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致幻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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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早晨,杨乱起床后发现睡在隔壁的仙子妹妹不见了。
一缕淡淡的体香仍然飘荡在屋中,桌上还放着一封信。
“杨乱哥哥,我走了。我已经出来很久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在你大破乱月山之际,我还会再出来助你一臂之力的。你的仙子妹妹留。”
一刹那,杨乱就象一个失去控制的疯子,内心交集着害怕、担心、紧张和莫名的急躁,飞快地冲出门,大声叫喊着,漫无目的地乱找起来。一边喊一边找,将平日到过的地方全找了一遍,又跑回屋来,床上地下屋里屋外找遍了,还是不见仙子妹妹的影子。
仙子妹妹走了,一定又回到了画中!杨乱面如死灰,努力地搜索记忆,立刻想到这两天来与自己在一起的仙子妹妹正是先日见过的小妖。原来她竟是洛神仙子的化身,难怪会那么美丽那么娇媚。接着又想到那幅画是在笑公子手上。脑中飞快地旋转着,他又仿佛回到了捉拿笑公子的那一刻。想那一拳,当初抵在笑公子的胸脯之上是何等的令人畅快!原来笑公子也跟白冰一样是个假扮男妆的女孩子——但她到底上哪儿去呢?眼下,杨乱心神大乱,抛开了一切的一切,只想着要早日找到那幅天下无双的美人画,再将小妖唤出来。但要找到美人画又谈何容易,至少要先找到笑公子。
“笑公子,我定要找到你,将那幅仙子画要回来!”
他打定主意,拣了一条路就往外跑。蒙头蒙脑地跑了一气之后,来到了一条大路上。他又猛地止住身,认得这条路是通往百大坊的。“在你大破乱月山之际,我还会再出来助你一劈之力的。”他想到小妖的信中留言,鬼使神差地认为笑公子进了乱月山。试想那幅画不就带在笑公子身上吗?小妖既已说会在乱月山现身,不也说明笑公子到了乱月山吗?也不知犯了哪根神经,他竟舍真人于意识之外,一心一意只当小妖是画中美人。他站在路口,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忽然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车轮声。抬头望去,只见打百大坊相反的方向驶来一辆黑色的斗蓬车——这是一辆极具震慑力杀人不眨眼的车,以前在百大坊他就见过。如今想来,犹自心有余悸。所以,看到这辆车之后,他不仅大吃一惊,而且连忙就退到路边去。
斗蓬车带着一般空前的杀气逼近过来,凉嗖嗖地昌着寒气。杨乱连忙又往后退,弓着身子蹩足劲,只要不对劲立即就逃。车身近了,更近了,扎扎碾过身侧,又缓缓地驰过去了,他所担心的天绝地灭网并没有撒出来,甚至那个赶车的汉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待车过去一段距离后,他留心到车厢后斜挑着一面旗子,上边写有“林金刀、陈若花、布群英”三个人的姓名。他不由好奇心大起,忙又远远地跟着。
车窗内忽地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远远地向他招了招。杨乱头皮一炸,便想道,“乖乖,要放暗器了!”然而斗篷车并没有停,仍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赶。他顿目一看,那只小手不见了,只是空气里很明显地飘来一缕香气。“该不是看花眼了吧?这明明是女孩子才有的体香。”他低声嘀咕着,心里愈加好奇,仍大着胆子远远跟着。
车在前,他在后,两者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走呀走,又不知走了多远,前边的路宽阔起来,现出一片屋宇,竟到了百大坊前了。这时他又想起当日在河边被沈明花误以为他已被致幻仙音所迷,封了他做乱月山隐使,并嘱他于本月十五到百大坊前坐信使专车进山的事。难道今天就是三月十五?眼见斗篷车驶入了百大坊前的草坪,他加快脚步向前奔去。到了近处他又发现,草坪上早已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两排马车,全是乱月山的车子。发现这件事,他的脑袋都大了许多。
他跟着的那辆马车停在了最后,厢门打开,从中跳下三个人来。杨乱定睛一看,恰恰就是车旗上写的陈若花、布群英、林全刀三人。这些人本来他全认得,心中的畏怯一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匆匆跑过去,一把抓住陈若花的手叫道,“喂!”
陈若花身子一颤,看见他没好气地道,“喂什么喂,吓我一跳!”
杨乱急声道,“我是问你怎么坐乱月山的车啊?”
陈若瞥了他一眼说,“我已是乱月山的弟子了。”
“你你你?你加入了乱月山?!”杨乱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旁边走来了林全刀,严正道,“不错,我们都已经加入了乱月山。”
听了这话,杨乱一反常态,笑道,“你们加入了乱月山,那真是太好啦,我也要加入乱月山,麻烦你挺我去说说情吧!”他放开陈若花又抓住了林全刀的衣服。
林全刀皱皱眉头,“你去找找。看那辆车有你的名字你就坐哪辆车进山,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杨乱细看草坪上的斗蓬车,果然每辆车厢后都插有条旗,上边书有人名。他撒开手向前跑去,依次找了起来。紧挨着陈若花的那辆车上写着“吴北斗、马冲、白冰三个人名。白冰他认得,是陈青霄请到百大坊的赌场高手,以前杨乱在百大坊聚赌,每次都败在他的手下,这时见了她的姓名,不由来了气,一把拉开后门。里边只坐着吴北斗一人,深灰色的眼睛直往外盯。
杨乱暗惊一跳,连忙把门关上。
一会儿他又转到另一辆车后,旗上书有“段雪、聂十三、射箭”三个人名。这三人都是有名的美男,又是青春年少的名门高手。他摇摇头,又去看前一辆,条旗上写的是“段风、段雨、罗雄。”段风段雨跟段雪是三兄弟,俱是段代名门的后人。罗雄也是南武林九大名派中的后起之秀。他看了仍是摇头。再后,他又看到了“唐玉、唐超群、月束花、莫灵儿、李闻、柳铁笔等人姓名,加上之前看到的段氏三兄弟、射箭、聂十三、罗雄,共计十二人。这十二人都是南武林九大名派的后人,而且又是有名的青年剑手,江湖中誉之为“十二少。”他们年纪虽然不大——最大的也没超过三十五岁,但武功都是出了名的,没有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一流剑士。
“难道他们也都为致幻仙音所迷、归顺了乱月山?”他想着又绕到另一辆马车后,猛地拉开后厢的门。六条冰冷冷的目光自里边扫射出来,车中一位面目丑陋的书生嘻嘻笑道,“呀,这不是神剑庄的杨少爷吗?不上来坐坐?”杨乱感到这三人目光如刀,刺在身上极不好受,连忙摇摇手,“我找朋友,三位大哥不打扰了。”
之后来到另一辆车后,旗上写着“孟平、孟原、何飞”三人。他正要拉门,旁侧稍前的马车后门开了,有人露出头来冲他招手,“杨兄,过来。”
“阿山!”看到这个人他又惊又喜,连忙跑过去。阿山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车上。厢内有小桌小凳,桌上还有美酒佳肴,足够两吃个顶饱。杨乱皱着鼻子一闻,连忙在阿山对面坐下,脸上就荡开了那种天蹋不管的笑,“阿山兄弟,你早已算准我会来,在此等我么?”
