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日本越夜越美丽的地方有很多，而司徒和罗青正身在其中一处——歌舞伎町。
“我以为你会去更热闹一点的地方。”司徒会选择这里的确让他吃惊。一盏清酒，几个小菜，宽大的舞台，起舞的艺伎，满座的客人。
“这里人还不够多吗？老子不和外国妞上床的，所以纯观赏这里最适合。”
哦？罗青显然没有预料到司徒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原则性问题，一时有点呆愣。
“……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有原则的人。”其实他想说“没想到你是会有原则的人。”
“错！是有原则的妖！”司徒笑笑，一只手撑着头有点慵懒地强调。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杀光罗家的人泄愤吗？还是……”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被莫名其妙的禁锢了三年，突然又被像玩具一样说丢就丢，是你你会怎么样呢？”打断罗青的话，司徒反问他。
“我会很高兴那人放我自由。”罗青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这么气愤，是因为被遗弃的人是你，是因为……你已经打算留在舅舅身边了，对不对？”
时间像停止了般，然后，司徒将酒盏捏得粉碎，嘴角却露出与之不相符的魅惑的笑容。
“你在这么多事，小心我吃了你哦！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在这指手画脚，对我来说，你首先还是一个罗家人，是我们妖魔的天敌！”他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听罗青的话，让自己不要被罗青的语言所影响。
想要留在罗尘身边？！怎么可能？
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捉鬼的天师，身份对立不说，身体还都是男人……对罗尘来说，他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物，试问，天师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天敌一个魔物？！！
爱？司徒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希望罗尘爱他？怎么会？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他早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那个他最不愿想的结果？
天啊——你还嫌我司徒楚不够凄惨吗？！！
“那个……我胡说的，司徒，你还好吧？”罗青担忧的在司徒面前晃了晃手。
司徒一把抓住在自己面前乱晃的手：“如果罗尘和我解除了契约，我也没必要再听他的，到时候我就能冲破封印想去哪就去哪。”
“你这么想就好……”
司徒突然眸光一利，从位子上站起，鼻子像是发现什么一样一嗅一嗅的。
不会错的，这个妖气绝对是！
“爱丽丝……”妖瞳散发出绿色的光芒，一刻不停留地向着妖气散发地而去。
“等等……”怎么回事？罗青不明就里，只能追着他冲出去。
“爱丽丝！爱丽丝你在哪里？”司徒循着妖气来到一处暗巷。他感到爱丽丝离他越来越近，同时还感到另一股可怕的妖气，霸道、凶猛。
今夜的圆月呈现诡异的暗红，似乎在宣告着不祥。暗色的月光遍照大地，也让司徒看清了暗巷的情形。
“放开她！”司徒大喝一声，狐火就像旋风一样袭向暗巷深处。
“嘻嘻，今天是‘双月祭’，没人告诉你要乖乖呆在家里的吗？”月光照耀之处，满地血腥，而那个妖异的男子一手扼着爱丽丝的喉咙，另一只手轻松地打散狐火，笑得若无其事，“蛇女，你不该想要伤害风冢的，他们一家从先祖开始就受我夜叉一族保佑，你以为你可以轻易的把他杀了吗？嗯？”
“为什么……为什……么……乔……”爱丽丝血迹斑斑的面容露出一丝绝望，蛇尾无力地垂在地上。
司徒错愕的瞪大眼：“你是风冢的弟弟？”
有可能吗？人类的兄弟不是人类？
绝对不可能！
所以……他不是风乔，或者，风乔从来不是人类！
“嘻嘻，我怎么可能是风冢的弟弟呢？不过……”他像是很好笑的将视线移向司徒，“他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吧！我一心想守护他他却想将我杀死，实在太过分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让你杀了他哦，他可是我的！”
“夜叉鬼！”追上来的罗青惊叫一声，猛地退后一步。
