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梦断青山》第二十八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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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友善父子低沉的谈话。她知道,他们是在准备做滑竿。

明天,他们就要用滑竿送她去牯岭,这将不可避免的要经过傍山。
她多么希望能在傍山那条唯一的街道上见到志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到一眼。
她想过,如果真能见到志民的话,哪怕就是当着友善父子的面,她也要从滑竿上立起身来,她要拉着他的手说:啊,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来……

现在,她扶着床头立起身来,打开床头娘家陪嫁的樟木箱,拿出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包,慢慢的展开来,愣神地看着六封从未开启的信。

收到这些信的时候她就断定,“还会回来”只是个遥远的梦,现在看来,她是对了。
当年她就知道,只要将这些信的封口揭开,那些奔涌出来的东西无论是过去或现在都能只是一场讲不清的梦,能够留下的只会是切肤的痛。
她要将这些信永久的封存。

她坐在床沿上,听见友善父子打开院门后渐去渐远的谈话。她知道,做滑竿还需要到后山去筏竹。

这时候,她打开抽屉,拿出纸笔,写下了识字后平身仅仅写过的两封信。
随后,她将其中的一封与那六封信放在了一道,上面放着那本陈旧的《新华字典》,然后重新将布包小心的包好。捆扎之前,她在小包外面放上了另外一封信,信里面写道:

林儿:

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请帮我把这个布包亲手交给你的老板。

我希望你能与我一样不要打开包袱里的那些信。如果真想打开的话,也不能将内容告诉给你爸,因为他没有义务承担这些与他无干的痛苦和烦恼。
我相信你会这样做。

也许你并不知道,你爸明白他与我有着许多不一致的地方,这个不一致就是是否识字带来的差异。就为此,你爸一直以谦卑的心态与我共度着人生,而且一直待我很好。
但是,就是这种谦卑让我深深的伤感。为什么上苍这么不公平,不给大山里的人上学识字的机会?

你和你爸都不知道,在外婆陪嫁给我的这个木箱里一直锁着一道闪电、一道惊雷。这个秘密一旦揭开,青天霹雳便会震碎这个家。说实话,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在见到这个小包的时候,你只需知道,写这些信的人让妈妈识了字,我之所以能够教你,正是他当年带我起的步。我们母子就凭这点知道了你爸不能知晓的另一片天地。我为此感激他,甚至还做出了常人看来不该做的事。

字典是他留给我的,这些信也是他写给我的。
不管怎样,如果我离开了人世,我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回到它原来的地方。我恳求你替我做完这桩十分困难的事情。

林儿,我这样说,也许你会猜侧到了什么,但这些毕尽都已是十分遥远的过去,追忆或复述是痛苦的,也是无益的。
请原谅妈妈,因为要向你彻底揭开这个谜,对我来说十分困难,希望你能理解。

林儿,母亲能够留给你的只能是你的身子和我对你的爱。
请你理解,我一直以一个乡下妇人可能想得到和可能做得到的爱着这个家,爱着你和你的父亲,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爱的真诚。
可是,我又在愧疚中长时间的做着这一切。
没有一个乡下女人会象我这样,一辈子都受着心灵的谴责和煎熬……


我本以为一切都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过去。没想到二十几年后他又来到了傍山。
我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成为你现在的老板。

此时,在这样的时候告诉你这些事和委托你做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极不公平的。可是,你是我唯一可以委托的人,我不得不这样做。也许有一天你也能体验到我对你说着这些话时复杂的心情。
从你多次的谈话中,我知道你对他有很好的印象,他对你也很好,但这一切都发生在你们双方都不知晓实情的情况下。现在,我希望在你见到这个包袱的时候,不要因此伤害到你们之间的情感。这是我最害怕和最担心的事。只不过,我相信你不会,他更不会。

我知道,这个包袱里有着太多的说不清楚的东西,我不希望它在不开化的乡下引来太多的闲言和碎语,好在你爸与乡亲们都还不识字。
现在我把它托付给你,没有强迫的意思,你完全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处理。
箱子的钥匙一直在我手里,你爸没有。我会在恰当的时候把它交与你。
记住了,这是妈妈离开人世时想让你为她做的第一件事!

我不希望这是妈妈对你最后说的话,可是,这也只能是妈妈对你说的最后几句话。
尽管妈妈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但你一定要记住妈的话:人活一世一定要认真的做人。

妈妈
七月一日

七月二日吃过早饭,友善一家锁上房门前往牯岭,下完坡后便是走上了通往傍山去的青石板路。
友善父子一前一后的肩着滑竿,中部是高坡人喜欢坐的那种趟椅。过去,这趟椅上常常坐的是友善,今天,绑在两棵茅竹之间的躺椅上,躺的是薇兰。

她懒懒的趟着,看着小堇的竹林恍恍悠悠的退了去,随后又看见了牯牛潭。在经过友善给她石蒜花的那个地方,她斜着身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

再往前去便是长着许多栗木的斜坡,爬完这道斜坡后,傍山就要到了。
刚刚可以看到傍山的那一当儿,薇兰要华林指给她看看哪里是“山里人家”。
华林指着桥头,讲了一些关于“山里人家”的事。薇兰在滑竿上就那么晃晃悠悠的听着和看着。
滑竿走过还未成型的“山里人家”,转过桥头,过完桥面便走上了傍山镇青石铺就的街面。最后,在镇子东头,薇兰和友善乘上了开往牯岭的中巴。
薇兰终于没能看到志民,没从但架上立起身来,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上车前,她抓着华林的手一再嘱咐:“有你爸在,不要急,一定要把事交代好再来。”
此刻正是志民在“悠闲山庄”苦苦思索如何接待惠琳安妮的时候。

车颠簸着碾过傍山石板铺就的街面,不久就拐上了牛栏坡,从这里可以看到傍山的全景。薇兰一直远远的看着桥头的“山里人家”,一直看到山遮断了、树遮没了才疲惫不堪的依上友善的肩头。
再往前去,傍山“之”字形的坝子就要完全隐没在一望无尽的山岭中了。

“唉——”薇兰轻轻的叹着气,含混不清的喃喃叨念着,“哦哦……这就是命啊……”随后便涌出了大滴的眼泪。
友善惊讶不已地问道:“哪里不好了?”
“没……”她摇了摇头,任泪水就这么久久的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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