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定难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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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毁了,老娘也走了,估计隐身大漠的这个党项人李继迁,此时此刻的心境也像这周匝七百里的旱海沙碛一样。入夜以后,呼啸的寒风就像孤狼的嘶鸣。独坐帐中的继迁梦中想到的,不只是母亲和那些阵殁的地斤泽老兄弟吧?还有他祖宗托跋思恭繁衍生息的定难五州吧?银州、夏州、绥州、宥州、静州,这是祖宗的土地,也是他们李家兴盛的土地。
那么,我们先看看这定难五州吧?银州,在今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县党岔镇;夏州,早先乃是赫连勃勃所建大夏国的都城,就是大名鼎鼎的“统万城”,在今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红墩间乡白城子村;宥州,在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绥州,在今陕西省榆林市绥德县。静州,具体在哪里,版本过多,暂且可以认为大致在陕西省榆林市米脂县。特别想说说那座夏州城,在南北朝它叫做“统万”,如今老乡们把这座古城遗址叫做“白城子”。大夏凤翔元年(西元413年),匈奴铁弗部赫连勃勃驱使十万人在朔方水北、黑水之南营建大夏国都,负责筑城的将作大匠叱干阿利凶残好杀,下令用蒸土筑城,待土干后,便以铁锥试土,不合格的推倒重筑。凡铁锥刺城,入墙一寸者,即属夯筑不合格,杀筑者;凡刺得入者,即属有意包庇,杀刺者。因“筑城不力”被惨杀者数千人。大夏的天王赫连勃勃,按剑四顾、豪气冲天,“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都城四门:南门命曰“朝宋”,西门命曰“服凉”,东门命曰“招魏”,北门命曰“平朔”。其实这筑城的法子,就是把白胶泥和石灰加水蒸发,然后掺上细黄土,一层层地用平夯打实。故至今这座土城土色泛白且极其坚固,当地老乡砌墙用的材料,多是从统万城城墙上顺夯土层切不来的长方形夯土块,其坚硬度不亚于砖,因而当地群众俗称“白城子”。从这座城市不舍昼夜地拔地而起用了六年时间,作为都城它存在了二十五年,到它的彻底毁灭则过了五百八十一年,之后又是一千多年,直到清道光二十五年(西元1845年)横山县的知县何炳勋才重新找到了它。这一千五百多年,风吹过,沙盖过,汗渍过,血染过。如今残阳西斜、大漠落日,万道霞光染红了暗灰色的天际,千里黄沙折射出夕阳血色的面容,肆虐的狂风无忌地穿行于白城子里那些残垣断壁中,就像当年屠戮长安的那些匈奴铁骑,发出一阵桀骜不驯的长笑,震撼着眼前的毛乌素沙海。这也许就是赫连勃勃的魂魄了........
唐朝末年有个十试不第、屡不得志的读书人罗隐,据说是因为人长得寒惨才屡试不中,那真个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这位“江东生”,不知何时何故在瑟瑟寒风中登上了夏州城楼,不知何情何景使他为这座塞外重镇吟咏歌颂,“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离心不忍听边马,往事应须问塞鸿;好脱儒冠从校尉,一枝长戟六钧弓。”日后“江东生”偏遇了“海龙王”,做了吴越的给事中,是后话了。
那么我们综上所述,由此可以断定,“定难五州”基本就是今天陕西省榆林市所辖的广大地区了。今天的榆林市,地形地貌大体是“七沙二山一分田”。明长城由东北向西南横穿市境,长城以北是风沙草滩区,约占总面积的76.1%,其地势开阔平坦,沙丘连绵不断,滩地、海子星罗棋布;长城以南是黄土丘陵区,约占总面积的23.9%,梁峁起伏,沟壑纵横,地表支离破碎,水土流失严重。水资源比较富集,有大小河流837条,属无定河、秃尾河、佳芦河支流,均为黄河水系。在北部风沙草滩区,有丰富的地下水资源,埋藏浅,一般为地下1-3米,便于开发利用。还有天然海子130个。榆林,早在秦朝这里就设立了上郡。唐宋之前,这里曾经是森林茂盛,牛羊塞道的富庶之地,“榆林”也因此而得名。赫连勃勃也说,“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今天这里有毛乌素沙漠。“毛乌素”,蒙语就是“不好的水”。但它并不是没有水,有水就能繁衍生息。

况且这里俯视关中,背倚黄河,东控吕梁,屏藩河陇,水草丰美、土宜产牧,龙蟠虎踞,形胜之地。对于李继迁和他的党项人,这里是他们的土著之地,他们在这里可以生存繁衍、日益壮大,如果他们有雄心,他们绝对有资本,再造一个“大夏”,以超迈那个匈奴人的“大夏”。对于大宋和中原,关中虽已非帝都,却是关系国脉根本的重要战略区,这定难五州如果有人做乱,那陕西六路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具不得安,金明、塞门、承平、平戎三百七十余砦,屈丁、安定、定远、安塞三百五十余堡更要枕戈待旦了。
“定难五州”承嗣问题,其实是整个宋夏战争与宋夏关系的症结所在。当然“定难五州”本来是我汉人不争之地,可自有唐一代起,吐浑、党项、回鹘、诸羌纷纷内附,星散西北。至唐末五代间,这里已完全是一个华夷杂处、民族庞冗的地区了。从拓跋赤辞到李继捧、李继迁兄弟,党项羌人已经在这里代代相承、繁衍生息了三百年,这里成了他们的故土。
对于民族地区,中国古代的成功政策叫做“羁縻”。所谓“羁縻”:就是对民族地区和各民族百姓及部族上层,一方面要“羁”,用军事手段和政治压力加以控制;另一方面用“縻”,以经济和物质的利益给予抚慰。在合适的条件和时机下,再行“改土归流”,使之成为中央政府令行禁止的直辖地方。今日所谓“民族地方自治”,也大抵是对这一政策的一种借鉴与继承。不要小看这个“羁縻”,你要有决心、有信心、有手段、有魄力,是你的就绝对跑不了,你要有耐心,要容得人家有那么一个发展阶段、适应阶段,水到渠成了,“羁縻”地区自然就变成了天朝郡县,土官也会换成流官。千万不要性急,性急了,超越阶段则愈速不达,后患无穷。宋朝初年李继捧献“定难五州”,便是最好的例子。
定难李家自李彝兴开始,子光睿、孙继筠皆无愧大宋,谨慎朝贡、兴兵助战,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太祖皇帝对他们“皆因其酋豪,许之世袭”(《宋史·张方平传》)。具体地说,就是认可当地推举的少数民族首领,让他统管自己原先所辖的州县,然后加官晋爵,让他们世代相沿袭。“恤其家属,厚其爵禄,听其召募骁勇以为爪牙,凡军事悉听其便宜处置”。基本就是民族自治了。赵匡胤其实是学的早在唐太宗时的办法。虽都是节度使,包括据有府谷的折氏,这些外族节度使在政治上所享有的优厚待遇与内地将帅差别很大,这便是内外有别、区别对待了。故而宋初的宋夏问题并不突出,相安无事。“太祖之兴,虽不勤远略,而向之陆梁跋扈而不可制者,莫不竭忠效节,虽奔走僵仆而不避,岂人心之有异哉?良由威德之并用,控御之有道也。”这“控御之道”,就是正确的民族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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