阿山开心地“啊”了一声,找个酒杯,挺他斟上酒。
杨乱又问道,“这辆车上莫非有你的大名?”
阿山淡淡道,“没有,这是信使专用车。”
“你几时成了乱月山的信使?”杨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阿山,眉似春山,面如朗月,举止间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洒脱气质。杨乱最喜欢看的是他的眼睛,总觉得在那里见过似的。他突然得意地道,“阿山兄弟,我做个大媒人,将我那如花似玉的干妹妹介绍给你做老婆,如何?”阿山面色一红,轻声责备道,“杨兄,我好歹叫你一声兄长,你怎的这般不争气?眼看就要进乱月山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杨乱扮个鬼脸,“算我说错好了,咱们喝酒吧!”两人举杯对饮,谈兴甚欢。忽听车外一声大吼,“哪里来的野鬼,竟敢将酒菜端到信使车上来!”叮当!杨乱冷不防被吓一跳,杯子掉在车板上。阿山则是稳稳当当地将那杯酒送入口中,这才扭头向外望去。后门双开,只见外边站着个圆滚滚的矮胖子:生了双极大的眼睛,眼光从里边恶狠狠地刺出来。又宽又扁的又唇,伏蹋鼻子,大眼鼻儿,满脸都是横肉,面相十分可恶。也难怪杨乱吓得没了主意。
“阁下敢情就是化魂圣魔?”阿山从从容容放下酒杯,不紧不慢地问。化魂圣魔显然已为他的傲慢激怒了,大块的身子跃起,堪堪地堵进车里来,嗡声嗡气地道,“小娃娃儿,既知老夫是化魂圣魔,还敢如此放肆,你活得不耐烦了么?”阿山冷冷一笑,“在下虽知武林三邪中有你的大名,须知排名在你之前的还有麻衣道人和红衣圣佛,在下有什么理由见了你就害怕?”言下之意——要怕也轮不到怕你呀!化魂圣魔似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嘴里发出一种比狼哭鬼嚎还要难听的怪叫,声音虽轻,听起来却异常难受。每听一个字,杨乱都忍不住浑身抖一下;又闻着他身上有股烂瓜般的狐臭,更是难受得要死,把整张脸都蹩红了。
阿山却浑然不觉,仍然从容道,“声动天下的武林三邪之一,竟甘心奴颜婢膝地做了乱月山的护法,这倒是在下不曾料到的事情!”化魂圣魔脸色立变,张开蒲扇般的手掌,封向阿山面门。杨乱看到他出掌奇快无比,又感到掌风阴冷冷地逼人,连忙向后缩去。在这刹那,阿山漫不经心地对着那掌心屈指一弹。这看似毫无力量的回去,竟然迫使化魂圣魔那只手掌猛地收了回去,大眼中放出一团冷光,惊叫道,“碎云指!天机老人是你什么人?”阿山连好脸色也没给他看,仍是冷冷地瞅着对方,“在下有必要告诉你吗?”
化魂圣魔怒火又起,好不容易强自忍住,怪声道,“小娃娃,别以为老夫怕了你的碎云指,你还没学到三成火候呢!若不是明花圣女早有交待让你们坐信使专车入山,老夫早就……”杨乱一听不伤人胆就大了,抢口道,“若不是明花圣女早有吩咐,你早就要了我等性命,将我们一身白白嫩嫩的肉割下来烤腊肉,对吧?须知我也是天机老人的高足,一手疯狂十三掌厉害得紧啊!”
“原来如此!”化魂圣魔阴森森地笑道,“你师傅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杨乱答道,“听他老人家说,当年仿佛救过你……”
化魂圣魔冰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不错,天机前辈当年是有恩于我。若不是看在他的面上,今日岂容你们两个小辈在车中如此胡闹?”杨乱闻言又眉开眼笑了,“还好我是他老人家的高足。托他老人家吉星高照,我终于可以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喝酒了。”说着又去角落里找回了那只酒杯。
化魂圣魔冷哼一声,“最好别醉死了,明花圣女要的是活人。”话音刚落,滚圆的身子飞退出去,两扇门自外边咣当关上,咔地一声竟从外边锁死了。虽是如此,车内并不是十分阴暗。车身虽披了层纱,但还是可以透进一些光亮来。蓬顶有个天窗,阿山站起身开了一线,车内更亮了。
一声虚惊,杨乱莫名其妙地道,“可惜走了。”
阿山微笑道,“杨兄不想让他走么?”
杨乱笑起来,“我本来等他来杀我的。”
阿山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问道,“你的疯狂十三掌到底有多厉害?”
杨乱亦低声道,“这个魔头总算还可以对付过去。”
阿山再凑近一些,“可是象他这般身手的,乱月山至少有几十人。”
杨乱满脸的神气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失口道,“那么多?”
