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梁思源早早起来，随众人吃过早饭，然后灭绝师太带着梁思源和静虚师太前去青木观询问峨嵋三友的事情。青木观就在千佛顶不远的雷光坪，乃是峨眉山上鼎鼎有名的一家道观，观主平商道人武艺出众，为人也刚正不阿，素有侠名。听说了灭绝师太前来，平商道人忙带着个弟子迎出门来。
“师太光临蔽观，蔽观上下无不高兴万分。还请师太里边坐。”平商道人六十余岁，瘦高个，看起来精神十分健旺，见到灭绝师太到来，确实发自心里的高兴，前边带路，一边吩咐弟子去烹茶。
“观主客气了。老尼今日来乃是有事相询，还望观主据实相告啊。”灭绝师太不理会平商道人的热情，冷冷的应付着。梁思源和静虚跟在后边进了观里，两边分宾主坐下，有小道士上了茶。灭绝也不客气，对平商道人道：“思源，你把你见到的事情跟观主说一下吧，看他有什么说法。”
梁思源忙起身，对平商道人拱拱手，道：“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半月前路过河南，偶然遇到了贵观的峨嵋三友三位道人，正巧碰上三人在当地残杀孕妇，取人胎盘，修炼一门叫做七七四十九天罡神功的邪法。在下因为后来没有再见到三人，这才来峨嵋求助灭绝师太相助，后来听说三人乃是贵观的弟子，因此特意前来相商。”
“说甚么相商？平商我来问你，你这三位师兄弟最近可曾和你们联系？”灭绝打断了梁思源的话，厉声叱问平商道人。
平商道人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忙起身道：“师太不要误会。想来师太也知道，二十多年前，这三个逆徒就已经被我逐出了师门，本观如何会再和这三个大逆不道的逆徒有什么联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个逆徒竟然真的找到了那本七七四十九天罡神功，造孽啊，造孽啊。”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
灭绝师太重重哼了一声，道：“没有联系，那为什么思源听说他们要急急赶回来？还说要赶到十月四日之前回到峨嵋，他们来峨嵋不是来找你，那是干什么？今天正好是十月四日，他们可回来了？你不会包庇这几个该千刀万剐的贼子吧？”说着，就站起身来，看样子，只要平商一句话不对，就要出手了。
平商道人忙起身劝道：“师太，不要生气，你听我细细说来。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十月四日，当时三位师弟闹得实在不像话，因此贫道才狠狠心，在那一日将三人逐出了师门。这次三人说要赶到十月四日之前回来，怕是想要赶着回来找贫道报复吧。”灭绝师太听了他这段话，脸色才松了下来，道：“看来是老尼误会观主了。观主请坐。今天这三个恶贼不来则已，若果真来了，老尼决不轻饶。”平商道人连声道：“好，好，如此多谢师太了。”
梁思源见气氛缓和下来，插口道：“请问平商前辈，那七七四十九天罡神功又是怎么回事？”
平商道人听了这问话，苦涩的笑了一声，才缓缓道：“这七七四十九天罡神功，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师傅曾经提起有这么一门邪法，说是威力奇大，只是修炼这神功需要用四十九个孕妇的胎盘为引。当年我听了，以为不过是些稗史野闻，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我那三位师弟倒当了真，还真的去寻了这功夫来修炼。真是惭愧啊。”
灭绝师太听了这话，又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师傅也是老糊涂了。这种武功就算真的有，如此邪恶，又怎么能随便告诉门人弟子？”平商道人听了灭绝师太这句话，脸色尴尬。他今年已经六十岁，比灭绝师太大了十多岁，可是现在灭绝师太当面指责自己师傅，自己却没法反驳，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梁思源见状，忙插口道：“最终说起来还是平商前辈的三位师弟心性邪恶，师太今日来，就是怕三人当真寻上门来，观主不能抵挡，特意前来帮忙。观主请不要见怪。”平商道人忙道：“多谢师太了。我那平川师弟当年功夫就已经不在我之下，如今过了二十余年，三人始终在一起，如果当真回来寻仇，我还真是难以抵挡，多谢诸位相助。”灭绝师太可能也觉得刚才话重了，点点头，回了一声：“观主客气了。”
青木观和卧云寺一僧一道，灭绝师太武林中名气虽大，但是脾气也不小，平商道人虽然敬重她，却和灭绝没什么好谈的，两人刚才谈话又有点僵，此刻一静下来就再没人开口。灭绝师太向来冷冰冰的，现在这种情况下毫不在意，平商道人身为地主，冷了场却不好看，眼见灭绝师太冰着脸，不想再触霉头，于是转向梁思源，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峨嵋弟子？以前没见过啊。”
