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自在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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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或是静谧,或是冗长。月光播洒的皎洁,是最令人流连的光景。满天星斗荟萃在冥冥的墨空,它们扑闪着不定的光芒,似在交织一段耐人寻味的旋律。
一切还似如常,但仔细揣摩之下,天空中的星象却已改变了原来的结构,出现了杂乱的征兆。江湖上要有一股可怕的力量诞生,它将会捣毁那昔日可贵的宁静。
月光下,一人倚靠在树下,手中拽着个酒坛,仰天畅饮。“段兄弟,心事重重啊。”段韶安闻言向身后一瞧,流云已缓步而来。“流云兄弟可注意到了这天象?”段韶安手指苍穹。流云沉重地点了点头:“我长期以来始终和爹久居隐处,钻研剑道。算来我也只有三次出入江湖的经验。而这一趟出行,正是因为爹他感受到了江湖有异样,似正有一股积聚已久的魔力等待爆发。为求在劫难到来之际力挽狂澜,爹便要求我好好查探一番。想不到在我勘探的第一个根据点巫月教,便巧遇了怀孤鸿(见二十九回)。”段韶安道:“自从我们望舒城中了毒气之后,城主一直郁郁寡欢,他同样也感受到了那股潜伏的魔力。城主还说,这魔力不只是来自魔族,更有一股可怕的后台力量。而这后台力量的问世,才是江湖的浩劫。”
第二日,段韶安和崔席敏便匆匆向金旭生告别。“药王前辈,如今望舒城情况紧急,我们必须速速赶回,这就告辞了。”段韶安说完,两人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金旭生还礼道:“老夫若抽得出空来,一定会鼎力相助的。”此时,金旭生的徒弟马云飞和白笑申正好赶来。“你们和段护卫他们去望舒城一趟,有什么情况传书给我。”金旭生一声令下,俩徒弟立即接命,和段崔二人快马上路。
“世伯,我也要走了。”流云不舍地说道。金旭生一惊:“那么快?你不等怀孤鸿病好吗?”流云摇了摇头:“由您大名鼎鼎的药王在,我没甚么好担心的。再者,因为魔族的事,我怕他们会对‘缥缈峰’发难。我也要速速回去看看爹爹。”金旭生道:“也对也对。替我问候一声胡老弟,你也一切小心。”流云与他握手告别。
在离开药王谷的路上,流云想了很多,念到他父亲的种种,又想到江湖的种种波澜,心底里暗暗唏嘘。“胡大哥。”一阵娇柔的女声传来。“小蝶?”流云朝远方一往,看清了来者。蔺小蝶来到他跟前,撅嘴道:“你突然要走,为甚么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流云笑道:“生气了吗?小蝶,并不是我忘了,而是如今事态紧急,心里想不了那么多。”蔺小蝶忽而笑起来:“逗你的啦,我怎会生胡大哥的气呢?这是给你的。”流云接过蔺小蝶手中的纸包,里面全是他最喜欢吃的卤味:“真是谢谢你了,我的好妹妹。”蔺小蝶红晕满面:“你喜欢就好啊。大哥,你会再来吗?”流云颔首道:“当然。”蔺小蝶分外高兴:“那就说好啦,小蝶会在这等你。”说着,那女子一头载入他的怀抱。流云轻抚她的秀发:“傻姑娘。”
辗转又过了三天,金旭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敞屋外喷云吐雾,时时留意着屋内怀孤鸿的动静。公冶无极也是忧心忡忡,才一大清早就急急地赶来问讯:“金先生,不知小徒情况如何?”金旭生道:“莫要过于忧心,‘还神汤’已给他服下。他的心神已给老夫收住,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公冶无极急道:“有话尽管说。”金旭生愁道:“他的体内时不时还是会有热气上涌,这对他的伤害极大。就怕这次医好了他,这样的灼伤还会故伎重演。”公冶无极追问道:“可有解决方法?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金旭生道:“这次确实是要你的帮忙。我想把‘雪域冰魄’注入怀孤鸿的体内,不过这样一来,也只能压制住他体内的热气一两年。等‘雪域冰魄’的灵力削尽了,那道热气还是会冲破束缚而出。”公冶无极道:“药王肯割爱宝物救人,鄙人很是感激。只是暂压孤鸿的伤势一两年,也不是解决的办法。”金旭生无奈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再拖下去,怀孤鸿的情况更糟。”公冶无极道:“请药王指示,我该怎么做。”
