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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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有趣玩意儿是很多的,不仅有北方的,也有南方的,还有来自塞北和西洋的外族东西。带着精致皮鞘的蒙族弯刀,青面獠牙的匈奴面具,圆形可以聚集阳光的透明玻璃球,甚至南方外族绣工精致的彩色布搭子。马猫儿冷着脸不过一刻钟,便恢复了本性,连蹦带跳东摸摸西碰碰,最后站在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前面站住拔不动脚了。
“马猫儿你还赖着干嘛,赶紧走吧。”
阿福过去拉她一把,发现马猫儿根本就是脚底下生根了。叶长春跟着凑近看了一眼,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几十个用面捏的小人立在摊子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确实很招人喜欢。
那个捏泥人的老头儿显然十分会做生意,笑眯眯的看了马猫儿一会,手上已经顺溜的捏出一个人面猫身的小东西,人面上两撇小胡子,猫尾巴翘得老高,白净的脸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得意非凡,十分讨人喜欢。他举起面人递给马猫儿:
“小哥叫马猫儿是吧?看这个小人可应了你的名儿了吧?”
马猫儿接过来凑近了看看,忍不住自己也笑出声来,啧啧赞叹着:“老爹,你手可真巧!这可不就是我嘛!”
叶长春站在她身后,借着身高的优势越过她的头顶也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猫妖。”
马猫儿不理会叶长春的嘲笑,伸出来一只手把面人儿宝贝挡住,另一只手伸到怀里去摸钱袋子。手在钱袋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三个铜板,有些不好意思的递到捏人摊子后面的老头面前:“给钱……”
老头儿看着,愣了一下,把马猫儿的手推回来,笑着摇摇头:“小哥,我们卖给三岁的小孩儿,也得十文前一个呀。光这根竹签儿,也得要五文钱呢。”
马猫儿面色赧然的把自己钱袋倒过来晃晃,只听“叮当”一声,又一个铜板落地,马猫儿捡起铜板一把都推给老头:“那我不要竹签了,你单把面人抽出来给我行不行……”
老头儿目瞪口呆的看了她片刻,最后为难的摇摇头:“小哥,你不要作弄人了。”
马猫儿郁闷的把钱放回钱袋,听到阿福在后面笑嘻嘻插一句:“穷鬼,我借给你钱?十文钱借给你,一个月五文钱利息,利滚利三年还,怎么样?”
“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不如直接去抢吧。”马猫儿闷闷的回一句,很不潇洒的把面人儿放下,收起钱袋子转身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面人摊儿。阿福笑嘻嘻的就要跟上去,却看见自己主子走到面人摊儿前,弯腰小心的把那个面人儿拔起来捏在手里看看,头也不回吩咐着阿福:“阿福,给钱。”
阿福看着自己主子笑容满面的举着一只面捏的“猫妖”离开,只好从钱袋子里掏出钱来递给面人摊老板,然后颠颠的跟上去。
几乎郁闷至死的马猫儿丢下叶长春主仆,一个人自顾自往前走。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叶家仆役的悲哀,除了能吃饱喝好还能免费每隔七天灌一碗不要钱的苦药汤之外,她竟然一名不文,而且还欠着主人家七百多两银子……
俗话说,祸不单行,她一脸苦闷的拖着脚步往前走,一不留神脚底下绊上一块小石头,“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周围人一片哄笑,几个举着棒棒糖的小孩子围在一旁笑得更是肆无忌惮。马猫儿怔怔抬头看了看,心里悲凉的叹一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啊!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心里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将方才那只“猫妖面人”递到她面前:“嗯。”
马猫儿抬头看看叶长春,带着十分惊讶的目光接过面人,微微的撇撇嘴:“……这个……要算多少银子?”
叶长春看也不看她:“不算银子。”
“白送我?”声音带着惊喜,马猫儿虽然有些怀疑这可能是个大陷阱,也许叶拐子正等着自己往陷阱里爬,可是却不舍得放开手里可爱之极的面人。她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想道,骗就骗吧,解药没拿到,反正自己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从叶长春的魔爪下逃开……然后她听到了踱步走开的叶长春愉悦悠闲的声音:“不要钱。不过不是给你的,是给癞猫儿的。”
马猫儿愣了一下,举着猫妖面人有些愤愤然的跟上去:“哼,我才不稀罕!”