传说中最凶恶的鬼神，银发红眼，头顶双角，口有獠牙，嗜血好战。曾经在宗家的书简中看到过，这种恶鬼一与人定契约必定是生生世世，直到与之定下契约的人血脉断绝为止，且以契约者血肉为食，精气为生，至死方休，极为难缠，所以用它来做家族守护神的可谓少之又少。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吗？”爱丽丝举起无力的手想要触碰夜叉。
“不要碰我！”他将爱丽丝厌恶的抛在地上，轻蔑地看着她：“我怎么可能喜欢低贱的蛇女呢？我只不过是以人类的身份和你说了几句话，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你这蛇女也太纯情了吧？虽然你这么中意我，但凡是伤害风冢的都该死，只能说声对不起了。”说完利爪泛着冷光袭向爱丽丝。
“爱丽丝！！”司徒怒吼一声，化为妖型扑了过去。
“‘双月祭’你也敢跟我玩？嘻嘻，你打不过我的，小狐狸。”夜叉游刃有余地看着挡住他攻击的妖狐，轻笑开来，“我连野狐狸都不怕了，还会怕你一只被驯服的家狐！”
罗青在旁焦急地关注着战况，司徒封印未解，不可能打得过这只恶鬼的，更何况……
他抬头望天，只见天上一轮满月隐隐成双，还泛着血光。
今夜是魔物们妖力大胜魔性大发的日子，被封印束缚的司徒是绝对不可能打败夜叉鬼的！
“你没事吧？”罗青走到爱丽丝面前，蹲下身问道。
此时他的眼神要冷淡得多，甚至还有丝不耐烦，可以说身为一个正常的罗家人，他是相当讨厌妖魔的，连多接触都不想！要不是她和司徒楚有关，他一点也不想救她。
“怎么……可能没事……你快去找罗尘……只有罗尘才能帮楚……快……”
罗青可笑的看着这只口吐鲜血还要让他去搬救兵的蛇妖，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内丹受损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自救啊！”
爱丽丝一把拉住罗青想要帮自己修补内丹的手，恳求道：“求求你，趁我还没有死，把我的内丹挖出来，然后交给楚……”
“什么……”罗青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只蛇妖要自己杀了她？
“快……我死了内丹也会和我一起消失……有了我的内丹……楚就能冲破封印了……”
“罗尘已经答应和他解除契约了。”
“……这样啊。”爱丽丝突然笑起来，“我就知道，他听了我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他是个傻瓜啊……”
罗青听出他话中有话，微皱眉头：“什么意思？”
“呵呵……”爱丽丝又呕出一口血，眼神也开始涣散，“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做让自己在乎的人难过的事情？既然禁锢住司徒会让他痛苦……那么罗尘就算死也会放他走吧……”
罗青倒吸一口气，震惊于自己听到的事实。
“怎么可能？你是说罗尘爱上司徒楚？”
“你该不会……暗恋他们中的一个吧……可惜我帮不了你……你既然不要内丹那就帮我带句话给司徒……”爱丽丝身上的妖气越来越弱，罗青知道，她大限将至。
“心之所向，不能左右。”她轻轻念道，身上发出淡莹的光，“乔不爱我，我也不会恨他，也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这句话……”
心之所向，不能左右吗？
罗青看着爱丽丝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自己面前，虽然知道是妖魔，但也有点伤感。
这只蛇女，到最后也不曾后悔爱过这么一次。
另一边司徒突然感觉不到爱丽丝的气息，心里猛地一沉，忙看向爱丽丝所在的地方却只来得及看到她消散成星芒。
“爱丽丝——！！！”
“小狐狸，大家的时候没人告诉你不能分心吗？”夜叉趁着司徒分身之际一爪抓向他的心口，司徒回过神来只来得及看看避过要害。
“你这个混蛋……老子要杀了你！”司徒低头看向伤口，只见几屡黑气从伤口散出，心口像是被撕裂般的痛。
“中了我的毒咒还能说话你也算第一个……有什么遗言要说？”
司徒捂住伤口，心里默默盘算，嘴上却说：“怪不得风冢那么讨厌你，原来你真的这么讨人厌……”
夜叉脸色一变，变得极度狰狞：“你胡说！我杀了你！”
见他失控，司徒嘴角勾笑，身后九尾一起舞动从不同方位朝夜叉袭去。九条尾巴就像九条鞭子一样，甩得虎虎生威，狐火更是不间断的烧得夜叉措手不及。
一阵金色的火球像落雷般砸向夜叉，等烟雾过后，夜叉狼狈地捣住被击中的地方，齐腰银发已经被烧成齐肩。一股灰黑的浓烟不断自他被击中的地方散出，令人作呕的烧焦味也随即扑鼻而来。
“小狐狸，你让我很火大……”突然他脸上露出一抹愕然，向着某个方向凝眸望去，“这次算你走运，我还有事不陪你玩了。”说完迅速消失在狭小的暗巷。
司徒很想得意的在后面叫骂两声，但夜叉的“咒”实在太过厉害，一放松下来，身体就痛得快要死掉一样。
靠，老子什么时候赢得这么孬种过了！
“司徒楚！”在司徒没有倒下之前罗青连忙扶住他，“你还好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很好吗？可惜他已经没力气说出口。