阿山又是一笑,“所以,现在我们什么也不用想,只有喝醉酒才是正事。”
杨乱附和着道,“不错,喝醉酒就不知道害怕了。”
阿山失笑道,“杨大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杨乱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酒一饮而尽,叹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怕又怎的?”又斟满第二杯酒喝下。这时听到化魂圣魔在大声叫喊,“各位乱月山弟子速上马车,做好准备,一会儿就要向龙蛇居进发了。”不大会儿,远远近近传来了脚步声,敢是有很多人在百大坊酒楼用餐,听到喊声都忙着上车了。车门一扇一扇地接连关上,每辆马车前座都跳上了一个赶马人。此外,还有二十余人骑着马。
杨乱这辆信使专用车最先开动,车轮发出咔咔的碾地声,马车巅波着向前驰出。阿山伸手在菜盘上巧劲一按,盘底嵌入了桌面。杨乱也依法施为,桌上四个菜盘都深深嵌入。他不由笑道,“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喝个痛快了。”阿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杨兄,我觉得不得意也应该尽情欢饮,来,我敬你一杯。”
“好,我也敬你。”
两人全不在乎车外的一切,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厢内四坛酒喝干的时候,杨乱就象一团烂泥瘫在了桌上。
“下车!下车!”
“已经到了,各位乱月山弟子赶快下车!”
不知走了多久,外边又响起了叫喊声。
杨乱揉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又看到了令人难受的化魂圣魔。老魔头正站在车外嗡声嗡气地催促着。杨乱顿眼一看,阿山已经不在车上,只得自个儿怏怏下了车。眼前是一幅朱红长匾,匾头分别架在两根高达三丈的石柱子上,中间铁划银勾地写着“龙蛇居”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这里就是龙蛇居,乱月山一定是从这里进去的了。”他自言自语着,将目光抬高,越过横匾后的一片屋宇,落在屋宇后面的两座大山之上。两山相对耸立,夕阳的余辉正洒在山尖,抹上一层竭红之色。越往山脚越是昏暗,山脚好象也全是房屋,一直接连到眼前的院落。
杨乱出神望着,似已入迷。
“杨大少爷兴致蛮高呀!”
身边有人说话,他转头一看,是何飞。布群英和陈若花也在不远处。此外还有被称为罗山双刀的孟平、孟原两兄弟,夜游侠吴北斗、金字大刀林金刀、武林十二少……等等等等。这些人除了陈若花是女的,其他全是男人,而且无一不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难道这些人全是被致幻仙音所迷加入了乱月山?杨乱心下惶然。转动眼珠子四处寻找笑公子,来回扫了两圈也没看见。那画中的美丽仙女当然也不曾走出画来。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明白小妖是个活生生的人。
找不到笑公子,也就找不到仙子妹妹,杨乱有些泄气。幸好他看见了阿山何飞等好友。还有陈若花,永远都那么青春亮丽、温柔可人。他又想起答应过仙子妹妹的事,遂狠起心斩断情思,不再去看平时百看不厌的干妹妹了。
“各位乱月山弟子进院。”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两尊石柱子也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左边一人凶神恶煞,断了一条臂;右边那人面似枯叶,身形极瘦极长,高出平常人不下三尺,活象一根芦苇杆。何飞在旁边提醒道,“这两人就是昔年横扫天山南北、声震天山内外的龙蛇双煞,号称断臂神龙和蛇腿先生,声威远在关东五煞之上。据说神龙之掌蛇腿之脚,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比别人手中的刀剑也不知厉害了多少,你可要加倍小心,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杨乱惊道,“听说这两人曾经一举击杀天山南北数百名射猎手,此事可真?”
何飞轻声道,“当然是真的。那两百名射猎手自幼习武,时常出没于林海雪地,本来个个都是一流好手,但一下子全都死在了他们的手脚之下。”杨乱失声道,“如此说来,这两人为祸不浅。何大哥,我们要不要联手将他们除去?”何飞轻轻地摇摇头,“杨少爷,实在对不起。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见好就收,立即返身回去。否则,只怕后悔都来不及啊!”
“什么?!你让我回去,却不帮我杀了这两个可恶的大鸟贼?”杨乱大声叫嚷起来。何飞脸色大变,“杨乱,请你小心说话,我已加入乱月山,成了乱月山弟子,是绝对不会帮你的了。你若惹怒了龙蛇双煞,吃不了兜着走时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杨乱心里说撒你的弥天大臭谎,谁不知道你在故意演戏;脸上却装出极为惊讶的样子,骇然地叫道,“原来你——你竟加入了乱月山?!”
“各位弟子速进大院!”又传来化魂圣魔的高叫。打横匾之下经过,再进一扇大门,里边就是一个极大的院子。众人闻言连忙向院子里鱼贯而去。不多时,连人带车全进了大院。院里于是喧哗起来,而外边只剩下两个人。
杨乱望着阿山,阿山也望着杨乱。两人同时失声笑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断臂神龙厉声喝着走了过来。杨乱早已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笑道,“我是你老子,不记得了?”断臂神龙顿时愕然。也许因为已经许多年没听到有人敢这样当面骂他了,因此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稍后,那凶恶的脸孔都气得变了形,眼底刷出两道吃人的光芒,连话也顾不上答,带着一阵风呼呼地就奔过来了。
“娘的,儿子打老子,岂有这等怪事?”杨乱高声骂着,仿佛对方真的就是他的儿子一般。阿山惊叫道,“杨兄小心!”说迟时,那时快,断臂神龙的右掌已狠击过来。掌心透黑,墨也似的一团。掌未近身,腥风已扑面而至。杨乱狂笑一声,举双掌迎了上去。轰地一声大响,好似两块巨石猛烈撞去,随之人影分飞,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掀开。断臂神龙轰隆一声撞上了横匾,连人带匾跌下地。匾碎了,看样子人已跌昏。杨乱则被远远地掀出了数丈,头腰四肢不成样子的摔在地上。但他哼都没哼,一骨碌就爬起身。嘴角虽已沁出一缕血丝,脸上却是十分神气地笑着。
阿山一把将他扶住,“你受伤了?”