回到叶家商号在京城的别院时已经过午了。叶长春换过衣服用过午膳,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书,站在东厢书房的窗下看起来。才看了几页便听到赖皮哼哼唧唧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他轻轻推开窗格架子往外看了一眼,就看到西厢门口,夏日浓荫下面马猫儿一手举着面人儿一手拉着赖皮的颈子念叨着:
“看,赖皮,像不像我?像不像?”
赖皮哼哼着伸出舌头去舔那个面人儿,被马猫儿一抬手躲开:“不许舔。看看就行了,这是叶拐子给癞猫儿买的。等着啊,等我有钱了,我也给你买个……”
窗格架子被轻轻放下,炎炎夏日不间歇的蝉鸣中,叶家少主站在窗下,握着书卷的手背在身后,看着外面明亮悠长的日光,唇角勾起一抹难以自禁的愉快笑容。
第二天一大清早,叶长春似乎是被江家少爷请出去了,阿福则要按照叶长春的吩咐,到城北一家叶氏分号里去办事。天生爱玩爱闹的马猫儿,当然不会放过在京城长见识的大好机会,死缠烂打之下,阿福终于答应带着马猫儿一同出门去。
“去是去啊,不过可说好了,你可别给我惹麻烦,别给主子丢人……”阿福像老妈子一样,一路念叨着马猫儿,“不许随便乱说话,不许随便乱动东西……哎,马猫儿!你又招惹这黄狗干嘛?不是已经有赖皮了吗?还跟这些野猫野狗的乱搭话茬……”
城北叶家商号似乎比城南的更大些,地处繁华人流如潮,生意也忙的多了,掌柜是一个姓肖的老头,是当年李伯提拔起来的,看见阿福之后先笑眯眯的问候了李伯与叶长春,接着便拉着阿福到后面去谈生意上的七七八八。马猫儿拉着赖皮在后院里东逛西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聊,索性跑到前面大堂里跟一个闲着的小伙计东拉西扯开来。
“小兄弟,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我是小四,今年刚十九。”
“哦,在叶家商号做了几年了?”
“快三年了。哎,你是大老板身边的人吧?”
“……大老板?”
“就是叶家大少爷啊,你跟里面苏福苏管事不是一起来的吗?”
原来阿福是叫苏福吗……马猫儿愣了一下:“是是……”
“那你多大了,叫什么?”
“我啊,叫马猫儿,二十八了……”
“那你跟在大少爷身边,一定很知道他的事情了?”
“……还好……”
“马大哥,你跟我说说大少爷的事情吧!”
“……为什么?”
小四一脸敬仰:“谁不知道大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掌管了天下第一字号药材商行,而且打点的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上,我们平时可盼着能见一见大少爷呢!”
马猫儿听完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眼珠子一转,面露奸笑:“小四,看来你很敬仰叶大少爷了?”
“那是……”
“那我倒也可以跟你说一说叶大少爷的事情,不过,”马猫儿拍着小四的肩膀,嘻嘻笑着,“你听没听说过有关叶大少爷长相的说法?”
小四挠挠头:“这倒没怎么听说过……不过,听说过叶家大小姐仿佛是极其美貌的女子,想必叶少爷应该是风流倜傥的吧?”
“哎~,”马猫儿猛摇着头,悲苦的嗟叹一声,“叶大少爷啊,长的可谓惊天地泣鬼神,身材五短面貌如鬼,眉稀眼小,塌鼻梁歪嘴巴,哎呀,那可是啊,谁见谁吓一跳。”
小四愣愣听着:“马大哥,那还是人吗……你,你不是跟叶少爷有仇吧?”
“哪里!”马猫儿拍拍胸脯义正词严,“我马猫儿是那样的人吗?要不你也不想想,叶少爷若不是长相奇丑面目惊人,怎会整天呆在江南小镇从不出来呢,你说是不是?”
