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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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源往前奔了一会,已经到了镇口,眼前长了几颗大树,堆满了柴草,再往前则是一条小河,乃是汉水支流,河虽小,水流却急。梁思源不见郭佩人影,放眼四顾,心下惶惶不知如何办,忽然听得一个男童声音“梁大哥,梁大哥”,梁思源寻声找去,听得簌簌声响,柴草分开,一个孩子钻出来,原来是郭代。梁思源见他周身无碍,方放下了心,不见郭佩,忙道:“代代,你姐姐呢?”郭代伸手指了指,道“姐姐去那边了,刚才好多人过来,姐姐让我藏在这儿等你,呜呜,我好怕。”郭代年不过十一岁,今日之事已经让他吓怕了胆子,甫见梁思源,心安下不由得哭了出来。
梁思源见郭佩又回了镇子,心下大急,想去追郭佩,又担心郭代,不去追郭佩,又放不下心,匆忙之下对郭代道:“代代,你先再躲着,我去看看你姐姐,马上回来啊。”郭代却着实吓破了胆,拉着梁思源的胳膊只是不放手。梁思源无可奈何,抱起郭代朝河边跑去。他以前就擅长游泳,转世之后靠水又近,水性精熟,虽然抱着个孩子,但依然轻松度过小河,到了对岸的庄稼地。其时已近六月,水草丰茂,梁思源把郭代藏好,叮嘱他不要乱跑,转身又回了河边,渡河而过,直入镇子。
入了镇子,才知道镇里已经是人间地狱,哭喊声响彻天地。镇子里多是梁氏同宗,还有些陈氏子弟,也都是熟识之人。梁思源一路上见到到处都是尸首,多是相识之人,昔日乡邻今日静静躺在地上,却再也不会动,不会打招呼,不会开玩笑,梁思源心里悲苦之极,想到自己亲人怕难逃厄运,眼泪止不住的顺颊而下。梁思源弯着身子往里摸去,幸亏是自己熟识得地方,靠着熟悉地形躲过了一个一个的蒙古兵,慢慢靠到了三玄门,蒙古兵却越来越多,再难走近一步。梁思源藏好身子,探头观望,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情况,只是远远的瞧见门口一堆尸体,想到自己亲人大多命丧在那儿,梁思源眼泪哗哗流下,暗暗咬牙切齿。失神之间呜咽声传出,不小心露了行藏,几个蒙古兵呼喝着赶来。眼看再藏不住,梁思源哭着朝镇外跑去。到了河边,却看到郭代站在河对岸正发呆,看到梁思源跑来,他高兴得叫起来。梁思源一头扎进河中,拼命向对岸游去,后边蒙古兵跟上,见他进了水里,一个猛子扎好远,看不到目标,便张弓朝对岸郭代射去。郭代哎呀一声,朝后边跑去,不曾想蒙古兵箭法精准,嗖得一箭射穿了郭代的肩窝,将他钉在地上。亏得地上草长得丰茂,遮住了他身子。蒙古兵眼见看不到他,又见是个孩子,估计中了一箭小命已然不保,叫骂了一阵子,自己回去了。梁思源水底饶了个弯上了岸,来到郭代旁边,见他已经疼得晕了过去。梁思源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摸摸他鼻息,看看箭伤,还好不曾伤得筋骨要害。此时梁思源再也静不下心来,只觉得好似天塌下来了,不知道该继续怎么办。回头看看镇子,转头看了看地上的郭代,一狠心将他肩窝的箭镞拔出,胡乱包扎了下。忙完这一切,长时间跑动加上河水浸泡,梁思源身上得刀伤也包扎的不好,鲜血汩汩留下,使他一阵头晕。眼前如此情况,梁思源再也顾不得郭佩去向,抱起郭代,朝着镇子南方的东韩镇奔去。东韩镇里多韩姓,其中有个有名的大夫叫做韩苒的,和郭德成素来有交情。梁思源想着先把郭代安置给韩苒,再回头去找郭佩。
看看将近黄昏,夜色渐渐落下,周围冷风吹来,又加上胸口的血越来越多,梁思源的头一阵眩晕,几乎连路都找不到。他回头看一眼自家镇子,火焰涨天,哭喊之声几里之外都听得到,摇摇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下,继续朝前跑。梁思源翻过几垄田亩,跑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时间,几乎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东韩终于出现在眼前。看看怀里的郭代,面色苍白,肩膀的包扎本来就不好,跑了这半天箭疮迸裂,鲜血不停的滴下,又加上梁思源浑身湿透,河水渗到郭代身上,伤口加上河水缛湿,郭代变得浑身火热,脸色通红,喘息剧烈。梁思源忙摸一摸额头,才发觉他又感冒了,真真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阴雨。梁思源脚步踉跄的奔到了镇子周边,早有人发觉邻镇的异状,正在镇子边上观望,见到梁思源来到,有人上前来接住了,看到他怀里孩子模样,乡民纯朴,帮着抱了孩子进镇子。梁思源跟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旁边有人看出他也受了伤,上来有人搀住了他,他也昏昏沉沉的跟着那人步子走。不一时到了韩苒的家,那韩苒医术高明,为人也热情,早就接了出来,看了郭代的样子,急忙接过了进了家里。梁思源此刻终于放了心,又想起了郭佩,不知道她情况如何,想转身回去,却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当地。