杨乱哈哈大笑,“我虽受了点伤,可那不肖儿子已经摔死了!”这件大事在他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因此接着又笑。不过那笑声很快就卡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却怎么也笑不出声来。——原来断臂神龙居然没有死。不仅没死,似乎连皮毛都没伤着,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了起来。老魔头一旦站起,双目象灌了乌血一般瞪得滚圆,煞是惊人。阿山轻声叹口气,“我早就料到他不是那么轻易死的。刚才只不过是他过于轻敌,才被你狗屁不通的疯狂十三掌送了出去。眼看要撞上横匾,在空中没有借力之处,就索性气贯头顶将匾撞断。虽然如此,他本身一点伤也没受。杨兄,你闯下弥天大祸,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响声早已惊动了院中人,众人又争相涌出来观看。
杨乱冲其中两人高声叫道,“何大哥,布大哥,快快过来帮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我们都已是乱月山弟子,又岂会帮你伤害乱月山的人?”
杨乱暴跳道,“你们骗人!你们若真的加入了乱月山,为什么不帮断臂神龙杀了我?”
布群英冷声道,“我们虽是乱月山弟子,但只听令于乱月山主人、公主和四圣女之令。他们没有叫我杀你,我当然不会出手。”杨乱怒道,“他们若叫你杀了你的朋友,你也杀么?”布群英的回答更是骇人,“崩说是朋友,就是亲人也得杀!只有光大乱月山,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理!”杨乱不禁着急起来,又望向陈若花,指望她能暗中相助。好个干妹子,干脆转过头,当作没看见。杨乱这回可谓彻底绝望了,看着断臂神龙一步一步地进逼,连忙陪下笑脸,拱手道,“神龙大哥,我认个错,让我走罢!”
断臂神龙鼻子里凶狠地哼了一声,“放你走,嗯?你小子既敢坐信使车来到龙蛇居,就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打败本护法,取得进山的资格;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杨乱擦擦嘴角血丝,又望望阿山。阿山也是摇头,“杨兄,这一回我也救不了你啦!”
杨乱吓得连退两步,惊声道,“莫非你也加入了乱月山?”阿山仍然摇头,“没有。不过我要对付蛇腿先生,你没看见他也过来了?”果然,那又高又瘦活象芦苇杆的蛇腿先生已是到了阿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糟了!”杨乱一见这阵式,便知今日怎么也躲不过去了,索性横下一条心,牙齿一错,恨恨地骂道,“娘的!她奶奶娘,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话没说完,腥风已扑面而来,满空全是乌黑的掌影,乌云般地压到跟前。“去你娘的!”杨乱边骂边迎了上去。这一次比拼和刚才截然不同,断臂神龙鼓足了全身气力,恨不得一掌将对方打成黑糊糊;而杨乱又想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也使了大劲。
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响,天旋地转也似。地上无数草叶被掌风掀起,满空飞转。在一阵烟尘斗乱中,断臂神龙象只断线的风筝远远跌进大院。杨乱乱发披迷,衣冠不整地站在原地,双脚却已陷入地下两尺。众人皆圆睁双眼,泥塑木雕般地望着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稍后,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自杨乱口中爆放出来。
烟尘散尽,草叶子也被刮走或落于地面。又过了好久,众人才陆续地回过神来。那十二少和布群英等人,无不惊讶万分。只有无影少侠阿山和陈若花微微笑着,似乎早已算准会发生这一切。
蛇腿先生本来也想出手的,自见了这场变故,目光一连几变已有了怕意。得胜的杨乱从地下跳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还准我进院不?还有谁敢欺俺没有能耐?哪个不服气的给我站出来!”边说边冲蛇腿先生挤眉弄眼,一对拳头跃跃欲试。蛇腿先生倒被吓毛了,长长的腿向后退去。
“格格格……果然有两下子。”笑声传来,大院里转出一位白衣女子,身材窈窕,面庞似雪。杨乱见了她连忙上前招呼,“这不是白冰妹子吗?”
“咦,还有人认得本姑娘,看来不虚此行了。”白冰满面春风。杨乱搔搔头,“你是乱月山的什么人?”白冰敛起笑容,正色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就是乱山的四圣女之一——三圣女沈明玉。怎么,见了本圣女也不行礼?”杨乱心中隔登一跳,暗暗想道,“原来你也是乱月山的几位重要人物之一,可恨我早些时候没有弄清你的身份。”又想到当日斗蓬车在百大坊杀人之事,关东五煞偷袭斗蓬车,当先的三人被一根管筒吐出的冰雾一眨眼杀个干净,哼都没哼。而现在,沈明玉的手中就拿有一根一尺来长的筒管,可以确信里边绝对可以喷出杀人不眨眼的冰雾来。而且筒口现在就对着杨乱。
生死关头,还是保命要紧。杨乱想了想,气消了,又露出自以为迷死人的笑来,嘻嘻道,“哎呀,原来是明玉圣女仙驾光临,在下有失体统,给你揖礼了。”拱手一揖,复又笑道,“上次我输给你的钱,还没花光吧?”沈明玉娇笑道,“还有些。不过我听说你要将脖子上那块美玉送给我,所以竟不辞劳苦地赶来了。”
“娘的!你娘的大扯蛋!”杨乱气得在心里乱骂,“这是我家的祖传宝物,岂能送给你这个妖女!”暗骂归暗骂,他还是半点也没犹豫就将玉片解了下来,笑着道,“既然明玉圣女要用,就拿去吧!”沈明玉媚眼一飞,“那我就不客气了。”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放在自己的衣袋中。又飞了两媚眼,“小弟弟,以后要要乖乖地听话哦。否则姐姐不疼你的。”在这一刹,杨乱忽地生出一个生擒活拿沈明玉的念头,只不过那想法一闪即逝,他的脸上仍是笑眯眯的,轻轻道,“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哪怕你叫我给你洗澡搓背,我也照办。”
沈明玉微微一怔,心说乱蛮子明明已被封为乱月山隐使,怎的还对我这般粗野无礼?接着想到乱蛮子本来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况且当时沈明花又叫他刻意隐瞒身份,眼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不为过,因此没往深处想,又娇滴滴地笑了一声,“傻弟弟,你真乖。现在你与阿山也进院去吧。在龙蛇居吃过晚餐后,我们就要进乱月山了。”

