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节 吹尽残花无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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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到达行馆时,已近中夜,街边的小贩有气无力的叫唤着客人,夜风徐徐吹过,有些微的凉意自两旁轿帘的缝隙浸入,轿夫们脚步轻捷,薄底的便鞋在青石的长街上发出轻柔的脚步声,沙沙如同竹叶相互抚摸发出的轻响。
行馆旁的酒肆里传来清幽的小曲儿,檀木和象牙轻柔的撞击,带来糖果的甜香,没想到行馆四周竟然这般的喧嚣,小游轻轻的皱着眉,对随在轿旁的下人微微示意,下人伶俐的上前,轻轻敲击着门环,很快,便有人出来应门。
“你……,找谁?”
“这位爷,我们家主人想见钟大人,这是信物。”下人轻轻展开手中的扇子,再缓缓合拢,却不交给门人,只是回身指着绿呢小轿,“那就是我家主人。”
门人细细看了看已然合拢的房子,再伸颈看了轿子半晌,只见帐帘在风中轻轻飘扬,露出一双绿色的布鞋,却看不见轿里的人,心下疑惑不已,本待拒绝,可是来人一口扬州的方言,衣着和谈吐颇为不俗,勉强的点了点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等了许久,门人才打开了侧门,“钟大人请你们进去。”
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年幼的女孩儿娉婷的走了过来,门人有些自惭形秽的向后退了半步,只觉眼前一花,那女孩子已然走进门去,只有淡绿的衣裳在黑暗中轻轻一闪。
烛火很亮,钟汉闻满目的红丝,萎靡得似乎倒地就会睡去,待下人引着小游走进屋,勉强的提起精神,钟汉闻对小游一拱手,“小姑娘,来见主子吗?”
小游淡然一笑,“不,我是来找钟大人的。”
微微有些吃惊,楚齐天关押在扬州盐运衙门的大牢内,楚家的人不到牢里去探监,手持宝亲王的扇子找到自己,而且来的这个人,是自己最不想面对的,钟汉闻只觉得头突然很痛,即使看着小游春花般的笑颜,也仍然没有丝毫的缓解。
“姑娘寅夜前来,手持主子的扇子,莫非想让老夫放了楚齐天不成?这个老夫可做不到,姑娘可是白跑了一趟。”尽量的挤出笑容,钟汉闻只觉得自己面上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想是小游也看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吧!
“钟大人放心,小游知道你是不可能放楚老爷的,这次来,我只想和钟大人谈笔生意。”
听到小游不是要自己放了楚齐天,钟汉闻顿时轻松了,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真诚,“来人,把点心抬上来,姑娘赶了夜路,一定饿了,既然要谈生意,那就坐下来,喝杯茶,用点点心,肚子饱饱的,再谈事情。”
点心流水般的奉了上来,钟汉闻伸手拿起一块,“忙了一天,我早饿了,吃啊,怎么不吃?这些点心是主子从京城带来的点心厨子做的,等闲难吃到,吃啊!你若喜欢,一会儿带些回去。”
看着小游神色平静,伸手拿了一块糕点,用绢巾掩了口,轻轻的品尝,钟汉闻不由佩服她的镇定,小小的年纪,家里逢此巨变,本应惊惶失措的呆在家里,与家人抱头痛哭,能够有勇气到自己这里,这份胆识,真真是令人敬佩。
用完点心,钟汉闻放下茶盏,“小姑娘,你要和老夫做什么生意?说来听听,老夫混迹官场十几年,却是最末等的小吏,这一辈子没什么擅长的,说到做生意,却是颇有心得。”
小游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扇子放在案几上,却不说话,钟汉闻皱眉看了半晌,“这是主子的扇子,若姑娘持有它,可以任何的衙门求见主子,却不知姑娘此刻拿来,是不是要让老夫去为姑娘……。”
“钟大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要见宝亲王。”
“姑娘,请恕在下鲁钝,实在不明所以,请姑娘明示。”
“我要将这柄扇子卖给钟大人。”
卖?短短的瞬间,钟汉闻在心里急速的盘算着小游的用意,这是一柄普通的竹扇,扇骨只是一般的竹子,扇面的画和文字像是文人所绘,虽然颇见雅骨,却说不上是上乘的货色,若非有一颗雍邸的印章,可以说一文不值,可是那印章值多少钱?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卖给自己?这小姑娘莫不是急得失心疯了。