“那只蛇妖让我跟你说‘心之所向，不能左右。’”
靠，爱丽丝什么时候也装起深奥了，什么鬼话啊！
不过，要等他醒了再想了。
“喂！司徒楚！你没事吧！你醒醒啊！”司徒的昏迷让罗青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道黑鞭竟然缠着司徒的腰将他卷走。
罗青正想抢回司徒，却被一股力量制住他的双臂及上半身，让他剎时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
待看清持鞭人，他怔在那里，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难道真的爱上这只妖狐了吗？”
看对方没有反应，罗青更大声地朝他吼去：“舅舅，那素怎么办？他这么爱你，你要把他忘掉吗？他是为谁死的，你那么快就忘了吗？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哥哥的！”
罗尘长鞭一甩，缓缓的开口，语气轻柔却危险：“不关你的事。罗素和我的事，还有司徒和我的事，都和你没关系。你最好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刚才的话我不想再听到，如果还有下次，我就送你下去陪你妈和你外婆。”
不理会身后的怒骂，罗尘粗鲁地把司徒丢上向罗凤借的跑车，然后扬长而去。
“早知道，就解除契约后再放你走了。”只不过几天没在他身边，这只狐狸就到处惹事，还给他受了伤。
罗尘轻柔地抚着司徒的脸，眼神复杂起来。
“如果我就这样把你留在身边，你一定会恨我吧。可是……真的好想就这样不顾你的意愿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怎么办呢，司徒？”但是，他更怕司徒看着他时露出怨毒的眼神，更怕从司徒口中听到怨恨的话语。所以，就算会心痛而死，他也会放司徒自由，只要司徒觉得不快乐。
“舅舅，他身上的‘咒’我已经替他拔除了，相信他不久就会醒。”罗凤有点疲惫地注视着舅舅温柔的侧脸。
有多久没有看到了，舅舅那么温柔的眼神？只是，如果不是对着那只妖狐，她会更高兴。
“‘双月祭’这几天你会很忙，这里有我就行，你去看着‘鬼门’。”罗尘低垂着眼睫，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司徒紧闭的眼帘上留连。
罗凤站了会儿，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虽然很担心妖狐醒来会对舅舅不利，但她是清楚舅舅的脾气的，一句话是绝对不会说第二遍的。
“司徒，等‘双月祭’一过，你我就要没有关系了……”
罗尘将一只手覆在司徒额上，不一会儿一阵红光浮现，一条巨龙从司徒胸口间跃出，在房间内盘旋了一阵，停在了罗尘面前。
“回来吧。”
巨龙回应着罗尘的轻唤，一声长啸后窜入罗尘胸口，龙头乃至龙尾都消失无踪。
“这样你就不会再受伤了罢。”宠溺地在司徒额上印上一吻，罗尘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胸口。
砰——砰——砰——
比人类还要慢得多的心跳，宣示着比人类更长久的寿命。这，就是让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东西。
他有时疯狂起来就会忍不住想，要是有让他变身妖魔或者让司徒化为凡身的办法，那他就算毁天灭地也一定要得到！到时候就算司徒再不愿，他也要强迫他永远留在他身边。可惜，上苍不遂他愿，无缘的终是无缘。
世上万物，必定要是同种才能在一起，就算不同种也至少要同科，就比如虎和狮，虽是两个物种但为同科，所以再怎么不计也还能繁衍出狮虎兽，却是从没有听说猫和老鼠发生感情孕育后代的。
所以狐狸和人也是不可以的吧，更不用说还是只公狐狸和一个男人。
手下突然摸到一块冰冷的硬物，罗尘不免好奇地将它从司徒身上取出来。
“怎么可能……”罗尘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雪，手指颤抖着打开暗金的挂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冰冷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舅舅，素素的法力很厉害哦，妈妈说我将来会变得很强，强得连舅舅都打不过！
——舅舅，为什么外婆和妈妈不让素素和舅舅玩？为什么舅舅总是不睬素素？
——舅舅，素很喜欢舅舅，想要和舅舅一辈子在一起。
——尘，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家，我们就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尘，我办到了！我办到了！他们同意了，同意了！只要我封印了厄姆鬼王，他们就答应放我们自由……这样，你就可以开心地笑了。