梁思源摇摇头，回道：“思源本长安人，最近才刚刚踏足江湖，并非峨嵋派的弟子。若不是河南遇到平川等三位的话，在下恐怕也没机会见峨嵋派众位英雄的。”
听到梁思源又提起了自己的三位师兄弟，平商道人脸上一红，忙打哈哈道：“小兄弟原来第一次行走江湖啊，那么可要多多向峨嵋派的诸位英雄请教啊。我也一向十分佩服峨嵋诸位，有他们指教，梁兄弟定然受益匪浅啊。”梁思源听了，微微笑了笑，点头承认。
平商道人又道：“我看小兄弟天庭饱满，眉高耳宽，额线齐整，耳栏肥大，乃大富大贵之相啊。”几句话说完，平商道人又操起了老本行，给梁思源看起相来。梁思源摇摇头苦笑一下，他向来是不相信这些的，不过平商道人也是好意，自然不能说什么。平商道人看了梁思源的表情，知道他不相信这些，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不如我来给你算一卦如何？”梁思源笑笑，拒绝道：“多谢前辈，还是不用了。”
平商道人摇摇头，道：“可是信不过我？我可不是那些街边的算卦先生。实际上，看相就是识人，只不过是通过些外在来了解推断一个人的秉性，咱们老一辈代代相传，还是有很多厉害地方的，就连孔圣人都说过“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更有古话叫“相从心生”，即“有心无相，相由心变。有相无心，相随心转”，这些可都是有根据的啊。这样吧，我问你一句话，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准备干些什么？”
梁思源听他罗里罗嗦的说了半天，不好拒绝，听他这么一问，想了想，回道：“恩，来峨嵋之前，其实我是想去投义军的。如今天下深受暴元之苦，推翻暴元，解民与倒悬，吾之所愿也。”
平商道人听了他这话，一时无语，愣了一会儿才道：“恩，吾辈江湖中人正当如此，行侠仗义，英雄本色也。粱小弟志存高远，吾不及也，呵呵，呵呵。”说了这些，就不在多说了。梁思源本来想听听这平商道人会怎么给自己算卦呢，没想到最后他憋出这么一句，心想：“原来也只是装神弄鬼之辈啊。”于是也不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平商道人坐了一会儿，才道：“今日三位前来相助，蔽观是非常感激的。现在也不知道那三个逆徒什么时候来到，不如师太去后厅休息下？”灭绝师太也觉得坐着干等不是办法，点点头。平商道人忙吩咐个小道士去安排一间客房，给三人休息。
见平商道人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人，灭绝师太才突然对梁思源道：“思源，今日你如何可以对平商道人那般说话？”
梁思源奇怪，忙道：“师太请指教，思源说话可有不适之处？”灭绝师太点点头，道：“方才你说要参加义军，还要推翻暴元，这种话岂可轻易出口？幸亏那老道不是外人，若是个不相干的人听去了，徒若麻烦。以后你说话可要多思量下啊。”梁思源想起刚才平商道人听了自己话之后的变化，心里也悚然而惊，忙道：“多些师太提醒，思源受教了。”
灭绝师太点点头，接着道：“虽然你刚才的话不该轻易说出口，不过说的却不错，这才是我江湖儿女应该有的想法。你能有这个想法我很高兴，不错。”
梁思源听了灭绝师太的夸奖，也很高兴，想起灭绝师太的愿望也是驱除鞑子，光复汉家河山，光大峨嵋，突然心里一动，道：“师太，我看如今暴元气数已尽，师太何不联络六大派，共襄义举，推翻暴元？”
灭绝师太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梁思源斟酌道：“师太，峨嵋派在武林中赫赫威名，师太也是德高望重，若师太登高一呼，想来会应者云集。如今川人疲敝，皆思改变，而且川蜀之地群山环绕，四方天险守卫。若师太能在蜀中竖起义旗，占据这天府之国，以之为根据，进而出击中原，驱赶元人，事情大有可为啊。”一边说，一边想，觉得这件事情确实有可能实现，心里也慢慢热了起来。
师太看梁思源越说越高兴，摇摇头，道：“若果真如你所说，倒真是个好主意。可惜啊，你这第一步就走不出去。”
梁思源被她浇了一盆冷水，不服气的问道：“师太，这又是为何？”
灭绝师太微微一笑，好像兴致很高的样子，解释道：“你方才说我峨嵋派在武林重赫赫威名，的确不错，可惜啊，那是在武林中。在这川蜀之人的心里，我们峨嵋派的名声恐怕还不如成都路的猛虎帮名声响亮啊。”
梁思源听她这么一说，吃了一惊，反驳道：“不会吧，峨嵋派贵为武林六大派之一，如何是成都小小猛虎帮可比？若说地位，那猛虎帮跟峨嵋比，怕提鞋也不配啊。”