“……”
“而且,”马猫儿压低了声音,“叶少爷还有一个怪癖!”
“……什么怪癖?”
马猫儿四周瞅瞅无人在近旁:“叶少爷他喜欢养癞蛤蟆!”
“养……癞蛤蟆?”确实是很奇怪的癖好啊,小四疑惑的看着马猫儿,“药材里确实有蟾酥这一味药……不过,叶少爷为什么会亲自养那种恶心的东西?”
“不知道了吧,”马猫儿得意的挑挑眉,“他是为了安慰自己,咱们少爷觉得,这世上比他更丑的,恐怕也只剩癞蛤蟆了,所以每次想起自己的丑样子,就去看看你癞蛤蟆,就不会想自杀了。”
“……”
“而且啊,叶家少爷特别宅心仁厚温和慈善,每次下人若是说错一句话或者打碎一个碟子,从来只是抽一百鞭子,或者打五十棍子而已,绝不会两罚并加!……”
小四冒着冷汗,半信半疑的听着马猫儿唾沫星子乱飞的扯皮,不知道这位马大哥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是跟大少爷有关的事情,总是有影儿的事情吧?俗话说,空**不来风,无风不起浪啊。赶明儿,可得跟人说说,叶家少爷原来不仅奇丑无比,而且行事狠毒啊。
或许一段关于叶家家主叶长春的谣言,就要这样产生吧……
就在马猫儿扯的十分开心的时候,就见商号门前几个人鬼鬼祟祟往大堂里探探脑袋,然后出去,片刻之后,那几个人又走了进来。大堂里几个抓药的伙计正忙的不可开交,小四本来不过是个杂役,见这几个人走进来,便丢下马猫儿迎上去:
“几位是要抓药吗?今日生意正忙,还请稍等片刻……”
“等?”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站到小四面前,冷笑了一声,“治病救人的药,你们要我等?若是家里病人耽误了,你来偿命?!”
眼见的这几个人不是善茬,肖掌柜又在后堂,店里一个圆熟些的大伙计便拉开小四暗地向他使个眼色,回头向那个大汉笑笑:
“客官,您若有急事小的便可以先给您抓药。栓子!过来照顾一下这位先生!”
名叫栓子的伙计站在柜台后面殷勤的看着大汉:
“客官这边请,您的药方子呢?”
那大汉走近柜台,却不拿出方子,反而回头朝店里其他人冷笑一声,缓缓开口道:
“可看到了?这叶家商号里,也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人罢了!开药铺本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此欺软怕硬有违医德,众位还敢在这里买药?!”
店里一时静下来,一些抓药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门口亦围上一圈看热闹的人,向着药店大堂里指指点点。店里大伙计着急的往后面看,正好小四跑出来附耳跟他说道:
“账房说肖掌柜跟苏管事到王家铺子去看药材了,要等会才回来……”
那大伙计头上顿时冒出一片冷汗,他手忙脚乱的擦擦头上的汗,正要上前说话,就见那汉子又指着柜台后面的药开口了:
“诸位可曾听说过,叶氏商号的药经常是以次充好抬高价钱卖?以后大家可不要再来这里……”
“这位大哥!”
众人目光移到跳出来的马猫儿身上,说话的大汉住了口,转头看看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瘦小青年:“你是谁?”
“在下乃是杭州无赖马猫儿!”马猫儿抱拳对大汉一笑,“今天听这位大哥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大汉不知所谓的看着马猫儿:“你……也被叶家商号骗过?”
马猫儿摇摇头:
“小弟我行遍江南五省,自认扯谎无赖的水平无人能敌,不想今日竟然遇到大哥你这样胡说八道如此流畅之高手!实在幸会啊!”
人群中传来笑声,大汉倏然怒容满面,抬起巴掌就要扇马猫儿,却被马猫儿灵巧的侧身躲过,冲人群里高喊:
“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一言不和便要动手打人,你分明是来闹事的!”
大汉收住手瞪着马猫儿:“分明是你骂我在先!”
