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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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阿福有些莫名其妙的瞄她一眼,“这还用你说?主子宅心仁厚,能呆在叶府是你的造化。”
马猫儿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转过脸念叨一句:“早知道,当时就不泼他那一身狗血了……”
西山并不高,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到了半山。叶长春与江氏兄妹且谈且笑,偶尔不经意的回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个邋遢瘦弱的身影。山腰一个凉亭停驻片刻,用了些点心与冷汤,三人接着闲步往山上走,不多时就到了山顶。西山寺并无想象中的金碧辉煌香火繁盛,可是却优雅宁静一派古风,颇有深山古寺的意境。寺中方丈与江庭柏本是旧识,三人自然被另眼看待,请进了后院方丈室里去。
几个仆从坐在后院门口的台阶上,在漫天的清凉树荫下休憩。阿福与周全和梅香凑在一起东拉西扯,独独马猫儿一个人,蹲坐在台阶一旁垂着头,默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边阿福正眉飞色舞的替自家主子擦亮招牌:“……我家主子岂止是仪表俊雅才高八斗呢,叶家商号可是大江南北数一数二的药材商呢!叶家主子性情也是极温和有礼的,你们不都看到了吗!并非我夸口,梅香,你家小姐如果真的嫁给了我家主子,可是捡了个大便宜……马猫儿,你说是吧?”
几个人的目光一起转向马猫儿。马猫儿被人从怔忪中惊醒,懵懂回过头来:“……嗯?什么?”
梅香站起来,轻巧的走近一步问着马猫儿:“说你们家主子呢,他人可好?”
马猫儿愣了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李伯说他好,大概也是好的吧。京城里叶家商号,不是还向穷人布施药材吗,说起来,他倒也算是个好人的,虽然……”
阿福暗地里一脚踹过来,马猫儿停住口,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后院里传来一阵古琴声铿锵飞出。几个人齐齐凑到门口往里看去,却见后院一片竹林旁边一张石桌上旁,叶长春双手抚琴,伴着竹林风吟,风姿斐然淡雅清绝。
激切的琴声响了许久,半天几个人回过神来,马猫儿嘟囔着:“……是叫《醉里挑灯》的。”
梅香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你也会?”
马猫儿摇摇头:“只是以前听过的。”
她已经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记得那时她正抱着萧二锅刚用内功烤熟的鸟蛋趴在树杈上,一边剥着鸟蛋壳,一边远远看着刚刚灌了一肚子酒的萧二锅立在另一棵树的树杈上,背对着金碧辉煌的晚霞,带着微醺的醉意神色落寞的吹着这首曲子。
怎么能不印象深刻呢?就是因为这首古曲壮怀激烈引人入胜的情调,马猫儿听得出了神,结果一不留神把含在嘴里的滑溜溜的鸟蛋吞了下去,呛得她抱不稳树杈一跤跌倒树下,差点把脖子跌断,还差点噎死……
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马猫儿忽然觉得,那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好像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事了。
趁着阿福周全他们没有注意,马猫儿回转身,悄悄抹掉眼角溢出的水痕。
院里琴声又起,只是这次的琴调柔和了许多,清风入松般的明朗飘逸。几个人又凑近了院门,马猫儿站在后面,听见周全嘴里“啧啧”的赞赏声:“真是一对天仙啊……”她凑近了也看一看,却看到江竹心在桌上另一台瑶琴前与叶长春相对而坐,两人在一个长胡子和尚与江庭柏赞赏的目光中拨弄着琴弦,叶长春脸上含笑抬头看江竹心一眼,直看的后院门口的马猫儿心里一阵莫名的恍然若失。
琴声徐徐落下。
梅香转过身,带着满意的表情叹道:“天保佑这一对好人吧。”
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马猫儿仿佛想到了什么,拉过梅香往庭院外门走去。
一旁周全看在眼里,虽不好阻着,却仍然满脸不爽的瞟了一眼拉拉扯扯远去的一对身影,嘴里嘟囔道:“不就是长的白净些吗,难道天下女子都喜欢这样的小白脸吗……”
阿福听在耳里,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周家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全撇撇嘴:“说你们家下人马猫儿。你看看,仗着长的清秀几分,都跟梅香纠缠上了。你们看上我们家堂小姐也就罢了,竟然连梅香也要被那个姓马的小白脸拐跑……”
