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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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能在这世上相遇的几率有多大?
上个世纪一位浪漫诗人说过:“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的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魏执虽然读过这样的文字,但那也只是象滚落在荷叶上的水珠似的,浑不着迹地在页面上一滑就过去了,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一直到把这两行充满了宿命感的文字化为具体的存在,是在同班的女生刘洁正式走入他的天地。
说起来也好笑。
这一年已经是高二了,他也已经跟她同学一年多。但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却是在“应该”认识了一年后的某个午后黄昏。
如苏伟毅所判断的,魏执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这一点可以由他从来没下年级榜首的名次可以看出他的天资与努力。
但,他也必须得承担一个聪明孩子所惯有的负面影响,那就是早熟。
无法与同龄人有完全共通的兴趣、爱好,甚至语言是痛苦的事。
更可悲的,是现在的他同样也无法拥有一个完全成熟的灵魂,与成年人做交流也一样是件痛苦的事。
这种痛苦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那几乎完全被刻意做出来的骄傲所掩盖。
只是等周围都寂静下来的时候,才会被当事人自己所品味到,卡在中间、被两个阶层遗弃,不上不下的尴尬。
难言的寂寞与孤独。
在这种情况下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还好,可是象魏执这样的孩子,在已经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仍自觉发愤努力的原因,就是想早日摆脱那个家。
不是说母亲不疼爱他的。
要强的母亲在十八年前是一个美丽而贫穷的少女,但她却有着一般女孩子所没有的勇气与见地。
为了摆脱贫困,她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自己的美貌与年轻做资本,几经周折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富有,并且愿意资助她脱离那个贫困山区的男人。
美中不足的是,那男子早已使君有妇,并且,年龄可以当她的父亲。
但……这时候她超于常人的勇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毅然地跟着那男人离开了家,先是在大宅里当下女,然后很快就在一干亲戚朋友的唾骂下住进了那男人为她买的小公寓,并且心甘情愿地以未婚妈妈的身份怀孕、生子。
这一住就是十八年。
虽然听说主屋那边为此事闹过好几回,甚至放话说绝对不会承认那个野种的身份,早已在商场中磨得世故成熟的男人也没敢轻易得罪妻家的势力,所以他从的是母姓,姓魏,名执。
这个名字似乎暗示了母亲一生的执念。
没有父亲的家庭在魏执看来几乎已经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可是他唯一受不了的是母亲,他那个好强聪明得过了头的母亲,仍在打着为他将来着想的名义,坚持不懈地到主屋去,伺候越来越难理喻的大婆,以及因为上了年纪而渐渐开始病痛缠身的男人——他的父亲。
只有一个人的房子说不出的冷清,虽然魏执在金钱方面是没有什么缺憾的。母亲没空做饭,但是会塞他吃外卖的钱。衣服什么的则由钟点工人上门收洗,并顺便整理房间的清洁。
其实……按他们家的条件来说,已经算是中等人家了。然而见识过富贵豪门的母亲却绝不能满足于现有的生活,暗喜于自己儿子是个聪明争气的男孩的同时,更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一出豪门恩怨里去,力图从中捞取更大的好处。
所以魏执几乎是从十三岁开始,就已经不得不习惯了不单只是没有父亲,就连母亲也经常无法见到踪影的日子。
这对一般的叛逆少年来说,也许是值得羡慕的——没有大人管,又有足够的金钱。
但对魏执这个早熟而且懂事的孩子而言,他早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出路。
相比于母亲那种不切实际、平步青云的豪门梦,魏执宁愿踏踏实实地凭本领去赢取自己的未来。
然而,单纯的孩子自然没办法想到,他的努力与勤奋,反而更成为母亲要去为他争何氏集团里的一席之地的推动力。看着自己儿子的出息与聪明,自认为又多了一个可以跻身竞争的筹码,打着“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儿子想”的主意反而往主屋那边跑得更勤了。
太过肤浅的认知与沉重的爱成了反比,面对母亲的执着与愚味,魏执无所适从。
