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太师府再议伐金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太师府原本就应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每日里求官的,请托的人们来往络绎不绝,门前真可谓是车水马龙。
但今日太师府的门前却一片静悄悄的,而且也不见有人出入,只是在角门的旁边停了有六七乘骡轿,那些轿夫们也大都懒洋洋地斜倚在辕木上正昏昏欲睡。
虽然从面上看去这里的情景有些异常,但内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今日的太师府中正在发生着不同寻常的大事,因为那廖廖几乘骡轿的主人却都是朝廷的宰执大臣。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郁,长时间的冷寂,令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参知政事钱象祖再也忍受不住这难堪的静默,只好站起身来,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又向韩侂胄深深地施了一礼,方始说道:"学生蒙太师栽培,深荷大恩而无以为报,是以学生才敢在太师的面前斗胆直言,聊表忠心.太师容禀,自去年两浙大旱之后,两淮荆襄诸州又遭逢歉收,致使今年的仓廪空虚.国用不足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倘若太师在此时起兵,学生实在是深感力不从心,若因此误了太师的大事,学生又如何吃罪得起呀?"
韩侂胄阴沉着面孔却并不言语,他只是用一种威严的目光依次扫过陈自强,苏师旦,卫泾以及兵部侍郎叶适和礼部侍郎史弥远,许久,他才沉声问钱象祖道:"倘依参政之见,国用何时方能充足呢?"
"这------"
钱象祖似是不曾料到,韩侂胄会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直问自己,因此,他一时间反而有些塞口难言了.其实,他虽然掌管国用司的事务,却也难以预测今后的税赋收入情况.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他又不好妄加臆断,便只好钳口不语.
韩侂胄却又紧逼着追问了一句:"那么,依参政的高见,这伐金的大业想是应遥遥无期了?"
钱象祖忙试却额头上的冷汗,嚅嚅地道:"这------兹事体大,在太师的面前,学生不敢妄言."
韩侂胄又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盯在钱象祖的身上,冷冷地言道:"朝廷以我辈为宰辅大臣,乃是将江山社稷的安危托付于我等.辅佐圣君自当知无不言,如今参政既身居宰执高位,又兼掌财赋大权,国家有事却说不敢妄言?这分明是怀奸避事,临阵畏缩嘛.如满朝文武都如参政这般,又如何上佐圣君下抚黎庶呢?"
钱象祖忙向韩骨重施一礼道:"学生荒谬太师教训得极是,学生谨记太师的教诲了."
陈自强半举起一只颤颤微微的枯手,指指钱象祖,道:"参政也是忠心为国,一时失言而已,望节夫且忍耐他则个,就不必与他计较了吧.啊?"
韩侂胄见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且又有自己的老师从中斡旋,他当然不便当场发作,便转颜一笑,道:"老师过虑了.各位大人身居高位,所议的又是事关国家的大计,自应当畅所欲言.参政大人能够直抒己见,足见忠心昭昭,学生又怎敢以直言而见怪于参政大人呢?望各位大人幸勿介意,还是继续敞开胸怀,直抒己见才好哇."
苏师旦趁此时机,对身旁的叶适暗挑拇指,似是私下窃议,却又分明要韩侂胄听到,道:"太师真正是心胸宽阔,果然有过人之量,学生当真是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叶大人,此次复议对金国用兵大计,大人居官兵部,为何却不曾闻听大人的高见呀?"
叶适对苏师旦的拍马溜须向来就看着恶心,但因当着韩侂胄的面不便表露出来,便吸好随口敷衍道:"学生才疏学浅,只因圣上厚恩,才得以待罪兵部,不过是充数之滥竽而已,又何来什么高见.倒是苏大人智计百出,又素养谙太师的心意,今日何不借此机会向太师献上一策,也好令学生见识见识大人的风采."
苏师旦从未见叶适给过自己这般好脸,更不曾听出叶适话语中隐含的暗讽之意,一时得意忘形之下便有些昏昏然了起来,遂高谈道:"依下官之见,伐金一事已是箭在弦上,开弓岂有回头箭?当然,钱大人所言的钱粮不足一事,这也确属实情,但终不可因了这些琐碎之事便耽误了伐金的大业侂------"
"什么?琐碎之事?"
不待苏师旦说完,钱象祖已噌地站起身来将他的话头打断.他本来已抱定再不多言多语,以免招惹是非,但怎奈苏师旦为了拍韩侂胄的马屁,竟不惜对他落井下石,这终于使得他忍无可忍地愤然说道:"自古以来用兵便讲的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如今竟说这是些琐碎之事?请问,若无粮草,三军将士何以为生?军中无粮,军心必浮,生存既难,又如何让将士们效命疆场?似你这般不学无术之辈又懂得什么国家大事,竟然也敢在此妄谈什么军机?"
钱象祖在一怒之下对苏师旦痛加驳斥,固然是泄了一时之愤,但令他万万不曾想到的,却正是这番话语,恰恰戳地了韩侂胄的痛处.
在韩侂胄听来,钱象祖虽在表面上驳斥的是苏师旦,但言词中却不乏指桑骂槐之嫌.因此,他当时就拉下脸来,道:"不学无术之徒自是不配妄谈军国大事.但以参政的身份,如此这般地詈骂同僚,却那里还有朝廷大臣的体面?苏师旦固然荒谬但若以参政之高见又该如何呢?"