——明天以后，我们就自由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不能爱我吗，尘？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头痛得快要裂掉一样，罗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些东西，是他想要遗弃的，是他想要忘记又不能忘记的，是珍贵却又痛苦的回忆。
“你……怎么了？”才从昏迷中醒来的司徒虽然无法理解为什么罗尘会出现在他面前，但眼下罗尘的情绪却更引起他的关注。
“这是哪里来的？”罗尘的声音冰冷的简直像是从北冰洋飘来的。
司徒疑惑地看向罗尘手中的东西，这才发现是罗青给他的挂表。
“罗青给的。”他老实地回答。
罗尘面无表情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挂表，最后快速地起身跨到窗口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古董表扔了出去。
“你干嘛？！”司徒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能看着暗金的身影消失在满目的玫瑰花从中。
“罗尘，你有毛病啊！”司徒气急败坏地骂道。
罗尘转过身，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我的面前不准再出现罗素的东西。”
司徒眉心一动，某种朦胧的真相呼之欲出，可他并不想知道，他相信罗尘也不会高兴他知道的。
“我知道了……”话才说一般他就发现问题——自己干嘛还那么听他话啊？
所以他马上采取了最直接的抗议方式，一拳重重地打在罗尘漂亮的脸上，毫不留情。
罗尘被打得头偏向一边，身体倾斜在一边只能用手扶住窗框。
“干嘛不躲开？”
这是他第一次打中罗尘，本来以为心里会很痛快，可他妈的根本不是那回事！司徒心里有点后悔了，罗尘的身上只有那张脸有可取之处，现在被他打坏了，那不是连唯一的优点都没了？
罗尘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最多三天！三天后，我就和你解除契约。到那时，我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该死，他用词就一定要那么毒辣吗？
罗尘扭转脚跟离开的瞬间，司徒抓住他手用力握紧，想要说些什么，嘴无法出声地一张一翕。
“放开我！”罗尘沉声命令。
“爱丽丝死了……最后一个也走了。”维持着动作他并没有松手，“我连最后一个朋友也没有了，罗尘，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在以后漫长的生命里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要这样活多久。如果有一天连罗尘也离开了，他要怎么办？
他知道身为魔物这么想很蠢，但他真的不想离开罗尘身边。不想离开这个阴晴不定又小心眼有变装癖喜欢用命令式语气的男人身边，一点都不想。
“司徒，我已经不需要你了……”罗尘努力地控制着手指的颤抖，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这我知道！”
“那就放手！！”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对他大吼大叫。
“可我想留在你身边！！”说完这句话的司徒活像刚跑了马拉松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止不住地冒冷汗。
说了，他总算说出来了！
“……让我留下来，留在‘满汉楼’。”
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痉挛，罗尘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他真的好想点头，只要一个微笑的动作，司徒就会继续呆在他身边，他的妖狐就还会属于自己。
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罗素的脸就会出现在眼前，刚刚成年拉着他一起拍照的罗素，叫自己舅舅的罗素，清晨舞剑的罗素，还有，染血的罗素……
——你忘了素了吗？他是为谁死的！
罗尘一下子甩开司徒的手，锦缎的袖子留下一抹异彩：“我说了，我不再不需要你！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司徒完全不知所措了，只能僵在那里，他就像只学会飞翔不久的小鸟，才刚挑选好一处完美的栖息地落脚，结果却发现不过是处高压电线，原本用来飞翔的翅膀也在霎那间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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