敞屋内,金旭生、公冶无极、原衣和蔺小蝶四人将躺在床上的怀孤鸿分四角围住。“大家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就给他服下‘雪域冰魄’,之后他体内的热流会和冰魄的寒气对抗。原衣,小蝶,你们这时要用内力控住他的心神。”原衣和蔺小蝶接令,凝神以待。金旭生续道:“待冰魄正式融入怀孤鸿体内,还会有大量的寒气释出。公冶老弟,此时你要用真气把外逃的寒气聚拢起来,再次注回怀孤鸿体内。寒气在他身体里聚得越多,压制热流的时间也越长。”公冶无极点头示意接受。
“雪域冰魄”一入口,怀孤鸿顿时眉宇深锁,浑身抽搐抖动。“真不知他练的是什么内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硬。”金旭生不由一身冷汗。原衣和蔺小蝶都迅捷地扣住怀孤鸿一处脉门,以药王谷的“抚心诀”将真气导入其奇经八脉。然而,怀孤鸿体内的热气异常疯狂,两女子反被他的罡气震得摇摇晃晃,竟几乎要把持不住,而扣住其脉门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不好!”金旭生眼明手快,双掌抵住他两个徒弟的背脊,鼓动“抚心诀”助阵。
却不料,原衣和蔺小蝶气力已经不继,被反冲力挡开,重重地撞在墙边。金旭生大骇,手掌按住怀孤鸿的心口,真气如狂涛巨浪直灌。公冶无极欲上前助阵,但那冰魄的寒气随时会释出,若他出手,一旦情况有变,会分身乏术。
过了许久,怀孤鸿渐渐平静下来,冷热两股气流开始融合。金旭生缓缓撤手,浑身大汗淋漓。“公冶老弟,快。”金旭生呼喝之下,公冶无极已感到寒气袭体,忙聚起一片气罩,将外泄的寒气给逼了回去。这样一来,怀孤鸿竟又颤动起来,突如其来的反震力如飞瀑直下,公冶无极猝不及防,身形被迫一晃,双手所凝聚的气罩也顿时消散,敞屋被轰破一个大洞。
“这是怎么回事?”原衣惊骇未定。“难道失败了?”蔺小蝶跌跌撞撞地站起。公冶无极和金旭生忐忑地朝怀孤鸿的床边走去,只见他的脸色越发的惨白,难道真的弄巧成拙了?金旭生从袖中取出一颗红色丹丸:“我就是怕这种情况的发生,只能先给他服下这‘天香玉露丸’。我们大家都虚耗甚剧,都先回去歇息一下。我会再想办法。”众人无奈,都心灰意冷地回房去了。
然而就在两天后,金旭生正与公冶无极在庭院里喝茶商讨,蔺小蝶匆匆忙忙地朝他们奔来。“小蝶,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事?慢慢说,不用急。”金旭生一把将狂奔而来的蔺小蝶扶住。蔺小蝶仍在喘着粗气:“怀……孤鸿……他……他……”公冶无极一愕:“他怎么了?快说。”蔺小蝶接着道:“他……醒……了。”两人一听喜出望外,都纷纷赶入敞屋。
屋内,怀孤鸿仍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整个人斜躺在床边,无神的眼睛微睁着。公冶无极见徒弟醒转,惊喜万分:“好徒儿,老天有眼,你终于醒了。”说着,冲过去一把将他抱住。昏迷了那么多日子,怀孤鸿的神智有些迷糊,一见到师父,忽地激动得泪流满面。金旭生在公冶无极肩头轻拍两下:“可喜可贺。公冶老弟可否让一下,让我替怀少侠把脉。”公冶无极这才想起,怀孤鸿仍是虚弱之极,身体现状如何还是未知。
金旭生观察了怀孤鸿的气色,又搭了下脉搏,一边还不断点头:“还好。雪域冰魄已将他体内的热气给压住了,相信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不会再爆发。只是怀少侠内伤极重,要恢复气力,得等一段时间,需要用药物好好调养才行。”公冶无极道:“真的有劳药王。”怀孤鸿勉强一笑:“我没事的,师父和药王前辈都不用担心。”他的语音很轻,显得气息很不充足。公冶无极关切道:“孤鸿,你现在有什么不适吗?”怀孤鸿摇了摇头:“没甚么,只是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离开房间后,公冶无极注意到金旭生脸色有异:“药王似有难言之隐。”金旭生听他这么一说,也不便隐瞒:“也不是甚么难言之隐,只是在孤鸿少侠面前不方便说罢了。”公冶无极又问道:“那现在可否告诉我?”金旭生道:“以我的水平要让怀孤鸿恢复元气,那是不在话下。只是经过了那么重的伤,他那一身的武功恐怕保不住了。”这句话给了公冶无极很强的重击,公冶无极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金旭生安慰道:“武功乃身外之物,能保住性命有甚么是取不回来的?不要难过了。”