“不对吧,”马猫儿冷笑一声,“分明是你中伤叶家商号在先吧,你是在叶家商号抓过药,还是跟叶家人打过交道呢,为何无缘无故就说叶家商号的不是?至少,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吧?”
人群里一片附和声,大汉看看四周,冷笑着伸手指指柜台上一溜药架子:
“这不是证据吗?叶家药材比别家都高出一截,可见叶家商号分明就是虚抬药价,这分明是不让我们穷老百姓活命!”
“你穷?大哥,别睁眼说瞎话了,你看你满脸油光肥头大耳,穷人都长成这样,富人就别活了。”
人群里爆出一阵轰笑,马猫儿笑着,灵巧的转过柜台到药架子前面拉开一盒药匣子:
“叶家商号的药,皆是上品,质优自然价高,大哥若说价钱贵就是骗人,那大哥尽管去买价格便宜的,何必跑到叶家商号来遭骗?说来说去,还是来闹事的!大家有目共睹,不要信他胡言乱语!”
大汉怒气满面抬头指着马猫儿:
“你是何人?也不过是叶家伙计!说的话未必不是片面之词吧?凭你一面之词,我们凭什么信叶家商号?”
马猫儿挑起眉笑着拍拍柜台:“那你这样上门来闹,就指望别人信你说的胡话吗?叶家商号怎么样,不必我告诉大家,商家信誉凭的是口头相传,若是好的,不必自己说;若是不好了,也不必旁人传,公道自在人心!”
人群中一片附和之声,满面涨红的大汉恼羞成怒看着马猫儿。马猫儿得意万分的冲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喊一声:
“诸位,叶家商号虽然价高,但是叶家老板却宅心仁厚,三日之后,叶家商号将免费向京城穷苦人家施价钱五百两银子的药材!”
静了片刻,人群中轰然爆出一阵掌声,几个伙计带头喊起来:
“好!叶家商号诚信为本,做的是忠厚买卖!诸位万勿听他人毁谤!”
本来是被别家药材商号叫来给叶家商号搅局闹事的,可是被马猫儿这么一掺和,众人反倒都站到了叶氏商号那边。那大汉一见此情景,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一挥手就招着身后的人:“上去给我砸!”

店里的客人一听这话,全都躲着闪着往外溜。马猫儿环顾店里一周皱皱眉头,顺头从柜台下面提起一把扫帚,手掌往柜台上一撑跳出柜台,接着躬身一个扫堂腿冲那个大汉踢过去,大汉起身一跳躲过去,头还没有抬起来脸上已经吃了马猫儿一记扫帚,顿时灰头土脸,他恼羞成怒的从身后一人手里夺过一条棍子横扫出去,却被马猫儿贴着柜台往后一倒躲了过去,棍子砰的砸到柜台上。
堂上几个伙计吓得慌忙躲到柜台后面去,马猫儿看了一眼,发挥当年杭州城里混的无赖本色,从几个人中瞅了个空子钻到门外,用扫帚指指大汉:“有种的出来打啊,在乌龟壳里藏着算什么好汉!”
大汉脸上摆出一副经典的无赖狰狞相用棍指指马猫儿:“小子,这样挨一顿你下半辈子可就完了,等你残了,我看叶家能给你多少好处!也好叫大家看看,什么仁厚为本,到时候叶家黑心老板还不是将你赶出门!”
马猫儿扬扬眉撇撇嘴:“嘁!小爷怎样不劳你操心!叶家老板对我好着呢!叶家的五福续骨膏、冷香化瘀膏、平创散小爷全都用过,好使的很呢,连疤都不留一个!待一会,你就跪着求小爷也不卖给你们!”
京城大街头上,几个彪形大汉手持长棍围住了一个单弱的少年,偏偏那少年手里举着一把扫帚,竟然毫无惧色。不过,两方力量悬殊未免也太明显了些……已经看明白了这几个大汉是来“叶氏”商号寻衅砸牌子的,围观的人群传出窃窃私语的惋惜声:“可惜了这个眉清目秀的机灵小伙子……”
这时候,一个悠然的声音在众人窃窃私语声中便显得有些突兀:
“我的随从刚去了片刻,官府的人大概等会才能来,叶兄还是这样看着?看这样子下去,这个伙计是必然要吃亏的。”
一直微笑看着眼前对峙局面的叶长春脸色也渐渐开始绷紧,就在他要迈步出去的一刻,马猫儿忽然扔下手里扫帚摆出一个架势,对着先前那个大汉高喊了一句:
“接我降龙十八掌!”