晚餐十分丰盛,杨乱吃了个顶饱。
队伍又起程了。
星斗满天,明月如盘。
在这个月满十五的夜晚进乱月山,许多人心情是激动的。
趁着月色,他们穿过龙蛇居那群院子,往后边两座大山脚中间开进去。道路挺宽,而且较为平坦。侧边一条小小的河流,泛起层层银波,煞是好看。队伍开进山内,河流便隐入路边的林中,只听见淙淙的水响了。
也许是因为晚间赶路的原因,马车全被舍在了龙蛇居,众人排成了一列老长的队伍,杨乱和阿山被夹在其中。这两位本来榜上无名的年轻人,时不时地交换眼光。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上半夜时分,白皎皎的月光下,现出一片草地。只听沈明玉在前边说话,“此处就是乱月山的前沿阵地仙女湖了,大家停下来歇一歇。待会儿六仙女将为你们弹奏一曲桃源情恋,让你们体味体味桃源幽女的旷世情结。”
大家挤挤拥拥地停了下来。
杨乱伸劲一看,草地前有张湖,十分宽。明月投在湖心,水亮亮的。没想到大山这内竟有如此美景,他笑开了。抬头四顾,但见两边全是大山,龙腾虎跃,连绵不绝。原来这是两座纵向排列的山势,自中间相对而开,从龙蛇居的后边一直延伸到仙女湖两边,更不知还要伸到何处。月夜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其高大险要已一目了然。
谷风吹来,使人感到微微的凉意。
这一刻月光也仿佛更亮了。当谷风一阵一阵地拂过湖面,湖月便散作一层乱乱的、碎碎的银波,好象无数双美丽的眼睛在闪荡。此情此景,让杨乱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位画中仙子——虽有月作良辰,怎奈何仙踪渺茫,此时根本不知她身在何处。
总不成就在湖不中罢!
湖月犹在闪荡,湖心却无声无息地摆来了一只船。它似一叶仙舟,更象一幅画,轻盈盈地停留在水云之间。船头船尾各站着三位长裙美女,想必就是六仙女了。船的中心耸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小楼阁,四角飞檐挑着粉红宫灯。朦胧的灯影和如水的月华交集在一起,都流水般地流淌在六仙女的脸上身上,迷胧之间,美丽无穷。六仙女怀抱琵琶,悄然而立,端的秀发如云,身姿如仙,迎着轻风翩翩欲舞,就要奏出有如天簌的绝世佳音。
杨乱眼睛滑过每一位仙女,已肯定没有他的仙子妹妹。至于六人中到底有没有一人是笑公子,那就拿不准。身边的众人已纷纷坐在草地上,黑压压的一大片。阿山凑近他的耳朵道,“刚才沈明玉叫我们全部坐下,你听见没有?”杨乱长叹一声,心中惦念着仙子妹妹,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嘤咛一声,六仙女怀中琵琶同时轻轻一响,尤如少女望月,待郎不至;悠悠情长,冷宿难奈,牵扯着一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失落感伤。
稍后——
叮咚一响,又奏出一个入耳的轻悦之音,恰似一线灵丝抛入天际,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时,周围又是一片死静。
静有稍倾,声又响起,不觉将杨乱拉入了一个百鸟争鸣桃花盛开的仙境。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误入花林的英俊后生,衣带春风,步履仙踪,缓缓走进了桃花深处。忽然现出一位身材窈窕的少女,自林深处向他珊珊而来。到得近前,那少女娇羞已极,却是鼓起勇气轻轻柔柔地唤道,“探花公子,奴婢等你多时了。”
杨乱一颗心嗵嗵地跳了起来,但见那少女春风为面春水为衣,举手投足绝妙纷呈,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出水芙蓉自然天成的清秀灵动,更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春气息,说不上是哪种美,叫不出是哪种名,总之只要见了她,但觉一死也无憾事。
“探花公子,能否陪小奴一游桃花林?”少女将纤纤玉手伸过来,通透如姜的玉指,看一看也叫人心乱神迷。
杨乱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捉住那只优柔的玉手,只觉浑身一轻已然飘在桃花林上。当是时,天上朵朵白云,脚下纷纷桃花,鸟语花香,轻风阵阵,真个春光无限。少女轻声道,“探花公子,待小奴陪你一游桃花林。”说话之间,两人飘飘而去,如在梦中,那如海的花林竟不知正伸到何处。而且举足可踏花枝而过,伸手可摘云朵下来,身轻如羽,飘荡如风,要去要来,都在一念之间。于中恍恍惚惚,醉醉迷迷,浑浑沦沦,不知所在。少女忽地撒开手,欢叫道,“探花公子,你来追我呀!”杨乱心神动荡,飘身追去,那少女俏皮地嗯了一声,居然化作一朵桃花开在枝头。杨乱惊讶不已,伸手欲摘,那朵花儿摇摇头,又变作一只蝴蝶飞起,落于杨乱掌背。杨乱且喜且惊,且醉且迷,目呆呆地看着。
蝴蝶欢声道,“我又要变了。”化作一道青烟袅袅升起,之后又翩翩降落,现出少女面容,如花似梦,如烟似雾,只轻轻一笑,招来青鸟,引来彩蝶。只听少女轻声道,“探花公子,奴家挺你唱支歌。”遂轻启樱唇,仙音飘绕。但听她轻轻地唱道,“桃花纷开兮待郎前来,待郎前来兮观花感怀;欢花感怀兮明年不再,明年不再兮桃花纷开!”歌声缠绵悱恻,余音回环,骤然间令人生出一线惆怅,弥散于天空,垂落于花林,顿时感到一种生离死别相见无期的感伤气氛。
杨乱如惊如呆,若有所失。
正在入神处,隐隐又听到叮咚一声,竟仿佛已时过一年,当自己再度前来桃花林会晤侍期,却奈何桃花依旧人面已非。春风如诉,梦中少女却迟迟不来,只把一腔遗恨哀怒悉数留给了他。杨乱兀自寂寥,辗转于桃花林下,感慨万千,忍不住一声长叹,伤心到九重云天,一时间他已灰意冷,失落得无法形容。正欲消落而去,忽见春风变性,化为烈烈寒风呼啸而来。桃花林内风头乱转,落英纷纷,所有桃花竟一下子全落光了。然后又被风来回吹着,不多时居然吹在一处,堆成一坯花坟,坟前还立出一个碑来,上面刻着字道:前生缘未尽,今生却难寻;风逝无定处,桃花葬自身。杨乱不觉恍如惊魂,心乱如麻。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碑上的字迹又变作两行亮晶晶的清泪滑落下来,直教人心酸欲死,再无半点生的念头。
又是微微的一声叮咚过后,杨乱又感到已置身于桃花林外。桃花林隔水成荫,却怎么过去不了。河水渐宽,渐觉微茫,从此桃源内外两相隔绝,伊人的倩影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了。远远地还传来梦中少女痴**绝的呼唤,“探花公子,明年再来哦!”
