得《五阵图》、《兵事》十馀篇。以右班殿直赴西北以来,屡有边功,多以少胜多,士皆叹服。是当时朝中的宰相吕夷简、参知政事宋庠都看好的后备将材,“用兵以来,策士之言以万数,无如珣者。”(同上·庆历元年)赵珣虽出身将门,勇猛善战,却性特好学,恂恂类儒生。定川既没,人多惜之。
日后因列名《岳阳楼记》而留名千古,范希文的同年进士、好友滕子京此时正在知泾州任上。为了安定人心,他大设牛酒迎犒士卒,在佛寺亲自设醮祭祀定川砦阵亡将士,抚恤遗族,使人心得以安定。却因此,被指诉定性为“过用公款”。于是,我们看到了“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他在岳州谪守了三年,最后死在苏州任所。《宋史·滕宗谅传》评他,“宗谅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与,及卒,无余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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