灭绝师太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道：“如今天下大乱，暴元统治的已经越来越不安稳，东南几省有天鹰教在起事，在淮北有明王韩山童，今年年初在江汉还冒出了一个徐寿辉，东海那边也有个郭子兴和张士城，等等，天下已经是豪杰四起，群雄争锋。此诚起事的好时机，可是你遍数这天下群雄，独不见六大派之人。奇不奇怪？思源，你可想过这是为何？”
听了灭绝师太这一提，梁思源也是一愣，“是啊，天下无数豪杰四处起事，为何身为名门正派，六大派坐拥高手无数，独独不见他们身影，这是为何呢？”
灭绝师太又长叹一口气，道：“这原因啊，就要说到帮派和门派的区别了。”说了这一句，看一眼梁思源，接着道：“思源啊，我问你，这二者有和区别？”
梁思源还真没想过这些事情，摇摇头，道：“思源一时想不出。”
灭绝看了一眼梁思源，又看一眼旁边的静虚，才开口道：“静虚乃是我亲传弟子，跟随我已经二十余年，还有静仪静玄等人，都是跟随我多年了。我是看着他们渐渐长大的，他们除了是我弟子，也是老尼在这世上少有的亲人了。”旁边静虚听了她这话，躬身行礼，哽咽道：“静虚多谢师傅多年教养之恩。”
灭绝师太摆摆手，接着道：“静虚你起来吧，我今天说这些不是想跟你叙亲情。我们峨嵋派全派二百余人，我名下的弟子就有一百五十余人，除去习武不成之人，我们全派真正学武有成的不过百余人。思源，若将来有人送自己子女来我峨嵋学艺，你说我是收还是不收？”
梁思源一呆，心想：“你们峨嵋收不收弟子，我怎么知道？”不知道该如何回到。灭绝看他一眼，回头问静虚道：“静虚，你说呢？”
静虚想了想，回道：“恩，那要看来人心性资质如何了。若心性良好，又有学武的资质，我们应该收下来。”
灭绝点点头，道：“静虚说的不错。别人送子女来我峨嵋学艺，或者我们碰上了有缘之人，须得看他资质和心性，这才能列入门墙。自从我们祖师郭襄女侠创建峨嵋派以来，历经七十余年发展，到了今日，也不过才有弟子门人不过两百。思源，你可知道成都路猛虎帮现在有多少帮众？”
梁思源还真没想过这些，摇摇头表示不知，灭绝早就知道结果，自顾自的道：“猛虎帮上代帮主司徒猛建立猛虎帮，到这一代帮主司徒啸，短短四十年，已有帮众四千余人，实力遍布成都路，甚至可以称为四川第一大帮。你说，在那些普通川人心中，我们峨嵋派和猛虎帮，谁的实力更强？谁的声名更显？”
梁思源一阵无语，半晌才道：“这么比较，峨嵋派当然不如猛虎帮，可是江湖帮派不紧需要人多势众，更多的是要武艺高强。猛虎帮人虽然多，可是帮内高手聊聊无几，帮主司徒啸作为帮内第一高手，武艺比之静虚师姐都是远远不如，更不提和师太您相比了。师太若想出手，一人就能挑了猛虎帮总坛。”
灭绝点点头，“你这话自然不错，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想起事的话，难道只凭借几个高手就能横扫天下了？”
梁思源听到此处，才恍然而悟，想起先前自己要在蜀中起事的想法，的确十分天真，不由得有点害羞。灭绝师太却没注意这些，只是长长叹一口气，接着道：“我们名门正派接收弟子门人，要倾心传授武艺，供给吃穿，需要择优而录。一人之力终究有限，所以一般的门派人数都不会太多，六大派人数最众的少林派，鼎盛时期也不过有弟子两千余人。而我们峨嵋派近百年积淀，派内人数始终没有超过三百人，真正学艺有成的更不到一半。武当张三丰绝世高人，公认天下第一高手，可是派内同样如此，三代弟子加起来不过百多人，比我峨嵋还少一些，崆峒，昆仑和华山三派比我峨嵋稍微好点，也不过有弟子五百。”
说道这儿，灭绝师太摇摇头，愣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而帮派则不一样了。凡是帮派莫不是四处招人，多多益善。还有些学有所成之人，若是孤家寡人的话，也会加入到一些帮派中。若是这个帮派规矩稍微松散一些的话，更是敞开大门，欢迎四方来客，好人恶人，良莠不齐，轻松聚得无数帮众。哼，纵横东南数省的天鹰教，立教不过三十年，现如今已经拥有教众成千上万，教内高手更是无数；江汉徐寿辉彭莹玉弥勒教起家，也轻松聚得数万教徒，方可轻松起事。张士城靠着盐帮，郭子兴韩山童同样借助白莲教，都轻松聚起数万教徒，四处攻城略地，杀官造反。这些帮派教派势力强大，如何是名门正派可比？”
梁思源听了灭绝师太的话，也长长叹一口气，心想：“怪不得后来明教可以四处造反，最终夺得天下，而六大派却只能一旁看着，原来是有先天不足。若想维持名门正派的声名，自然不能敞开了收徒，虽然派内高手层出不穷，终究难以坐大。”
就听灭绝师太继续说道：“其实，名门大派，最有实力的应该算是丐帮了。想当年，丐帮纵横中原，帮众数万，帮内更是豪杰无数，抗击蒙人，守家卫国。只可惜后来蒙古人夺了这花花江山，一力打压，数代下来，丐帮变得一蹶不振。唉，天意如此，岂在人为？”
眼看灭绝师太意态萧索，梁思源也陪着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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