天下第一掌法,降龙十八掌?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人群里的江庭柏和叶长春,不过叶长春瞬间已经反应过来,接着唇角一勾,拨开愣着的人群走到前面。而马猫儿趁着面前那个大汉愣住的一瞬,已经泥鳅一样从几个大汉缝隙里钻了出来撒腿就要往人群里钻。
几个大汉毕竟不是吃素的,随即反应过来转身追过去,眼见那个大汉已经揪着马猫儿的后衣襟一棍照着马猫儿脑袋敲下去,一只手忽然出来扼住那个大汉的手腕,那个大汉手臂顿时滞住,还没来得及收手棍已经哐啷落地,紧接着那条手臂便被拗向大汉的胸口,那大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怒目看着叶长春挣了几挣,可是几挣之下手臂竟然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大汉头上冒出了一片冷汗。
人群中顿时安静下来,紧紧闭着两眼躬身抱头的马猫儿听到身后久久的安静,慢慢张开眼睛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副诡异的场景,唇角勾着淡笑的叶长春单手扼住大汉的手腕向后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那个被制住的彪形大汉头上冷汗如瀑,嘴唇竟然在哆嗦着。眼见大汉手臂被拗的受不住渐渐要往后倒下去,叶长春忽然松开了手,大汉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听到眼前文雅的青年公子背起手侧身而立,声音冷如冰霜却掷地有声:
“记着些,叶氏虽以仁厚为本,却不是任人欺负的。叶氏商号容不得你们诋毁,叶家的人,也容不得你们欺负。”
大汉捧着手腕带着喽?冲开人群仓皇逃去,叶长春头也不回站在叶氏商号门口,温和笑脸向着人群:
“叶家在京城第二家药材商号开张,承蒙京城诸位父老关照,商号自明日起,向困苦人家布施价值两千两银子的药材。哪位若发现本商号药材有假或次,十倍偿还!”
一阵掌声与欢呼,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了叶家与江家两位公子站在堂下,笑看着马猫儿,尤其是叶长春,笑得诡异万分。马猫儿被他打量的心里发毛,便一直往后边蹭蹭蹭,一直蹭到柜台后面,还不时冲叶长春翻个白眼。伙计们看看马猫儿又看看叶长春,俱是一脸好奇,小四首先发难:
“你是什么人,施药多少几时轮到你来说了?马大哥说五百两,你凭什么说两千两?”
马猫儿一步跳到小四身边,拉拉他的手臂:“小四!”
叶长春打量小四几眼,笑道:“我是叶长春。”
“叶长……叶长春!”小四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叶长春又看看马猫儿,忽然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马大哥!这个人还真是好笑!哈哈哈哈哈哈!他说他是咱家大少爷!”
叶长春饶有兴味的看着小四:“我为什么不能是大少爷?”
“我们家大少爷!”小四一手插腰,一手竖起拇指往后指指,“我们家大少爷五短身材淡眉小眼塌鼻梁歪嘴巴!你说你哪里跟我家少爷像了……”
身后传来江庭柏发出的轻笑,叶长春眉端高挑,温和笑着问小四:
“谁跟你说我五短身材淡眉小眼塌鼻歪口?”
马猫儿松开了手,慢慢的往柜台后面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却避不开小四追随而来的疑惑目光:
“马大哥,不是你……”
“小四!”马猫儿扯出一个干笑,“这确实是叶家大少爷!如假包换的……叶家大少!”
仿佛是为了证实,阿福此时气喘吁吁跑进大堂:
“……闹事的人呢?……啊?主子,您怎么也在这里?”
大堂上一伙伙计全都傻了眼,看着叶长春一溜人弯腰低头行礼:“大少爷!”