"这------"
钱象祖一时语塞,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有失,忙向着韩侂胄拱手谢罪道:"一切事宜当然唯听太师措置,学生自无岐议.学生狂悖,有失朝廷大臣的体面,尚祈太师恕罪."
韩侂胄鼻孔一翘,冷哼一声道:"岂敢.此乃国家大计,事关存亡,老夫岂敢擅作主张.钱大人稍安勿燥,咱们还是听听叶大人,史大我如何说吧."
钱象祖只有唯唯而从.虽然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却是擦也不敢去擦,神态惶恐地又坐回到了原位.
叶适见状,便适时地站起身来,说道:“北伐中原乃是民心所向,也是我大宋自高宗皇帝以来百年未竟之大业。太师能够顺应潮流,吊民伐罪,恢复祖宗的基业,这自是国家之幸,黎庶之福。但以学生之见,兹事体大,也不可掉以轻心轻举冒进。纵观历次北伐失利的经验教训,学生以为北伐的关键在于择人。用人得当,方可有望成功,倘若用人失察,那不但将会败绩害民,而且国家也危矣。因此,望太师慎择可托大任之将帅,则北伐大业可成,国空恢复有望。”
叶适的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皆是凳首称是,即便是惯以纳贿鬻爵而著称的苏师旦也不得不承认,叶适虽只廖为人民服务数语,但却正是切中要害。
史弥远也顺着叶适的话题继续说道:“叶大人所言极是,因边帅的责任甚重,所以尤不可轻托非人。隆兴年间,就是因为邵宏渊嫉妒李显忠之功,先是不肯听从李显忠的调度,后又抗命按兵不动,致使数万大军被围困在宿州,从而直接导致了符离集的大溃败。只因这一将挟私,便葬送了整个大好局面,这又怎不令人扼腕长叹?前事不忘,后事之鉴,太师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韩侂胄连连凳首道:"二位大人所言不差,老夫自当慎重简选取将帅,以免重蹈符离溃败之前辙.各位大人,今日之议是否就暂到此处,待老夫将各位大人今日所言奏乐于当今圣上,然后再行请旨定夺,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陈自强首先颤声说道:"好好,此事关系甚大,是要奏明当今圣上.就依节夫所说,吾等暂且各自回府,按今日之议,各拟奏折呈送圣上便是."
陈自强此言一出,众人自是并无异议,遂各与韩侂胄告辞散去不提.
刚一将众人送走,韩侂胄立即命人将史达祖找来,一见面,他便抱怨道:"邦卿心慈,以误老夫."
史达祖听韩侂胄当面抱怨,心下便有些不知所以然,忙拱手问道:"太师,学生不知太师所言何事."
韩侂胄余怒未消地道:"钱象祖狂妄至极,适才书房中议事,他竟敢当着众官之面一再顶撞老夫.照此看来,此人是万万不可再留他立于庙堂之上了."
史达祖闻言一怔,忙道:"太师,此事鲁莽不得.钱象祖乃是太师一手提携到这参政的地位,他心中感激太师尚且不及,又怎会背义忘恩?依学生愚见,想他心中定有什么苦衷------"
"邦卿不必再为他寻找托词了."韩侂胄不待史达祖将话说完,便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话头打断,随即似又感觉到自己的语调有些过于严厉了些,便又和颜说道:"邦卿无须再劝老夫了.老夫的心意已决.邦卿可代老夫拟一奏折,便将钱象祖安置到信州居住去吧.至于理由嘛,当然是怀奸避事,有负皇恩,临阵退缩,不堪重用."
史达祖见韩侂胄心中已是动了真怒,他的心中虽然也有些惧意,但仍是不甘心地又劝他道:"太师,钱象祖可是掌管着国用司啊,太师既然意欲北伐中原,必须要有一切实可靠之人来笛拨粮帑器帐,钱大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取.此时临阵换将,恐怕------"
韩侂胄当然也知道国用司的重要性,那可是掌管羊整个大宋的帐赋大权的要害机构.钱象祖数次违忤于他,而他一直隐忍不发,便正是因为钱象祖掌管国用司的重要性,使他一直都难下决心.但如今,他对钱象冢再也忍无可忍了心中必欲将其除去而后快,那还顾及到这其中的得害关系.况且,以钱象祖目前这种状态,要靠他为北伐调度粮草器帐,只怕结果会适得其反.因此,当他见史达祖还要替钱象冢说项时,便将面色一沉,道:"邦卿,只须将自己份内的事情作好即可,朝中之事,老夫自有主张."
史达祖见韩侂胄心意已决,知道以他的个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再任凭谁劝也是不回头的了.便只好缄默不语地向着韩侂胄拱拱手,然后便退了出去.
出得门来,一种难言的凄伤却油然浮上了史达祖的心头,一丝不详的感觉在他的心头一划而过,这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但随即又回过神来,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再回头望望而却步,见韩侂骨并没有喊他回去的意思,便知道事情确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于是,他只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加快脚步回自己房中去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