人在江湖,武功便是一个侠客的守护神,更是争取名利,抵御灾害的依仗。没了武功的庇护,是何等的空虚与无助。堂堂的一个武者,却在那不经意的一刹那,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失落不言而喻。
在之后的一个月内,怀孤鸿在金旭生的灵药的帮助下,元气恢复得甚快。从能下床的那天起,他每天都会去庭院散步,呼吸些新鲜空气。
“孤鸿!”公冶无极见怀孤鸿一人站在树下若有所思,上前招呼。怀孤鸿微微一笑:“师父。我……我有话要说,聂师弟他……”公冶无极浑身一抽,打断道:“流云都跟我说过了。”两人相顾默然,都陷入了伤感之中。不久,怀孤鸿岔开话题:“流云走得太急了,我还没亲自向他道谢呢。”公冶无极说道:“是啊。想他年纪轻轻,竟拥有如此不俗的修为和睿智,真是英雄出少年。这样的朋友值得一交。”两人再一次沉默。
过了一会儿,又是怀孤鸿先开口:“关于我武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公冶无极一惊:“孤鸿你听我说……”怀孤鸿微笑着打断道:“没事的。没武功就不会再去干涉江湖上的种种纷争,做一个自在的凡人,也是美事一桩。以前觉得自己武功好,到处管不平事,总弄得自己一身的伤,现在终于可以闲下来了。”虽然他说得淡然,但公冶无极可以读出他眼角流露出的悲恻。“如今魔族越来越猖狂,为师想尽快回玄武宗主持大局。只是在这之前,我想去孤月分舵看看玲儿。”公冶无极说道。这时怀孤鸿才想到,公冶玲虽已被他从唐门中救出,但公冶无极这个做父亲的毕竟对女儿思念至深,于是说道:“那是当然,我和师父同行。”
翌日,公冶无极和怀孤鸿向金旭生道别。“真的很感谢金药王的大力相助。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要走了。”两人同时向金旭生鞠躬。金旭生抚弄着胡须笑道:“好说好说。临走前,老夫送你们些好东西。”说着,他拿出了三个小瓷瓶,“这是‘凝气丹’,可以固本培元,增强体质。孤鸿,若你今后身体感到不适,就可以服用它,对你有很大的裨益。”怀孤鸿欣然接受。“走罢。”金旭生送了他们一段路程便挥手作别。
贵州的六盘水,是玄武宗孤月分舵的落足地。当初,公冶无极精心策划将玄武宗分出六舵,散布在中原各地,它们各有各的职责。“魅风”掌管武功典籍,“排山”掌管各式神兵器具,“怒江”负责接收和传播江湖上的信息,“星云”负责整理各类大事的脉络和策略,“云海”专注于广纳人才和培养眼线,而“孤月”收藏珍贵药材,衣物饰器等必需品。
如今,孤月分舵内热闹非凡,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在孤月分舵的大厅内,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可说是玲珑满屋。大厅正前方有两把檀木椅,坐着一个秀明可爱的少女和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年。那少年正手拿着珠算,统计着今天的收获。那少女忽地站起身来,在满屋玲珑中走了一圈,满意地点头。一个老头笑盈盈地走将过来:“舵主,东三省的‘明泽绸缎’也已到货。”少女脸上堆满了笑容:“好得很。忠伯,招呼客人到后庭休息。”那老头应声退下,又匆匆地办事去了。
那少年算完了帐,将珠算轻轻安放在桌上,冲那少女笑道:“今天这场面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小舵主高兴吗?”那少女佯怒道:“甚么小舵主?哪有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沈菲锋,你好大的胆子啊。”那沈菲锋是“神算天机”李卿允的关门弟子,与黄昼不同,他只是钻研算术,对武功方面一窍不通。一次,他接受贵州一个算界高手的挑战,亲自前来开擂与其比试。那一场他赢得特别风光,正巧被公冶玲瞧见,求才若渴之下,公冶玲便想尽办法把沈菲锋邀进了孤月分舵。