杨乱眼望河水,伤心已极,只想一头死在河中。心意如此,偏偏还顾恋着明年的佳会之期,不忍就此而死。个中滋味,真是无法形容。不知又过了多久,心中一荡,已从迷境清醒过来。这时只听得草地上的众人哭成一片,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迷境中解脱。杨乱心头大惊,暗暗叫道,“好险好险!致幻仙音果然举世难寻,能将人引入迷境而不自知。六仙女尚且如此,若是乱月山主人亲自弹来,那还了得!”
“弹醒神曲将他向唤醒吧,否则他们都要把幻觉中所见当真的了。”船上的楼阁中有人说道。
敢情乱月山的致幻仙音每一曲音符都有相应的醒神曲可解。六仙女又弹了一支短曲,草地上众人于是纷纷清醒,俱都泪流满面,叹哂不绝。
阿山轻轻一碰杨乱,低声问道,“杨兄,感觉怎能样?”杨乱知道他是在问自已被迷住没有,心下骇然,口上却笑道,“好一首桃源情恋曲!那个梦中少女真美啊!”阿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各位弟子,你们现在随冷护法去歇息。天亮以后,有人会引你们到乱月山总营,各位切记早早起床!”船楼中传出一个娇甜的声音。
“弟子慎记!”众人齐口答道。
旁边黑暗处倏地蹿出一人,沙哑着声音道,“各位弟子请随本护法来。”阿山压低声音告诉杨乱,“这个人就是昔年名贯黑道恶名远扬极其难缠的几位老魔头之一,名叫冷罗刹。”杨乱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至此,他已明白了四位护法的身份,那就是龙蛇双煞,化魂圣魔和这位声音沙哑的冷罗刹。此四人放到江湖中去,没有哪上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尤其象化魂圣魔和冷罗刹这样的邪道高手,在整个江湖武林,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是少之又少。名头这么大的老魔头,如今居然甘心一个个投在乱月山下做护法,由此呆见乱月山的幕后主人究竟是何等何等的非同小可。
杨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走吧!”阿山轻轻地拍拍他。
泠罗刹领着众人走了大约四五里地,**了一个山谷之中。谷中耸立着六七座楼屋。冷罗刹将人群引到一座三层楼高的大屋前。“各位弟了听好啦,你们今晚就住在这座大屋中。入屋之后,切记不能再出门半步,否则格杀不论!”众人诺诺遵令。
楼屋的大门被两个黑衣杀手打开,人群涌进去,各自找起房间来。
进屋后杨乱才发现,整个楼屋这分作了无数个小房间。过道上也是三步一风岗五步一哨。站满了黑衣杀手。到外吊着苍黄的无灯,透出毫无生气的死光来。加上黑衣哨位全都杀气腾腾,就象进了一个阴森森的阎罗死殿。那些杀手正如死殿中的勾魂小鬼。
屋内有梯,杨乱连忙上了二楼。二楼也有梯,他连忙又上了三楼。找来找去,他找到三楼最后一个房间,走进去,仰面倒在床上。阿山随后跟来,把门掩上,“杨兄,有心事呀!”
杨乱又坐起来,“我有什么心事,只想喝酒。”
阿山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摘下一个小腰壶,递了过来,“我就知道,这种时候你最无聊,所以悄悄藏了两壶酒。”
“真有美酒!”杨乱大喜,一把抢过,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先咽了两口口水。
阿山自己又拿出一壶,“来,我陪你喝!”
杨乱拧去壶塞子,美滋滋地喝了一口,低声问道,“外边有什么动静?”
阿山低答道,“你不是也见到了,除了一楼有岗哨二楼三楼都没有动静吗?”
“那好,喝完酒我们就美美地睡一觉。”
“杨兄,你明知我来找你并非真为了喝酒?”
“哦,还有别的事?”杨乱连忙悄悄地打开门,伸头看了看,又缩回来,轻轻掩上门,一下闩死,轻轻坐回床边,“外边没人,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杨兄,你看出来没有,来到仙女湖的那帮人,有一些并没有进到这个谷中。”
“我看出来了呀。至少有一个人——马冲,在我们进这山谷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没有跟来。”
阿山微微摇头,“不是没有跟来,而是跟到谷口,又分路了。”
“他鬼鬼崇崇地分路而行,想干什么?”杨乱疑惑地问。
“他肯定有重要消息要向乱月山传报。据我暗中探知,马冲就是乱月山派在外边负责收集情报的隐使之一。如果没有重要消息,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回山的。”
杨乱道,“这就奇了,马冲既是乱月山的隐使,只要将情报传与四圣女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进山?”