聪明如阿福,当然即刻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拍拍周全的肩膀,笑嘻嘻的压低了声音:“周大哥,放心吧,马猫儿不会跟你抢梅香的。他在秀水镇早就有个心上人了……”
就在阿福跟周全算计着梅香的归属问题的时候,梅香正站在寺院门口,抬头看着寺院外面下山的路摇着头:“这马猫儿,真是怪人。”话音未落,她举起帕子掩住口狠狠打了个喷嚏,于是念叨着转身往院里走:“谁又在咒我呢……”
由方丈带着游过了后山,叶长春三人与寺中方丈告辞,一行人跨出寺门的时候,天边正堆起厚厚的云,酝酿起浓浓的雨意。叶长春抬头看看天,淡淡了往身后扫一眼,转身吩咐阿福:“在山上还敢到处闲逛,也不怕走丢了。你去把马猫儿找回来,天怕是要下雨,我们也该回去了。”
阿福看看江家兄妹,又看看自家主子,山前一步小声回道:“主子,马猫儿已经先下山去了。”
叶长春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他先下山去了……”
说着阿福就见自己主子带着一丝不善的神色扬起了眉端,急忙帮马猫儿解释:“我看他精神仿佛不太好。打今天一出门就闷闷不乐的,八成啊,他是跟主子作对惯了,看主子跟江小姐在一起那么开心,所以才不自在。”
一边说着,阿福看着自家主子脸色渐渐舒缓,眉宇间隐隐一抹掩不住的笑意浮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放下心来接着往下说:“结果中午时分,听完主子跟江小姐弹琴,他就让梅香留下话,自己个儿溜下山去了。”
马车驶近寺门前,江庭柏和江竹心已经往马车那边去了。阿福说完,就见叶长春脸上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柔软笑意,一时猜到自己主子今天大概游玩的十分开心,便开心问道:“主子今天游玩的还舒心吧?”
叶长春边走着边漫不经心的点头,面上笑意拂动:“嗯。大有意外收获。”
“可不是。对了,还有呢!难得的是,马猫儿竟然还在梅香面前承认,呆在认叶家其实挺不错的,说主子是个好人呢,”阿福笑着跟在后面,看叶长春忽然站住脚转过身,便也跟着顿住脚步,又接着说起来中午的事:“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情呢,主子可知道马猫儿找了个什么借口跑下山了?他让梅香转告我,说是怕癞猫儿和赖皮没饭吃饿着……话说回来,马猫儿跟赖皮也够一往情深的,梅香说她还看见马猫儿抹眼泪呢,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了条癞皮狗抹眼泪,也就马猫儿他能……主子?”
叶长春听着听着,两道长眉缓缓扬起,面色渐渐沉下去:“她说呆在叶家其实挺不错?”
“是……”阿福回答着,忽然也意识到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缓缓抬起头来,“主子,马猫儿他……不会是想跑吧?”
叶长春看着阿福:“你说她打早晨出门就不对劲是吗?”
阿福想了想,迟疑道:“要说的话,其实打早晨一起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好像有心事。不过当时,只以为他是没睡醒……”
叶长春已然果断的转身往自家马车那边走去:“阿福,随行的马车上有马鞍的吧?”
“有。”
“将马车上的马卸下一匹,我要先回去一趟。你随着江家少爷一起。”
叶长春刚跟江家兄妹辞别过,阿福已经收拾好鞍座马鞭,将马牵到叶长春面前。虽然明知自家主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即使对下人也不会亏待,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家主子这会儿应该陪着江小姐,于是请命道:“主子,眼看就要下雨了,不如让小的回去看看……”
叶长春一手接过马鞭,已经撩起衣摆跨上马,回手抱拳向江庭柏与江竹心道一声“失礼”,一提马缰便往山下跑去。
西山山路平缓,马鞭一扬,转眼叶长春人马已经奔出十余丈。江庭柏看着叶长春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转身扶江竹心上了马车。
刚下了西山,天边传来隐隐雷声。已经是夏末,雨也不似盛夏时的迅疾,只见细细密密的雨幕倏然落下,叶长春一时心无杂念,冒着雨马不停蹄往城南奔去,待回到叶家别院,浑身已经湿透。他扔下马鞭进了院子直接到了西厢,就见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桌上鸟笼里趴着癞猫儿,旁边一笺素纸。叶长春将纸捡起,出乎意料的发现马猫儿竟然会写字,虽然字迹不甚清秀,却也工整文雅:“今欠叶府一千七百两银子无力偿还,但我马猫儿必不赖账,日后定然偿清。又及:务请大发善心,照看赖皮,不要将它赶走。”
叶长春拿起纸片转身往外去,心里顿觉又好气又好笑,还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失落:在她心里,叶府众人,还有自己,难道就比不上一条癞皮狗吗?!还说“一千七百两银子,日后定然偿清”,自己这些日子为她担忧烦神,难道就值那七百两银子?