沈菲锋忽又严肃道:“这里无论是服饰还是药材,皆来之不易,这对今后玄武宗的建设也大有帮助。为防有小人觊觎,需要严加看守。”公冶玲道:“这用得着你提醒吗?我好歹也是舵主,这点头脑是不缺的。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的锦囊妙计,让孤月分舵增光了。”沈菲锋道:“跟我就不用客气啦。只是我还是要说,孤月分舵的戒备一定要森严。切不可让库房失窃的事再度发生了。”听完这句话,公冶玲脸色一沉,又说道:“至今还是没有那个大胆贼子的消息,本姑娘一定要将他正法。”
就在这时,那个忠伯又匆匆地奔将进来:“舵主,门口来了两人,说要买走今天送到这的所有货物。”公冶玲一愕:“哪有这事?快打发他们走,没空和这种人瞎缠。”忽听屋外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来者是客。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公冶玲一听,浑身一颤:“爹!是爹!”这下,她再也难掩激动,飞速地闪至门外,公冶无极和怀孤鸿正缓步走来。
久别重逢,这对父女相拥而泣,进屋各叙别来经历。
“是爹爹没用,让你受苦了。”公冶无极将女儿抱在怀里,心里道不出的自责。公冶玲红着眼睛笑道:“为了一个门派的安定及江湖的和平,爹已经够累了,是玲儿不懂得与爹分担压力才对。”公冶无极感慨万千,忽而瞧向沈菲锋:“这位是神算天机的高徒?真是幸会。玲儿甚么都不懂,有劳你扶持了。”沈菲锋道:“好说。能见得公冶掌门本尊,是晚辈的荣幸。”公冶玲撅嘴道:“爹,少夸奖他,他得意起来的样子可讨厌了。”说着,向他做了个鬼脸,沈菲锋只是傻笑。怀孤鸿忽然说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孤月分舵曾经失窃过,这是怎么回事?”这一问,公冶玲的脸色又一次沉下来。“还是由我来说罢。”沈菲锋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近段日子以来,在孤月分舵所处的一带,每到夜晚天空中都会有好几道如流星般的光束划过。起初,还并不引人注意。但后来频繁出现如此情况,于是这等事便在人群中传开,当然也传到了孤月分舵内。一向生性好奇爱看热闹的公冶玲怎会错过这等景象?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公冶玲便吵着要出门,沈菲锋拗不过她,又生怕出事,只能尾随在她身边。看到那奇景后,公冶玲雀跃不已,但沈菲锋认为这光束非同寻常,好像是某种组织相互传递信息的暗号,但公冶玲一味地说他不识趣,煞风景。待他们回到分舵时,里面已乱成一片,到处都有守卫提着灯笼奔跑。等问了才知道,有人潜入库房盗走了“扶摇仙果”和“雾霭云裳”。这下,公冶玲可急坏了,苦苦忙活了一夜,可终无所获。
待沈菲锋讲完,公冶玲是一脸的惭愧:“爹啊,是玲儿的错,若不是玲儿贪玩,也不会使得宝物失窃。”怀孤鸿安慰道:“师妹也不用自责了。孤月分舵内不乏高手,能够轻松潜入库房偷取宝物,那定然绝非庸者。”公冶无极愁道:“那扶摇仙果是产于灵山,可提升功力,解除百病的奇珍。而这雾霭云裳更是以天山上的‘雪蚕丝’所织,非但刀枪不入,而且能阻绝百毒和邪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这多半是落入奸人之手。”沈菲锋问道:“依公冶掌门看,本分舵失窃一事,与那诡异的光束有没有关联?”还没等公冶无极回答,怀孤鸿抢道:“这要等我们今晚观察了那光束再下定论。”沈菲锋道:“自从那次失窃后,晚上天空中的光束就再也没出现过。”公冶无极一惊,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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