刘洁就是在他十分彷徨的时候走进他的视线,在意外的地方看见躲着落泪的男孩,没有惊讶,没有嘲笑,只是很体贴地到他面前递出了手绢。那时她甚至连话也没有说,那一小会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象一抹光,照亮他之前黯然的生活,他简直觉得自己一片黑白的世界在遇见了她以后才有了真实的色彩,所以魏执理所当然的就栽了进去,无可挽回。
寂寞男孩的悲哀。
只要有人肯在他失意时愿意靠近并温言安慰,在他渴望有人陪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那就是唯一能让他倾诉的对象,能与他灵魂契合的伴侣。
所以导致后来,刘洁亲口说其实他们这样根本不算情侣,她喜欢上了另一个人时,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不管刘洁是不是爱他的,但是他爱她。这种爱也许不象狂风烈焰般席卷一切,但唯有长流细水才会持之以恒。
一厢情愿地相信她会理解,一厢情愿地希望她会回头。
可是她终究还是离开了,不能免俗地与一个美丽的男生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终日颠倒不能自拔。
魏执本来已经濒临崩溃、因她而重建的世界,这一次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被世人所弃的自我厌恶感泛滥得铺天盖地,魏执虽然不止一次认为自己存活在这世界毫无意义——因为他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但这是他第一次将这念头以行动表达出来。
魏执自杀的那天,恰好是他母亲已经不眠不休地照顾住院的“丈夫”将近一个月,病情微有好转时。回家取洗换衣服的母亲,顺便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关心过儿子了,在深夜里找上楼去,这才看到在浴室割腕溢了一浴缸血的魏执……
换句话说,魏执这条小命能捡回来纯属侥幸。
对此事不敢轻慢的母亲立刻就把孩子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包下了最昂贵的单人病房,并往医生手里塞了大大的红包后,这才放心地又回到病重的“丈夫”身边,继续她委婉无比的温情攻势。
并不是母亲就真的不担心情绪尚未平复的儿子,但是她更担心这件“丑事”被那边知道后的后果,宁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在当天夜里又回到了她为之争斗了近半辈子的战场。只是暗下叮嘱同样收了红包的护士要多关照魏执,并请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看护。
而对人已经产生了不可信任隔阂的魏执却在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发雷霆地赶走任何一个为了钱而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当时这么做的时候是抱着复仇般的酣畅淋漓感的,可是到了真正完全没有人在身边,恢复到象他一个人在家里面对凄清空气的境况时,又忍不住自心头泛起了深深的寂寞感。
但骄傲的男孩不肯低头认输,仍是一如既往地将啃噬心灵的孤独独自咽下,直到把自己折磨得濒临第二次崩溃。
雨,仍是连绵不绝地下着,把千丝万缕的悲思愁绪注入心田。
那种湿润而压抑的空气象霉菌似的,散布在病房的每个角落。
黑沉沉的天透不出一丝光亮,远处本来应该有的灯光也在雨中朦胧、润化,这里几乎成了一座孤岛。
“我进来了。”
夜的访客很突兀地斩破了寂静的空气,讶然回头的魏执觉得刚刚自己就快要被一片无止境的黑暗吸引沉陷时,却在最后一刻被神父的救赎之音拉了回来。
进门的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黑框近视镜掩去了他大半张脸,有些一贯畏缩的表情在进门那一瞬很是明显,不过此时却展露着一个非常和煦的笑容。
“滚——”
只愣了一突神的魏执反应过来了,马上恢复张牙舞爪的恶形恶状。
他还没有忘记这男子的身份,还有下午他在他面前失禁的糗态。
“我跟护士小姐讨教了半天,做了一些比较清淡的粥,你看看能不能喝下一些?总是靠点滴维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因为这是家私人医院,人情味也相对的浓。当他跟护士说因为他的侄子不习惯外人照顾,所以他这个“叔叔”这几天想住进来陪夜时,已经跟他相处过一些时日,感觉他人品绝对信得过的护士长爽快地答应了。
回家去为儿子做好晚饭后,又慢火熬了芥菜肉末粥的苏伟毅赶在九点前来到了医院。
随身带的还有一支老钢笔和一摞稿纸。
反正他现在基本都是在家里写稿,把工作带到这里来,也没什么影响,还能照顾病人。虽然不是不会使用电脑输入,但他的老习惯还是要用纸和笔写起来才能思如泉涌,这样更避免了嘀嘀哒哒键盘声扰人的忧虑。
“哼……”
家常食品的清香刺激着饥饿的胃袋。
更难得的是粥面上没有外卖那一层看了就叫人恶心的油腻,费心熬得每一粒米都鼓胀破裂的小米粥虽然卖相不佳,但闻起来清淡又不失美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可是魏执却故意地违背肠胃快要造反的需求,偏过头不看那勾起馋涎的食品。
他真的不想在这瘦弱的男子手下屈服。
“你的手不方便?没力气?我喂你吧。”
坐到床边的苏伟毅却无视他的拒绝,只是微笑着下了个小小的套子。
“才没有。我自己喝!”