外面雨势渐弱,只剩了淅淅沥沥的雨丝,空气里夹杂着一丝凉意。叶长春料定了马猫儿会往杭州去,便驱马直奔京城南门。出了城门疾驰近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马猫儿踪影。日过黄昏,暮色渐起,叶长春抬头看看天上一抹月影,忽然想到了什么,勒住马缰调转马头,跳下马在城外往杭州去的官道旁站定,耐下心来开始等候。
时候也已是八月底,接近初秋。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微风乍起,吹的叶长春身上一片凉意。他压下心里的几分焦躁与忧虑,抬头往城门方向看去,不理会偶尔走过的行人诧异的目光。
如果这次真的让她跑脱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抓着她;又或者,万一她身上毒发,根本就不可能再找着她了……
天边星芒开始闪烁,叶长春心里的忧虑渐渐堆积,他开始有些后悔,该早就将她中毒的事情告诉她的,那样她也不会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跑走了。就在他想要上马继续往南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走近,后面跟着一只颠颠慢跑着的狗。
他的心缓缓落回原地,放下马鞭,静静等那两个身影走近。
就见那个快步疾行的单薄身影忽然停住,转身想着那条狗跺着脚喝道:“赖皮!你快给我回去!再跟着,我可真就打断你的腿了!”
狗影小心翼翼的退了两步,看那个人转身,又不依不饶的慢跑着跟上。
前面的人影又停下,开始好言好语跟狗打商量:“赖皮,你乖乖回去找叶拐子,啊,跟着我以后哪能有肉吃啊?你乖乖的,我以后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狗影慢慢的往人影那边凑乎凑乎,人影似乎是气急败坏的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狗做出要掷的样子:
“你听见没?!来来回回,我都往城门里送了你三趟了!你再不走,我可就把你砸晕了扔到这里不管了!”

一直忧急交迫的叶长春此刻心中阴霾散尽,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远处那两个身影无奈的摇摇头,牵起马缓步往那边走去,心想,要是等他们过来,恐怕至少要等到下半夜了……
“马猫儿,欠了我一千七百两银子,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那个带着一丝清冷的声音在背后缓缓响起的时候,马猫儿真的以为自己遇见鬼了。她飞快的转身退了两步,跳到赖皮身边,看着眼前那个站在马旁的修长身影,有些惶急的喊道:
“你,你不要过来,我可是半仙,我,我这里还有条狗!”她忽然搂住赖皮用手指抵住赖皮的脖子,“小心我用狗血洒你一身!”
可怜的赖皮啊,竟然不离不弃至死不休的追随着这样一个主人……
叶长春好气又好笑的松开马辔头,缓步走向马猫儿,眉头一扬,貌似温和声音里含着淡淡的威压:“你还想往我身上洒狗血?”
马猫儿怔怔的看着那个熟悉万分的身影缓缓靠近,面目在清冷的月色下亦渐渐清晰,那分明是叶长春看似儒雅实则奸诈的眉眼……
不知道心里是紧张还是害怕,马猫儿勾着赖皮脖子的手臂缓缓放松,站起身来退一步,声音里带着无限心虚:
“你,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叶长春逼近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到他面前,“看你做的好事。”
马猫儿伸手拿过那张纸片,借着淡淡的月光看了片刻,讶异的抬起头来:“一千七百零一两,写成一千七百两了……你也不至于为了这一两银子追到这里来吧?!”
叶长春唇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觉得自己几乎要悲愤交加以头抢地了。他按捺住打人的冲动,冷冷的哼一声:“欠我一千多银子,留下一张纸片就想一走了之,你当叶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马猫儿张口结舌支吾了几声,扭过头去:“我,我又不是不还……”
叶长春冷笑着侧过脸去,微微扬起的眉峰与挺拔的鼻粱被月色清晰的勾勒出来:“哼,你还得起吗?”
“你怎么知道我还不起……”马猫儿抓抓衣服,不满的嘟囔着,却被叶长春打断:
“身上只有五文钱,除了坑蒙拐骗别无他长,你要怎么还?”
