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半只耳朵的焦发（发叔）让人有种莫名生畏的感觉。好在郑文明同学决不会因此减少对发叔的亲近。虽然发叔自前年从广西回来后，来郑家的次数较以往少了很多，但每次都会给他最疼的多芳仔一点礼物，其中最让郑文明同学爱不释手的是一个带把儿的洋（搪）瓷碗，发叔说玩可以，但万一日本人打来的话，千万要藏好。
民国三十一年中秋（1942年9月24日），发叔早早地跑到长塘郑家沽酒，今年郑家的收入不错，生活水准大幅提高，发叔可以放心的喝个够。酒喝够了，话就开始多了，说了很多事儿，包括郑文明最想知道的他那半只耳朵的故事。
“我那厶徒弟家武仔死地那个惨喽！我防三防四也没防住他拚命，早知道如此就不教他板眼（本事）了哩！”说到这儿，发叔眼中冒出一股凶光：“这小子也有种，打断了好几个小鼻子的脖子，硬是用枪把子使出了棍法。”
“这伢子4岁就拜了师，人家是抽丁去当兵，他是自个找上去当兵，要保家卫国，光宗耀祖！”发叔沽口酒：“要是过去也就罢了，练一身板眼，入公门搏个出身，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可现在这世道靠的是枪！是炮！”
“你上次换的枪练了么？”郑佑振沽着酒：“你们这些当得武秀才的练洋枪应该不难吧？”
“说难也不难，就是要多练，要练得好，就要更多的子弹。那个逃兵只把了41颗子弹给我，现在还剩11颗。不敢再练了，莫到日本人来时，拿把空枪当棍子耍。”
“子弹能买到不？”
“买是能买到，就是太贵，一斗谷只能买两粒。”
“我再把你十担谷，继续练，斗把的谷还能难道英雄汉？”
“佑振，你已经把了不少给我了，做人不能太过。我也哓得你去年过得紧巴巴的，次勇(郑凤定的长子)身体不好，还得常抓药……”
“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我不把当朋友，你是我哥，可你想过嫂子没？想过孙子没？还有四个仔没有成家哩！你和我不一样，我除了自个就是几个徒弟，无牵无挂的。”说到这儿，发叔眼泪猛地冲出眼框，无论发叔如何努力，就是止不住：“***个小鼻子，只要他们敢进山，我就跟他们好好耍耍，拉几个去陪家武仔，免得他冒沙袋打，手痒痒。”
“发叔！”郑文明等了一年多，终于忍不住问出一个其他兄弟都不敢问的话：“你耳朵是咋回事？”
“小鼻子刺刀扎的！这些***小鼻子动作还挺利落，稍不小心就着了道，要不是为家武那仔分心，我也不会坏了耳朵，后来我把他的脑壳拧了下来。”顿了一下，道：“给你的洋瓷碗就是那个小鼻子的。”
“你当时么不用枪哩？”郑文明很奇怪。
“我又不是兵，为了看着家武仔，我作的是挑夫，哪有么事枪！就算有枪，那时节冒用惯，也只能当棍子耍。现在要是碰到小鼻子，我肯定是用枪喽。”
“打完仗你为啥子不拿几把枪回来哩？”
“那是军火，哪能由着你拿的？我只是一个挑夫，只是拣了两把子弹，回来拿谷子换了枪，才发现用不上。”
“用不上？”郑文明眼睛一亮：“那把我耍可不？哎哦！”
挨了老爸一敲，郑文明老实不少。
“鬼扯，小伢子瞎起哄！那东西是你耍的？”
“哥！不要怪多芳仔，他是个聪明伢，放过去那是铁板钉钉的秀才、举人。可现在是乱世，光读书也没有用。家武仔说他的长官都是读过大书的，懂的东西那个多呀！读的那个书几厚哟！还要会看图，那个图你看一眼就要昏！他们那些长官堆在一起一看就老半天……”
“你莫不是说要我家多芳长大后去当兵吧？”
“如果这仗打下去，就去读军校吧！家武那仔说如果他活过那一仗，一定去问一下长官能不能去读军校。读完军校的才能作将军！”
听到发叔这一说，郑文明忙盯着父亲看，渴望瞅出点自已也不能确定的东西。
“读书人当将军！”郑佑振终于开了口：“倒不是不好，湖南出的名将有几个不是读书人？除了个程潜，有些年没有出什么名将了！”
“有！咋没有哩！”满面通红的发叔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郑佑振突然想到后山走走，发叔也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有个叫多华的侄子？”
郑佑振的眼睛突然冒出凶光，死盯着发叔，随即又缓和了下来，但脸色白得吓人。发叔也激灵一下，向周围看看，没有别人。知道自己太不小心，赶紧和郑佑振解释：
“不是我想害你们郑家，只是告诉你，有一群湖南的读书人在北边领兵打仗，打的还蛮好！把小鼻子们搞的冒得办法！”
“你从哪里知道多华的？”郑佑振冷冷地问道：“你不是郑家的人，么会哓得多华哩？讲不出个道道，你我就恩断义绝！”
“哥！”发叔有点委屈：“打死我也不会生半个心眼害你们郑家的！”
“可你要是漏了半个字就会把郑家害到死绝！”郑佑振向发叔低吼，瘦小的身躯仿佛一只猛兽。
“你放心，冒几个人晓得他还活着。再说了，他现在在外头不叫多华，叫郑华。”
“晓得他还活着的除了你还有那个？”发叔从未想过不曾习武的郑家主也有发狠的时候。
“在郴县南边只有一个姓陈的，我最近就是和他在一起。他知道我和你家走得近，自称是郑家多华的同志。哥你尽管放心，要是外头有个三言两语，我豁出自个的命也把他的脑壳拧下来！”
郑佑振总算松了一口气，家族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听说有的人家就因家里出了**的官，满门一百多口被杀。
“把我当哥的话就把那个姓陈的盯紧点，我们郑家欠你个情！”
“哥哥嫂嫂帮了我多少次，说欠我的情，不是打我脸么？”
“到此为止，当我是哥，就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郑华两个字。”
“打死我也不会再说。”
第二天，发叔走后不久，郑佑振找人把长子凤定找回来，让他带给多华的大哥郑鹏一些话儿，并提醒所有郑家人这些天多关注周围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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