“这你就不知了。马冲是乱月山公主派出去的,只负责向公主传报消息,却不受四圣女的节制。此外,据我所知,马冲在外边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监探西域杀手组织的情报。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此举进山,报有可能就得了西域杀手组织的重要情况,故此赶回乱月山当面向公主汇报。”
杨乱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可是现在他已在路上,必抢先一步赶到乱月山内,我们又捉不到他。”
阿山凑近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因为我知道,这个山谷对面还有另一个山谷,也有房子,马冲极有可能在那里过夜,我们今天晚上正好去探一探。如果他真的已连夜进山,大不了白跑一趟。”
杨乱眼睛一亮,“说的是,大不了白跑一趟。今晚无聊之极,我们正好去闯闯。”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许久,却又轻轻摇头。他知道,外边一定有很多岗哨从不同角度监视着这座楼屋,只要稍微有点异响,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他要从这个窗口出去,就必须要设法躲过那些监视的眼睛。
“阿山,睡吧!”他将壶中的酒一口喝干,又倒回床上。
扑地一声,房顶的吊灯忽然灭了。黑暗中两双眼睛都望着窗外。外边是一片纯洁的月光。如果从窗口出去,一现身准被发现。两人呆呆看着,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从大门出去吧,更不可能。这座楼屋虽大,却只有一个出入口——那就是大门。除了一楼过道上那些岗哨,门外至少还有三十个杀手把守,这是他们进门时就留心到的。
因此杨乱很快打消了从大门混出去的念头,又将目光移到窗上。这时窗外的月色突然变暗。他忽地一拍阿山,“有了。”悄悄来到窗前,透过纱窗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层淡淡的暗云恰好将月遮住,是以月光一下子暗淡了许多。阿山也站到了旁边,两人目光都在月身。
天公作美,又过了些时间,一朵更大的暗云将月遮住了。趁这短短的工夫,两人飞快地跃了下去,阿山还随手拉上了窗。这一切都发生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数十双监视楼屋的眼睛,因为月光忽然变暗,一下子失去目标,丝毫没有发现。但也许是因为杨乱和阿山的身法太快了,几乎象一个并不存在的影子,一晃就没有了。就算有人挡了一眼,大概也以为是看花了眼吧。
待那片暗云过去,杨乱已飞快地蹿入对面那个背月山谷。
这个谷中也有几座房屋,杨乱凭着敏锐的耳力,听出屋外林中有暗哨。还好,这些暗哨根本不起作用。他与阿山听出一个,就悄悄地靠近,将之点昏。不多会已点倒十几个,确信再无其他暗哨之后,才潜向林外一间点着灯光的小屋。
走在前边的杨乱,突然改变主意,没有向小屋继续靠拢,而是从屋外的林中绕过去,借着树木的掩护又轻手轻脚地往前走。阿山心中纳闷,但也知道此举必有用意,连忙跟上。不知不觉,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响。
杨乱站住了,支起耳朵细听。原来借着水声掩护,有人在水边说话。阿山本能地回头一望,竟能望见二十丈外那座点着灯光的小屋。如果他们刚才接近小屋,十有**会被水边说话的人看到。甚至可以推测,那座小屋之所以点着灯光,本来就是水边人故意那么做的。其用意当然是以防万一有人到小屋外窥探。
当下他无心再想别的,凝神细听起来。
听到有人说道,“师弟,你可知道乱月山为什么不肯与杀手组织合作?”
有人答道,“师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今乱月山的力量已经是足以独霸南武林,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帮忙,所以公主才会拒绝与杀手组织合作。”
这时又有一人冷冷说道,“我看公主是担心与我们合作之后,日后会对乱月山独霸南武林产生威胁。师弟,你可以告诉她,我们的目标只是北武林呀!”
“大师兄,我不是没有传告过她。两天前我就放夜鹦鹉传书给大公主,说西域杀手组织派人前来联系,欲与乱月山合作,共同打败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然后再由杀手组织控制北武林,南武林交给乱月山,可是公主回书说乱月山已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实现一统南武林这个目标,不需要再与杀手组织合作,叫我断了跟你们的联系。并火速回山,协助乱月山处理事务。”
听到这里,阿山已听出其中一人是马冲。而从另外两个人被他称作大师兄二师兄这件事来看,他们三个竟然是师兄弟。大师兄二师兄虽然是西域杀手组织中的人,由此可以推断,马冲肯定是西域杀手组织派到乱月山的内奸。
“这么说,乱月山是自以为能够一统南武林才拒绝与我们合作的?”
“大师兄,你说得没错。经过周密的计划,乱月山已将南武林十二少、何飞、布群英、吴北斗等人全部以致幻仙音迷住。据我所知,不久公主就会让他们打着乱月山的旗号杀出山去,歼灭南武林各大门派。以他们的力量,加上乱月山众护法和上千的杀手,一统南武林并不在话下。”
大师兄发出一声冷笑,“只怕公主的美梦做得太早了。师弟,你赶快设法转告公主,就说我们已得到消息,当今武林第一人天机老人已经创出了克制琵琶仙音的绝世音功,而且还邀约了一帮足以捕灭乱月山有生力量的高手在等着。还要告诉她——乱月山以致幻仙音迷来的那些人,一出山天机老人就有办法将他们从迷境中唤醒。总之一句话,如果乱月山不与我们合作,就根本不可能一统南武林,相反还有被南武林正道各派歼灭的危险。”
马冲大惊,“大师兄,你不是说真的吧?万一我传告了公主,她来见你们,发现你们骗她,到时候我们三个谁也活不了!”
“师弟”二师兄的声音响起,“大师兄说的千真万确。天机老人的确已创出克制琵琶仙音的音功,而且我还知道它名字叫做天籁之音。”
马冲惊讶不已,“二师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师弟,挑白了跟你说吧,其实我也是听师傅说的。你应该记得,师傅曾经说过,他结交了一位中原的武林奇人,其实那个人就是天机老人。天机老人并不知道师傅的真实身份,被师傅巧计蒙住,把师傅当作知心至交。一年前,天机老人为寻雪蚕丝,到西域魔林与师傅相见。言谈之中,师傅得知他已教出了三个身手极高的徒弟,而他们三个,个个能够抵制乱月山的琵琶仙音,肩负着大破乱月山的重要使命。”
听到这里,杨乱和阿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马冲迫不及待地道,“天机老人教出的徒弟我只知道何飞和布群英,但不知第三位是谁?”
