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民第一次走近这间茅屋的那天,薇兰正在屋檐下剥着什么东西。
看见志民,她便立即丢下东西小跑着过来,一面接过他的提袋,一面连声说道:“等着你呢,房间都已打扫好了。”
她领着他走进东面的偏屋,麻利的替他打开行李、铺好床,然后她又抄着扫帚又把地扫了一遍。末了,在走出门的那一当儿回过头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理了理头发嘻嘻的笑道:“剩下的东西你自己理,我先去做饭,好了叫你。”
如果说志民到高坡前还是个懵懂少年的话,那么,当他答应为薇兰写对联时,或者说就在写的过程中,或者是在写完这些对联后,便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他推向了一种混沌不清的、只是凭着直觉而莽撞前行的生涯。
对志民来说,若是当着一个女孩的面舞文弄墨确实有些困难,不是因为传统,而是因为他们都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比他大三岁,那年他二一,她十八。
那天,薇兰把纸铺好后没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拘谨的志民,没来头的命令道:“怎么了,快动手呀。”
“我怕不行呢。”志民搓着双手,嘿嘿的笑着。
“行不行我不管,自己向我爸交差去。”说完,薇兰撂下红纸,带着一串笑声跑了。
志民虽难以理解薇兰越俎代庖的行为,但他知道,农村人虽没文化,却偏偏十分看重春节的对联。不管对联上写的什么,只要这红通通的对联往门上一贴,这就是节日的热闹和喜庆,原先灰蒙蒙的草屋也就没有不鲜亮的道理。
他知道这事是推托不了的。
自从来到这里,这一家子就从未把他当成过外人。上山手把手的教,下山后也总是说:“累了,歇着去,饭好了叫你。”
这对志民来说,自是一种难得的温馨和慰藉。
他裁好纸,润好笔,打好腹稿,略略定了定神后,凭着对这个人家的了解和自己的祝愿写了三幅对联。一幅用在堂屋的正门,另外两幅当然是用在东西箱房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高坡进入了一年间最喜庆也是最忙碌的日子。打糍粑、杀猪豚、做新衣、赶乡场,一切都为了这一年一度的春节。
志民没想到,这写对联的事竟也让他忙到了腊月二十九。
薇兰源源不断的送来乡亲委托他写对联的纸,来时也总是哈哈的笑道:“不要烦,你是高坡的秀才,不找你找哪个去?”
有一天,志民写得太乏想歇一下,没想到薇兰正捧着茶杯站在身后。她看着那些墨迹未干的字笑道:“怪我不好,累着你了。来,喝杯茶,算是奖赏。”
说完,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顺势坐到床沿上,没有往常马上就走的意思。
志民就坐在桌旁的床头,离薇兰不到两尺。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也是薇兰在这间小屋里呆得最长、谈得最多的一次。
开始时,志民不免还有几分拘束,可仅仅几分钟后,他便被薇兰的坦然健谈所感染。
薇兰问他觉得高坡怎么样,志民回答说很好。他说村前的溪、青青的石板路,那些陡峭而怪异的山不但很美,而且有一种城里没有的大气和宁静;他说这里的人善良、厚道,高坡人就象溪水一样——透明、清澈、自由、无忧无虑……
志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薇兰一直看着他,这使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在志民说到“高坡人就象溪水一样”的时候,薇兰哈哈大笑起来。
“真正是秀才会说话,文绉绉的,一套一套的。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还躲在屋里不出去?”薇兰说。
志民指了指床头,“我喜欢读书,没事做就想多看点。”床头放着好几本书,最上面是一本摊开的《复活》。
薇兰拿过《复活》,合上看了看封面,随后便将书放到了膝上。
“看过吗?”
薇兰笑了,笑得很响,“我要是能看,那到好了。”
“为什么?”
“不识字呀。”薇兰敛住笑,低首看着拿着书的手。
薇兰的笑让志民十分迷惑。她笑声的后面,仿佛潜藏着一些让人猜不着摸不透的东西。他弄不清薇兰话的真假,只好也跟着傻傻的笑着。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想用这样的方式掩盖一下心中突然蹦出的东西——他从这个女孩身上联想到了书本里的那些女性,并暗将她与她们相互的比较。
他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比较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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