话一出口,魏执就忍不住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就算已经馋涎欲滴了,也不能这么没面子地轻易上当啊!看那男人笑而不语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可是……真的……好馋!
多久没有喝到这带着“家”的味道的东西了?
不过话已出口也来不及反悔了,板着脸被扶坐起来的魏执左手立刻让人塞进了个勺子。
为了方便他的就餐,那男人很体贴地把桌子移动了一下,带了宠溺的笑看他喝得狼吞虎咽。
用这种诱哄法成功地一步一步将小孩子的警戒心解除,那可是优秀教师的拿手好戏。
如苏伟毅所预料的,虽然魏执看起来倔强又别扭,但硬充大人样的他本质上还是个孩子,非常之纯朴天真的孩子。
“慢点,小心烫……好吃明天我还做来。”
照顾他几天粒米未进的肠胃,他做的份量不是很多。
看着魏执一扫而空,意犹未尽地还想舔碗般的眼神,苏伟毅不禁失笑。
随即又不由得感慨起来,自己也有多久没这样开怀地笑过了?在家里自己的存在对儿子而言就象空气——虽然不可或缺,但绝不在意。
那个外表天真但本质狡诈的儿子,与这个外表别扭但本质纯真的男孩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然而他却比较擅长与后者相处,当初他之所以会选择当小学教师就是因为他喜欢孩子。表面上再怎么调皮或是闹别扭的孩子发自内心的本意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大人的关注。
所以只要肯花小小心思,对这样的孩子多关心一些,就能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热情回报——只可惜这一条偏偏对自己的儿子并不适用,那漂亮的小人儿打小得到来自各方的关心与关注实在太多了,根本就不需要自家老爸再锦上添花。
“哼!”

又是下意识的反对之后是极不相衬的舔唇,这种以肢体语言表现出来的意识形态反差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红了脸的魏执在狠狠地瞪视他无用后,一拉被子蒙头睡了。
也不再作声的苏伟毅悄悄儿洗好的碗筷,坐到屋角的小桌扭亮了灯。确认自己没有吵到他后,开始认真地沉浸入写作中去了。
装睡的魏执许久后才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静静地凝视润染着橘色灯光的一角,并不习惯有人在屋里的感觉,但……奇怪的,却完全不讨厌。
知道有个人在那里,很安心。
在这安心氛围的簇拥下,魏执终于睡着了。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与踏实。
第二天早上。
淅淅沥沥的雨仍在下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一夜好眠的缘故,看雨的心绪也不再低落、惘然。
被雨洗涤的空气无比清新,早早醒来的魏执在独自享受了一会晨风的清爽宁馨后,将目光转向一角小床上的身影。
面向墙壁的男人看起来尚在熟睡,高瘦的身材很委屈地蜷在那小小的床上,弯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从这个角度看,微微有些驼起的背竟然有一点圆圆的、很可爱的感觉。
昨夜也不知道他几点才睡的,不过那男人尽可能小心地没发出声音,早早就睡去了的他自然也无从揣测。
不过,这般酣甜的睡相实在很有感染力,目前体力实在不太好的魏执也忍不住开始呵欠频频,又朦胧欲睡。
然而,这一方小小的宁谧很快就被不速之客的尖锐嗓音打破了,同时被惊醒的两个人反应各不相同。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象老母鸡护仔般张开双臂拦在魏执病床前的,是今天好不容易才能抽出空来探病的魏母。
进了门后没多久,一转眼就看到本来是张罗给那个胖胖的女医护的床上竟然睡了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就张扬出最严密的防备姿态,警惕地盯着被她吵醒后终于揉着眼睛坐起来的人。
“那个……我……”
刚刚起床的嗓音说不出的黯哑,赶紧清了清喉咙戴上眼镜,苏伟毅庆幸自己因为客居在外,昨晚和衣就睡了,还不算太失礼。
自从五年前辞了工作后,苏伟毅便加入晚睡晚起一族,工作自由度大让他有了很多的便利,却也培养了很多并不良好的习惯。
“鄙姓苏,以前当过老师,现在当学生的家庭教师,间或写些稿件。”
面对着有一定社会经验与阅历的妇女,不把自己姓甚名谁,家底、身份抖出来可是无法轻易过关的。
苏伟毅过滤了一下自己的生平,拣了自己最拿得出来的职业告之后,果然看见魏母的脸色舒缓了很多。
“老师啊……”
这一声嘟囔表明这个职业在可以接收的范围内,但魏母显然还是有点摸不清他为什么会一大清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关于魏执的事,我是来向您母子道歉的。我儿子不太懂事……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实在很不好意思。”
终于从低血压的状态中缓解,苏伟毅开始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也罢,不管是他们母子俩谁先原谅了他都好,对天对地他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小执的事?这么说你是苏永琪的父亲?”