“据说她叫陈若花。”
大师兄接口道,天机老人不仅教出三个高徒,更是创出了天簌之音,此音不仅可以克制致幻仙音,甚至还可以与琵琶仙音中的至高境界死亡之音抗衡。
马冲吃惊叫道,“死亡之音?”
“不错,就是死亡之音。据师傅说,天机老人曾向他透露,琵琶仙音分为两种境界,分列为致幻仙音与死亡之音。其中致幻仙音又包括很多致幻曲,听了之后虽然可以将人带入幻觉迷境,但只要再弹支相应的醒神曲,就可以恢复神智清醒过来。有些致幻曲是不可解的,听了之后会迷醉其中信以为真,弹醒神曲也没有用,可经过一年半载,栽在体内的致幻药根失去效力后,还是可以清醒过来。而且前提条件是每个受术者必须要事先栽下致幻药根,所以说致幻曲的作用只是令人产生幻觉,起到迷住他人为己所用的作用。至于死亡之音,那可是琵琶仙音中的至高境界,一旦炼成,就能以气驭音,以音杀人,所到之处,无人能抵。而且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快过任何刀剑利器,实是武林中千百年来屹今为止最为厉害的无上音功。”
“二师兄,你能肯定天机老人的天籁之音连死亡之音都克制得了吗?”
二师兄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我却不太清楚。但是师傅还告诉我们另外一件事情。师弟,你该知道,不论是琵琶,还是古筝,最好的弦当然是雪蚕丝。”
马冲道,“师兄是说一年前天机老人之所以去西域寻找雪蚕丝,是因为那时候他已创出了天籁之音?”
“有这种可能。天籁之音是一种筝音,而要将那种筝音发挥到极致,除了一把好的古筝之外,当然也需要最好的弦。”
“不知师傅当时给他没有?”
“师傅为了不让他动疑,当然给了。只是没有想到,不久前他又托夜游侠吴北斗带着他的亲笔信去向师傅讨要。”
大师兄接口道,“师傅估计,他已在为大破乱月山而作最后的准备。种种迹象表明,他已制造了不止十把古筝。因为师傅前后两次送给他的雪蚕丝,已足够二十把古筝用的了。”
二师兄道,“如今天机老人的三大高足已经混入乱月山的队伍当中,如果天机老人趁机率众攻山,里应外合,乱月山就会危在旦夕。公主若不与我们合作,这个秘密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乱月山不久也要灰飞烟灭了。”
“二师兄说的是。但有一点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非要跟乱月山的人合作?以我们杀手组织的力量,入侵中原北武林也不是不可能呀!”
二师兄只轻轻叹口气,“师弟,你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北武林的首领人物叶华天已经邀集了无数高手,共同抵制我们的入侵。我们力量自然强大,但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力量合在一起也不可小觑,如果双方发生血战,旗鼓相当,最后只能两败俱伤,那时候只怕我们不仅不能入侵北武林,就是在西域武林的霸主地位也会受到威胁。”
杨乱心里说,“所以你们就想方设法与乱月山合作,首先帮乱月山在南武林一统天下,让乱月山与北武林正道力量形成对抗之势。自古以来,正邪不能相容,当乱月山与北武林矛盾激化,双方发生拼斗之时,杀手组织入侵中原北武林的最佳时机就来临了。而或干脆与乱月山联起手来,将北武林各大派一举消灭。但要消灭北武林,一定要付出很大代价。那样一来,乱月山将没有力量问鼎北武林,杀手组织入侵中原,舍远求近,先在北武林立帮立派,一统北武林的局面就形成了。假以时日,再设法将乱月山控制的南武林收之旗下,那时候,将不再是正邪两派之间的争斗,而是两大邪教组织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血雨,又将是一场惨烈的武林浩劫……”
杨乱只顾入神地按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一下子没留神,只听两声闷哼,已有人倒地。
一人惨叫道,“你……你为什么要暗害我们?”
传来马冲得意的笑声,“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见鬼去吧!老实告诉你们,自打入乱月山那一刻起,我已决定死心踏地为公主效力一辈子。多谢你们千里迢迢送来这个宝贵的消息,但我不得不杀你们。我决不能让公主知道我是杀手组织的人!”顿了顿,又痴迷地道,“因为我太爱她了!太崇拜她了!她是我心中的神!不论她要我做什么事,哪怕是死,我都决不会皱一皱眉头!但如果她知道我是杀手组织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愿见到我了。”
“原来是个痴情种子,不过他出手就杀了自己的师兄弟,手段也太歹毒!”杨乱暗想着。猛又想到,刚才的消息,一旦传到公主耳里,一定会对何飞布群英等人突下杀手,大破乱月山的计划就有可能落空,一急之下呼地跳出去,正落在马冲面前。
“马冲小儿,老子在这里,怎和见了我老人家不叩头?”
马冲猛地一惊,刷地抽出了腰刀。
他快,杨乱比他更快,左手飞快地抓住刀背,右手却在他胸前一摸,色迷迷地轻笑道,“我一向不杀女的,可惜你又不是个女人。”
马冲惊骇欲绝,飞起一脚踢来。
杨乱的右手顺势劈下,咔的一声,已将他的腿劈断。
马冲痛得刚要呼叫,嘴巴已被什么东西堵住,胸口还狠狠地中了一拳,于是他哼都没哼,身子软了下去。
杀了这个人,大破乱月山的计划就不会被乱月山知道了。杨乱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阿山走过来,低声道,“幸好今夜我们过来查探,否则要坏大事。”
杨乱低声笑起来,“否则她奶奶娘的公主要急的尿裤子。”
阿山不乐道,“你从来没说过一句正经话。”
“那我就说句正经话给你听,”杨乱忽地凑近阿山耳边,嘻笑着道,“听说公主干那事的时候,是穿着裤子干的。”
阿山气得一脚踢了过去。只不过人影一晃,杨乱的人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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