正要敷衍几句,小游缓缓的收回了扇子,“钟大人混迹官场十几年,应该明白伴君如伴虎,虽然当今皇上春秋鼎盛,可是人的寿命终归有限,宝亲王数年前便被立为太子,虽然没有人看见皇上的传位诏书,钟大人和小游一样明白,宝亲王迟早会继承大统,一旦到了那天,钟大人不难成为肱骨之臣,那么,最重要的便是两件事,一是如何继续讨得主子的欢心,另外一个,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了,钟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早已明了其中的症结,其他的话,小游就不多说了。

这般话,声音轻脆,语调平淡,如同闲话家常,说的,却让自己一阵心惊,几年前宝亲王将自己从雍邸提出,调到扬州,初衷既是为了监察盐运官员,又是让自己了解江南,以备将来为他坐稳两江总督的位子,镇守赋税重地,自己也想过,一旦宝亲王继承了大统,那一日,自己便会飞黄腾达,他末到江南前,自己从末想过在自己显贵之后,还需要保全性命,短短数日的相处,自傅恒便看到了自己的将来,那是心腹,比自己更加贴心的心腹,偶尔还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杀机,更何况自己,没想到这小小的女孩儿,竟然洞悉世事至如此地步。
“姑娘真会做生意,”呆了片刻,钟汉闻满面堆笑,“这扇子老夫买了,不知姑娘要想多少银子?老夫虽是盐官,可是两袖清风,太高的价钱可拿不出来。”
“钟大人放心,小游绝不会为难你,”
小游微微着伸出四根手指,钟汉闻笑道:“四百两,老夫即刻取银子给姑娘。”
“怎么?宝亲王的扇子就这么不值钱吗?”
“四千两?”小游纤秀的手在空中轻轻的摇晃,钟汉闻咬紧了牙,“四万两!这可是老夫两副的家当。”
小游缓缓的收回手指,“四十万两。”
“什么?四十万两!我到哪儿去找那么多银子?”
“钟大人不是还有那艘船吗?虽然有的古董是假的,可不会全都是假的吧!装饰得那么华丽,维护的费用想必高昂,过了观音诞,那艘船便再无用处,钟大人留着它做什么?”
目瞪口呆的看着小游,钟汉闻真的有些心服了,听这孩子话里的音,似乎猜到了那船是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准备孝敬给宝亲王的,这下好了,宝亲王没得用,银子都被这小姑娘捞走了,若她不是汉人,不是平民,不是女子,一定会有一番了不得的作为。
带着银票回到楚家,大厅内灯火通明,小游一眼就看到娘陪楚夫人坐在厅中,不知怎的,此刻看到娘,小游只觉得心平定了许多,有娘在,楚夫人便无大碍,只不知姐夫到牢里探监的结果如何?
走进厅里,不及行礼,楚纳川已迎了上来,“小游,筹到银子没有?”
“筹到了,怎么?”
“小游,爹才进大牢,就过了刑,我和楚成费了好大的周章才见到他,爹的神智昏聩,竟然连我也认不出来,楚成塞了银子,这才知道,原来有人要爹死,牢头就用浸在尿水里数日的竹仗将爹打得皮开肉绽,毒浸进了肉里,楚成说,送些银子给牢里……。”
“姐夫,别着急,”小游一边说,一边将银票拿了出来,却不递给楚纳川,而是交给了周夫人,“娘,这些银子,明天你和楚成一早就到银庄提出来,运到楚家的银号,中午前一定要到。”
注视着周夫人收下银票,小游这才转身抚慰楚纳川,“姐夫,此时送银子去打点,完全是将银子抛进水里,你放心,明天一早,我陪你到衙门去送伤药,他们不会再对楚老爷动手。”
“小游,这可不是儿戏,是爹的性命!”
“我知道,姐夫,你放心,我已想到了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打雷般的声音过后,楚齐声走进厅里,冷眼看着小游,“你是什么人?楚家的事,与你何干?大哥在牢里,多呆一天,便多受一天罪,现在最重要的,是替大哥上下打点,让他在牢里过得好些,明天一早我就到牢里打点,银子呢?把银子交出来。”
正待拒绝,楚夫人突然扑倒在地上,不住的对周夫人磕头,“周夫人,求求你,那些银子,就交给二叔吧!楚家的银号不要也就罢了,老爷,老爷一定不能有事,周夫人,我求求你。”
“楚夫人,楚夫人,你快起来,这我可受不起,小游,快把楚夫人扶起来。”
小游伸手想要扶起楚夫人,却被她推出老远,几乎跌坐在地上,周夫人为难的避开仍在磕头的楚夫人,转身看着楚纳川,他苍白了脸,眼神散乱,“娘,还是先救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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