虽然一直没空过问儿子发生意外的始末,但到底还是约略了解了一点真相的魏母脸上多云转阴。
“妈,不关他的事。”
魏执不安地在母亲背后拉了拉她的袖子,难得地出头为别人辩解。
“不关他事?小执,虽然我们不能告他,但这笔帐一定要算清楚。”
不自觉地就把所有的怒火迁发到这个看起来就很弱势的男人身上,这阵子过多的诸事不顺早已让魏母忍耐与憋气得太久太久。
魏执只能羞愧地听着母亲拔高了八度的声音,在陌生的男人面前表露出她的浅薄。
“亏你还是个老师,怎么教自己儿子的?要是小执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赔得起?告诉你,我们家小执将来是要做大人物的!这期间要出了什么事,你道歉有什么用?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什么好的不学,学人家早恋!那女的这么水性扬花,见一个爱一个,你当真以为你们苏家祖坟上冒烟啊……”
骂得顺口,魏母根本没注意到跟苏伟毅一样变了脸色的,还有自己身后的儿子。被戳到痛处的魏执无言地咬紧了下唇,绷紧了脸什么也不说伸手就去拔自己手上的点滴。
“别这样!”
面对着魏执的苏伟毅大惊失色地扑了上去。
心中哀怜这孩子不被人理解的感情。
也许很多人是这样,在分手后竭力地贬低对方,然后通过己方的亲戚朋友抬高自己,说着什么“像我这么好的没被选上是你瞎了眼”,以达到泄愤而使心里平衡。但那种**的思维模式不适用于这个孩子。
他是真的深爱对方,几乎已经将她视之为神明,任何污辱她的话都象一把插在他心上的尖刀,完全拒绝承认眼前的现实。
现在同样的话出自母亲的口。他不能扑上去责打那个人以捍卫自己可怜的爱情,只好通过自虐的方式将所有的不满与怨愤发泄出来。
“小执……别这样……我……那女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你进了何氏之后想要什么没有?别再这样叫妈妈担心了……真的,很快,你爸爸就要同意了……你相信我。”
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同样可怜又可悲的母亲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滚!我再也不要听妳骗了!妳們都是子,子!!”
很快?
被苏伟毅按到床上去的魏执剧烈地喘息着,唇边露出一个不符合他这年龄的冷笑。他从五岁起就已经开始听这样的宣言,但是这个“很快”却迟迟没有降临,更可恨的是,就算这样还是惊不醒母亲的迷梦。
“魏执,你听着——不管怎么样,你的人生只能靠你自己争取。你要去争取回自己的东西,不是这样寻死觅活就能达成你的目的。看看现在的你,病恹恹地倒在病床上能做什么?这就是你的努力吗?这就是你要证明给她看的成果吗?这只会让别人更看不起你,懦夫!”
压住了魏执的苏伟毅却无视这母子俩现在都太过激动的心情,以少有的严肃态度和严厉口吻训斥着某个层面上还太过幼稚的少年。
浑厚的男中音几乎是在室内轰鸣着,让人无法想象那具瘦弱的身躯怎么可能散发出这样的魄力。
被震慑住了的魏执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突然变得精光四射的眸,终于慢慢地嚼过味来,意识到自己在心底不屑嘲弄母亲浅薄的同时,自己也犯了同样肤浅的错误,不由得垂下头来。
“小执,你不要吓妈妈!”