“那你不是也早就打算给京城没钱的百姓布施药材吗?一天散尽千两白银,干嘛还跟我一个没钱没势的小混混计较……”
“听你的意思,就是打算直接把这一千七百两银子赖掉了?”叶长春背起手,本着“以无赖之道还治无赖之身”的原则,微微扬头看着远处濛濛树影,唇角勾出文雅的笑意:“不过,我就是要跟你计较,你能怎么样?”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所谓仗势欺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看着叶长春那张温文尔雅却暗藏无赖的脸,对于白天说过的关于“叶长春其实是个好人”的话,马猫儿彻底后悔了……
雨后清朗月色下,叶长春牵着马押着马猫儿,马猫儿牵着赖皮,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对身影缓缓往城里去。远远看到城门时,叶长春看到马猫儿越拖越慢的脚步,终于还是跨上马,伸手招呼马猫儿:“过来。”
马猫儿不明所以的走近马身,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叶长春父神挽住腰捞到马背上。忽然凌空飞起来,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觉得脸上开始发热,手脚拼命挣扎开来:“你!你放我下去!”
叶长春一手掣住她的手臂,一手绕过她的左臂扯住马缰:“要你自己走,走回去都要半夜了。耽误我明日去商号处理生意,你赔得起?”
温热的气息徐徐扫过脖颈子,马猫儿觉到自己微凉的背靠到一个温和宽厚的胸膛上,顿时因那股陌生的暖意从头热到脚,她把脸往前侧开,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恼怒:“姓叶的,我,我是个女的,你是个男的,……男女授受不亲!”
叶长春轻轻一夹马肚,马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往城里跑去,他漫不经心的声音洒在迎面吹来的风里:“我又没有当你是女的。”
城门关了。
叶长春皱着眉勒住马缰,听到怀里马猫儿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他微微垂下眼,温和的声音从马猫儿头顶飘过:“你就这么不想回去?”
那声音温和的不能再温和了,可是跟叶长春斗了这么久,马猫儿多少也摸到了些他的性情,每当他看起来听起来特别温和好脾气又有耐心的时候,也往往意味着他可能真的动怒了,而自己也快倒霉了。她小心翼翼的往前面靠靠以避开叶长春的胸膛,伸手揪住马鬃,希望万一叶长春打人的话,自己能快点从马背上跳下去……
叶长春也觉得自己有点怒了,因为他忽然发现,在马猫儿心里,自己竟然既比不上赖皮,也比不上这匹马。堂堂叶家家主,上百家商号的掌管人,在这种自尊严重被挫伤的时候,他用了一个字来表达自己十分不愉快的心情:“哼!”
毫无疑问也毫无悬念,在外飘零孤苦无依的人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能投宿的去处并不多。当然分别有三年和两年流浪经验的叶家家主和无赖半仙,对于这种基本的流浪常识问题,也是知道怎么解决的,于是两个人一言不发的牵着一匹马一条狗,来到了城门附近的城隍庙里。
城隍庙里十分安静,慈眉善目的城隍老公公蹲坐在庙堂之上,下面摆着几盘已经十分不新鲜的贡品。两个人很快从附近扒拉来一堆半干的柴火点起一堆火来,随着滚滚浓烟升起来,空气里的阴寒也随之散去,庙里开始变得暖烘烘。
马猫儿在庙里转了一圈,最后跑到城隍前面作个揖嘀嘀咕咕:“神仙莫怪,反正这些贡品你也都吃过了,剩下的就给我们吃了吧……”
一碟馒头一碟花生,马猫儿端到火堆旁边,自己拿了一个馒头,扔了一个到赖皮面前,然后将碟子递给叶长春:“你——你敢不敢吃?”
马猫儿看着叶长春默默的接过盘子拿起一个馒头,放到火旁烤烤然后咬了一口,不由得张大了嘴,半天才合上:“啧啧。”
这么有钱的大家公子也敢吃供桌上的剩馒头啊,她想,看来人饿了是顾不上摆架子的。脑海里顿时闪过无数画面,她在脑海中勾勒出流浪的三年中叶长春端着一只铁盆子在大街上乞讨的样子,顿时含着一口馒头对着面前的火堆呵呵傻笑起来。
那副样子是十分可笑的,叶长春看着对面的马猫儿一直手举着馒头另一只手抱着赖皮,一撇胡子耷拉在嘴角上看着火堆傻笑,他差点被馒头给噎住。忍了半天笑吃下馒头,叶长春起身解下身上湿透未干的外衫搭到火旁烤上,然后重新坐下。从想象中回过神来的马猫儿看着对面湿透的里衣贴在身上的叶长春,悄悄的把头别到一遍,顿时觉得脸被火烤的太热了。正满心不自在的用凉丝丝的手往脸上贴的时候,就听到叶长春在对面好脾气的问着:
“现在该说清楚为什么要跑了吧?”