叶长春随手挥挥:“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大家接着忙吧。阿福,明日起叶家商号布施两千两银子的药材,其中五百银子,记在马猫儿账上。”
“小四,”后院堂上,叶长春一边品茶一边和颜悦色问着小四,“马猫儿还跟你说我什么?”
“说,说……”小四抬头看看在叶长春身边耷拉着头站着的马猫儿,犹豫了一下,“说大少爷您宅心仁厚仁慈为本,您进门时不都听到了吗……马大哥其实并没说您什么坏话……”
马猫儿惊讶的抬头看看小四,随即遇上叶长春打量的目光。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说什么。”叶长春微笑着摇摇头,“不过,你为何要喊他马大哥呢?”
小四有些不明了的看看马猫儿:“马大哥说他今年二十八,小四今年十九,理应喊他大哥……”
叶长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旁边江庭柏却已忍不住先笑出来。看那个马猫儿,虽然蓄着胡子,不过面容干净清致,应该也不过二十岁,竟然自称二十八岁。
难为这个小四如此实心眼,竟然也信他……
回去的时候叶长春与江庭柏在前,马猫儿与阿福跟在后。边走边笑,江庭柏偶尔回头看看马猫儿。虽然也听江竹心提过,不过闻名不如见面,这样有意思的仆役江家是从来见不着的,看来江南叶家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那这个捉妹夫的圈套,更得收紧点了……
“叶兄弟,原本说明日出游,你说要安排一下京城新开的商号布施药材之事。这下看来,你的仆役已经给你办好了。既然这样,明日去西山寺的事情不如就这样说定了吧?”
叶长春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说回来,”江庭柏用扇子指指身后,“今天若不是陪叶兄出来闲逛,倒也看不到这样精彩的好戏码。叶家的伙计,也是个个能干的很啊。”
叶长春负手走着,似乎是别有深意的笑笑:“是,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一手呢……降龙十八掌……”
回到叶府之后,马猫儿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相信叶长春罚了自己银子之后就会善罢甘休。果然,用过午膳马猫儿与阿福就被唤到前厅里。不过,叶长春问的问题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眼……
“马猫儿,年纪。”
“嗯?”
“你的年纪。”
“……二十八。”
“二十八?”
马猫儿抬头看看叶长春一脸不善的扬起眉,又重新低下头:“二十……二十三……”
“阿福,家里还有多少黄连?下次煮汤药的时候,你全都……”
“好了好了!”马猫儿垂着脑袋挥挥手,“我,我十八了……”
这还差不多,叶长春满意的点点头,别过脸去看着窗外:
“马猫儿,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叶家老板宅心仁厚?”
“……”
“好像还听到有人说,叶家老板对她好的很?”
“……”
叶长春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吹一下浮起的茶叶:“怎么不说话?”
“我随口乱说……”
“随口乱说的啊,”叶长春声音温润清雅,“那你怎么就笃定叶家商号没有以次充好呢?”
马猫儿把脸扭到一边:“……我知道李伯是好人,他才不会这样……而且,你那么精明奸诈,怎么会那么鼠目寸光……”
如果没看错的话,自家主子唇角确实有那么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笑意浮现……只是,阿福低头揉揉眼睛又抬头的时候,那抹笑意已经被叶长春揩着唇角的手指掩住:
“阿福,记得捎话给李伯,让他忙过这阵子,请个教书先生到家里去。”
“教书先生?!”阿福又惊又喜,“主子您决定要娶江家小姐了?是给未来的小少爷请的吧?太好……”
“阿福,你又想的太长远了吧?”叶长春忍住嘴角的抽搐感打断阿福的幻想,“记得给李伯说明,要请个心胸宽广,能受气的,不然被马猫儿气死了,是要偿命的。”
“我?”马猫儿愣了一下,“我不要!我又不是没读过书,为什么……”
“这件事由不得你。”叶长春挑起眉,“你是跟阿福说过吧,念了五年书,把教书先生气晕了三回,你还好意思说你读过书。回杭州之后,其他事情上任你闹,不过至少要把字学好练好。”
“你!”马猫儿瞪起眼,“管天管地,你还管我识字认书?”