这才有胆子扑上来抱住自己的儿子放声大哭。
对儿子已经陌生到不理解的母亲,就算自以为是地付出爱,却不一定会被孩子所接受。
“那个……大家都先冷静一点好吗?魏执,我去请护士进来看看你点滴的情况?”
看到他们母子相处的情形,反而让人更担心了。作为唯一的“外人”,苏伟毅只好苦笑着和稀泥。
瞥见魏执的右手可能是因为刚刚动歪了针头,现在整只手掌肿了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先把病人的问题解决好。
“我去!”
擦干了眼泪的魏母抢着出去了。
与魏执面面相觑的苏伟毅正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来打破尴尬的寂静,魏执却突然开口道:“谢谢你。”
“哦?”
谢什么?谢他骂了他一顿吗?
当时觉得情势紧急,不自觉地端出了老师的架子,不过看起来这少年有听进去了。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只不过是盲目地钻了牛角尖。只要想通了,他很快就能凭自身的能力解困而出,找到更好的办法去达成自己的愿望。
如护士小姐所言,他要治的不是身体上的伤,而是心灵上的。
“别再……让你母亲担心了。她是真的爱你。”
低低地多嘴了一句,苏伟毅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得到他们母子的正式谅解,但也可以宽心了,以后不必再来。
“我知道。”
回过头去不再多说的少年沉默了。也许他还需要更多些时间去想清楚,在他被太过强烈的感情冲昏了头后就拒绝正视的一些东西。
带着护士赶到的魏母恰好在门口听到这一句,不觉又泪盈满眶。
“啊,针头歪了,我帮你调过来就没事。”
发现了患者问题的护士赶紧尽自己职责去了。
了了心事的苏伟毅向魏母点了个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向门外走去。
出了医院门,深吸一口气感觉烟虫又在作怪时,苏伟毅慌忙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这时,背后传来了匆促的呼唤。
“这位……苏先生,你等等!”
显然是很匆忙追上来的魏母脸色泛红,但让苏伟毅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追上来的理由。
“你刚刚说,你现在是家庭教师吧?”
呼吸还未平稳的母亲突然重复了他半小时前的自我介绍。
“我只是担当一些孩子的个人辅导。”
他还是喜欢老师这份职业的,虽然现在不算正职了,但以前的旧识专程上门来请他给孩子做专业课的辅导,他还是不能拒绝的。
“那么,可不可以也请你当小执的家庭教师?我付你薪水,我聘请你!”
恢复了正常的魏母说出的话让苏伟毅愕然。
“那个……虽然我也想答应但……”
他只是小学教师!怎么可能当一个高中生的家教?苏伟毅正欲委婉地拒绝,然而魏母下一句话却完全打消了他的念头。
“那孩子……我从来没见那孩子有过信服的表情。可是你做到了……他肯听你的话,甚至刚刚还跟我说对不起……那孩子……”
眼见魏母说着控制不住激动又要哭起来,注意着四周人群的苏伟毅慌忙把她带到了隔离带公园的空地。
“可是凭我目前的教师资质……并不适合教他。”
说出去会被人笑的!苏伟毅着实犯难。
“没关系的,苏老师。学习上的事,小执自己学也能学得很好,我只是希望能有个人在家陪着他,开导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执啊!可是他却总是很厌恶的样子。那孩子又不爱跟人亲近,这次会这样也是因为没个人可商量,才做了傻事。刚刚你说他的,他都听进去了,如果有个人能经常开导他,帮助他的话,再发生这种事也不会弄成这样……”
魏母的担心不无道理。
所谓母子连心,虽然她并不能理解儿子,但却凭着直觉地去做一切对孩子有利的事,并在做的时候完全忽视自己的感受,包括让她向这个不久前才视为敌人的男人低头。
——做母亲的伟大!
“那个……”
小执出院后又是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会因为你儿子和刘洁的事再次想不开……他又绝对不要佣人二十四小时照看他。”
魏母的这一句话杜绝了苏伟毅所有拒绝的可能。
“好吧……我会尽力看。”
听到自己嘴里说出这句话,男人脸上苦笑的表情更深了。
目送千恩万谢的母亲走后,苏伟毅仍怔怔地在当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上的烟灼烧了指头,带来微微的烫痛,才赶紧丢弃到地上。
在雨中被熄灭的烟头冒出缕缕青烟,飘向迷茫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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