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梁思源梦中只觉无数神魔鬼怪围在自己身边,四周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自己张嘴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挥剑乱砍,鬼怪消失了,自己往前走几步,妖魔却又重新出现,围住了自己。这样胡乱闯荡,突然见到前边一摸亮光闪过,光芒中郭佩遥遥招手,自己高声叫喊,她却好像听不到,转身离去,梁思源急忙追上,眼见就要赶上了,郭佩突然转身变成了一个番僧,戒刀一刀劈来,只唬得梁思源大叫一声,猛然惊醒过来。睁眼看时,见一个老者正向其他人交待事情,背影甚是瘦小,手上却拎着一件血淋淋得衣衫。定睛看了一眼,原来却是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不过只剩了半边,被铰得烂了。梁思源低头看自己身上,胸口的刀伤又流出血来,仔细想了一下,方才明白事情经过:自己身上伤口血液结疤,和衣服粘在一起,刚才的剧痛怕就是破衣服被猛得撕扯开造成的。正想着,那老者又转身回来,在自己伤口上摸了些药膏,梁思源只觉得胸口阵阵清凉传来,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疼痛一消,梁思源头脑又是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如此睡睡醒醒,折磨了有七八次,梁思源感觉身子一阵暖烘烘的,头脑一激,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的时候,扔是那老者,旁边有一个孩童正在喂自己喝药。梁思源心中感激,忙向那老者道谢:“多谢老先生相救,敢问老先生可是韩大夫?”
那老者微微点点头,却不答话,低头又处理了一下伤口,帮梁思源包扎好创口,看看梁思源伤势稳定了,方放下心来,对着梁思源道:“恩,你伤势不重,就是流血过多了,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点头吩咐那个小童“你再去熬些补血养气的药给他喝。”说罢转身就要出去。梁思源却想起郭代来,急忙问道:“敢问老先生,我那郭小弟怎样了啊?”韩苒并不停,道:“他伤势太重,流血过多,又加上感染风寒,身子太弱,到了的时候已经救不成了。”说吧就出门去了。
梁思源听了却一呆,只觉胸口如中了一大椎般,再也喘不过气来,只是呆呆的想:“郭代死了,郭代死了。”脑子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憋了半天,方喘出一口气,忙站起身来追了出去,对着韩苒背影道:“韩先生,请让我去看看郭代。”韩苒这时停下身子,带他来到后院,进了一间屋子。梁思源跟上,进了屋子,看见郭代脸色苍白,静静躺在小榻上,却再也不会呼吸。梁思源大恸,奔到他尸身前,抚摸着那张充满惊惧的小脸,又想起郭佩,头也不抬,向韩苒问道:“韩大夫,不知道我镇子情况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过来吗?”韩苒思量了一番,道:“你镇子上遭了难,这两天一直没什么消息过来,也没见人出来,你也不要抱有太大的奢望了。”梁思源听了“这两天”三个字,,呆了一呆,问道“这两天?”韩苒哼了一声,“不错,你晕迷了两晚上了”。梁思源想起自己父母亲友恐怕都已遭难,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仍然抑制不住的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其声哀哀,不能自已。
正哭的悲苦,屋内一人却听不下去了,怒喝道:“什么人如此吵闹,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奈何如此没骨气耶?”声音刚停,脚步声响,一人来到了梁思源身前,鞋子停在了梁思源面前。梁思源也不抬头,自顾自的痛哭。倒是韩苒替他解释了:“他的镇子刚被乱兵洗劫了,估计人都被害了。”那人噫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方道:“男子汉大丈夫痛哭又有何用,蒙古人欺我汉人如猪狗,家破人亡的事情又何尝少了?若真丈夫,当挺身而起,推翻暴元,方不枉生为男儿身。你就算在这儿哭,今天哭到明天,明天哭到明年,就能哭死一个蒙古人吗?”梁思源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其话慷慨激昂,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劝解自己,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低头道:“多谢这位大哥。”不过觉得那人脸面有些熟悉,便抬头又望了他一眼,这一看就再也低不下头,只觉胸中怒气四溢,吼一声“是你!”起身便朝那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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