叶长春只是笑了笑,边说着边往书房里去:“若是不识字,以后如何能教你的子女读书识字?为人父母者,首先要以身做范。”
“我跟我儿子识不识字干你甚事……”
马猫儿吼声未落,阿福已经打断她:“哎呀,马猫儿,你跟余二丫成了亲,以后生了孩子,自然是要陪叶家未来小少爷玩的,当然不能不识字知礼了。还是少爷想的周到,连这个也想到了……对了,马猫儿,还有件事我没问你呢,今日布施药材的事情,主子虽然三日前跟我提过,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今日竟然还当众说了出来?”
马猫儿听完阿福的话,目瞪口呆的抬手指指门外,嘴唇哆嗦的话也说不清:
“叶,叶拐子,你也太,太狠了……”
书房里对着一卷书的叶长春,此时抬头看看外面浓重的树影,唇角牵出淡淡的笑:
“若是她的孩子,不知道会怎样的顽劣不堪呢……”
第二天一大早,江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叶家商号别院的门口,江庭柏与江竹心在门口等了片刻便见到了迎出来的叶家主仆,寒暄完毕,叶长春看着江庭柏笑得淡淡:“江兄来的这样早,让小弟几乎不及迎接。”
江庭柏指指一旁的马车:“竹心也在车上。是我们来的太早,天气太热,我们不如早些趁凉出发,去山上寺里用早膳,也清凉些。”
叶长春点点头,回头吩咐阿福:“去备马车来。”
阿福应着声刚跑开,就见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马猫儿走出来,满脸不耐烦似的往叶长春面前一低头:“叶大少,酒水带好了。”
她懒洋洋放下手臂,正看见江竹心在江庭柏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禁不住愣了一下。秋香色薄衫天青色长裙,江竹心脸上胭脂薄粉,看上去娴雅非常。此刻她走到叶长春跟前浅浅施了个礼叫一声“叶大哥”,淡妆的一张脸上含着笑,站在月白长衫碧青衣带气质儒雅的叶长春身边。
这幅场景,令马猫儿情不自禁的想起“天造地设”这个词儿来……
“先把酒放到我们马车上吧。”
一个温雅的声音打断她的遐想,马猫儿带着几分怔忡回过头去,看到站在马车旁边一身儒雅笑得和善的江庭柏。江庭柏发现叶家那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仆役,似乎看自己堂妹看呆了的时候,顿时心生不快,所以他打断了马猫儿的呆视,命他将带来的酒水先放到马车上去。
叶府的马车很快就来了。一番推让之后,最终还是三个主子共乘一辆车,马猫儿,阿福,江庭柏的随从叫周全的,还有江竹心的丫鬟梅香乘坐叶家的大马车。
马车拐出小巷上了大街往西山去。
到了西山下,一行人沿着山道,一边赏着山中景致一边往山上寺庙去。本来是三个主子走在前面,江庭柏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慢了半步,偶尔停住脚吩咐周全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漫不经心的听听后面几个仆役丫鬟说说笑笑叽叽喳喳的讨论。
唯独马猫儿耷拉着头,一脸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阿福看了她一眼,用胳膊肘她一记,低声道:“哎,看。”
马猫儿顺着他的眼色抬头看看。叶长春与江竹心走在前面绿荫浓密的山道上,一个温雅清俊,一个秀丽端庄,仿佛是从画中飘出来的一对仙人。
马猫儿点点头:“嗯。”
阿福翻个白眼:“你嗯什么呀你,我又没问你什么。哎呀,我们主子孤孤单单一个人漂了几年,这下可好了,”他一脸婆婆妈妈的表情,掰着手指满脸憧憬的开始数算,“等主子成了家,回到杭州,大小姐大姑爷甥少爷连二爷,这可不就是亲上加亲了吗,哈哈……哎,马猫儿,不如你也把余二丫接到杭州来吧?等你们有了孩子,我给他当干爹……嗨,你愣什么楞啊?”
马猫儿一脸恍惚的转过头来看看阿福,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阿福,说实话,其实在叶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还有干净屋子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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