马猫儿停下往嘴里送馒头的手,顿了顿,摇摇头:“……没事。就是想跑了呗。”
“那是谁说的,其实在叶家呆着也挺好的?”
“……”
“又是谁说的,其实我也算是个好人的?”
“……”
阿福这个多嘴怪!
“马猫儿,说话。”绢白里衣与白皙面孔被火光映成一片绯色,马猫儿看着眼前不同寻常的叶家少主,也感觉到了他话里不同往日的威压。沉默了片刻,她用牙齿撕下一块馒头,嘟嘟囔囔的说道:
“……其实,李伯跟我说过你的事呢。”
叶长春愣了一下。那一次假山上,李伯跟她说的,原来是自己的事情么……
“他跟你说什么?”
“说,说你是个好人。他说你一个人惯了而已,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淡漠……你不用皱眉,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说,虽然我觉得你奸诈,但是从来也没有觉得你冷漠啊。”
叶长春眉端忍不住微微跳了一下,毫无觉察的马猫儿仍然啃着馒头含含糊糊说着:
“我觉得,嗯,他说的也有点道理。除了给我吃了毒药又经常变着法子整我,你也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不过不是说这些事不过分,而是看在你受过的苦的份上……不那么过分……而且,当初往你身上泼了半盆狗血,也确实是我不对在先的。”
……可是这些跟她逃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已经深深了解了马猫儿爱东拉西扯又喜欢自言自语的习惯,叶长春松开眉头,耐着心等她往下说。
“我觉得,江小姐实在是很好,她长的漂亮,也是大家的规矩小姐,又会弹琴画画,跟你家里又是亲戚。而且她爹是大官,你家是大商人。李伯说你总是孤零零的,那要是成了亲,不就好了吗……”
叶长春听着,唇角不自觉的勾出了一抹笑意:“我自管娶江家小姐,你自管做你的仆役,井水不犯河水,你干什么因为这个逃跑?”
这话里分明藏着陷阱,叶长春唇角的笑却愈加柔和,他静静等着马猫儿开口往陷阱里跳,只是沉静的火光里,他觉得心口处也忍不住一下一下跳的快起来……
可惜的是,马猫儿竟然生平头一次,平平安安踏着叶长春的陷阱走了过去,嘴里还咬着那只该死的馒头点着头:
“阿福说的是,叶大少你跟江家小姐是亲上加亲,要是成了亲一定很好。要是能行,我也想在叶家呆着,看着江家小姐嫁到叶家里来,到时候她一定不会帮着你整我……”
说到这里马猫儿忽然噤了声,吃惊的看着对面叶家家主挂着一脸火也烤不化的寒霜,站起身来往庙门外面走。城隍庙那扇久经风雨侵蚀的破门,被叶长春狠狠一把摔上,哆嗦了几下,轰隆塌了下来,扇起一阵带着灰尘的风,吹的面前的火苗也抖了几抖。
赖皮吓得“啊呜”叫了一声,缩缩脖子偎依到马猫儿怀里。
这又是哪一出呢……
马猫儿愣了一下,没有嗅到叶家少主留下满堂的酸味弥漫,只是用手臂把赖皮勒紧了些,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一跳一跳的火苗。她没有很在意叶长春反常高涨的怒气,而是想起了刚才叶长春说的“我自娶江家小姐,你自做叶家仆役”的那句话,沉默了片刻,才很有些失落的小声念叨着:“哼,这种人,自己也都说要娶江家小姐了,刚才还硬拉我上马……就算我不像个女的,你也快成亲了,好歹也得避讳些啊……哼,摔了城隍爷的门,要遭报应的……”
也许后知后觉的马猫儿,并不像表现的那样,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江家小姐与叶长春的亲事,而且大概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出逃是不是真的跟看到江叶两人款款谈笑的样子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对她来说,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在眼前来说大概真的是不那么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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