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一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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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传说,神州浩土西南边陲的苗疆本是一片汪洋,经过上万年的沧海桑田,遂成苗疆。
长满蒲公英的湖畔,清澈缠绵的湖水,玲珑的风。
温柔的风宛若一个细腻如水的女子,轻柔的吹拂着,缠绵一般亲吻着少年的脸,久久依恋,不舍离去。蒲公英在风中摇曳着,雪白松散的丝绒纷飞在空中,落雪一般美丽。空气中的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不由使少年的麻木的神经为之一振。
现在大概是夏季吧,不断有清脆的虫鸣传入耳中。那种夏螟虫的叫声,勾起了少年儿时的回忆。
多少年前,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时候,就是在草地上捕捉夏螟虫的吧……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娘亲薛无欢喜欢那种虫儿的叫声,他记下了,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捉夏螟虫。
可是朦胧的月色使当年那个小孩子昏昏欲睡,便一头倒在了草地上。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家的床榻上的,娘亲正温柔地看着他,叫着他的乳名。
烨儿……烨儿……
可是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呢?这个地方,完全很陌生。
风依旧那般温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在空中缠绵。轻轻的,幽幽的,声声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
玲珑的风,吹乱他莫名的思绪。一个转身,在那雪白的蒲公英丝绒中,他看到了,那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清丽如许,几分凄清萧瑟,亭亭玉立在湖边,轻声歌唱。
虽然那女子久久没有转过身,但从背影看去,那女子应是很年轻的,发如流瀑,披散在肩头,一身素白衣裳,美丽之余透出几分清冷萧瑟。不知为何,那女子虽背对着他,看不到面上的表情,却总给人一种忧伤到难言的感觉。
少年怔在原地,远远望着那白衣女子,只觉得这少女虽不见其面,但让人觉得这女子极有出尘之态,亦幻亦真,那么的不切实际。良久,他打足了勇气问道:“姑娘……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在等人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幽怨的叹气,只有这样。并没有过多的回答。
“姑娘,你……怎么了?”
见那少女久久不回答,只是兀自叹气,南宫烨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那湖边伫立的少女一身素白──素白的衣裙,素白的绣鞋……白衣胜雪,飘飘欲仙。乌黑的秀发流泻在肩头,荡在腰际,与那若雪的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少女一只玉也似的手掌轻轻托起,接住蒲公英柔软的丝绒。
修长纤白的五指上,一手精心修剪过的晶莹指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温润的光泽。
这女子,仿佛自己在哪里见过!可是……到底是哪里?
“等人……公子,你是叫做,南宫烨吗?复姓的南宫,烨然的烨。”
那个白衣女子忽然开口说道,声音清冷,切冰断雪一般。
这声音,多么熟悉!可是在他的脑海中,却又埋藏的那般深,寻找不出,求证不得。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是……可是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我们……并没有说话,也只是初次相识……姑娘连我的面容都未曾看见,怎么知道我叫南宫烨?”
叮铃。
草丛中的夏螟虫清吟一声,苍穹上柔软的白云倒映在湖水中,思绪缠绵。
白衣少女三千青丝在风中轻轻飘动,全然不理会南宫烨的问话,伸手接住一团洁白柔软的丝绒,兀自道:“公子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
伤心?
少年顿时怔住了。不知怎的,自从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湖畔,心中就总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呼吸一次都沉重无比。这种难受的感觉压在他心头,总泛着酸涩,流泪一般,可又让他说不出所以然来,着实奇怪。
他心里一定有什么伤心难言的事,足以让他一夜白头,痛苦不能言堪,看破阡陌红尘。可是这事情到底是什么?压在自己心头,那种难受的滋味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还有这湖畔边的白衣女子……究竟是怎么了?
“伤心事……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在雪域,一个叫西冷云天的地方,我的爹爹和娘死于雪崩。如果爹爹和娘还活着的话,那该多好啊……”少年南宫烨想了许久,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一声幽幽叹气,激荡起少年心中那丝难言的酸涩。
“雪崩……”少女苦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母亲薛无欢,虽是落魄贵族家的千金,从小命运凄苦,但和你的父亲南宫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嫁给南宫游为妻……这样岂不是很好?虽不能看着自己的骄儿长大,但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岂不是很好?”
岂不是很好?
“南宫游是方圆千里最有名的铸剑师,薛无欢绝色美人……如此一般,难道不是门当户对么?”少女说着,轻声笑了笑,道,“公子,你记得的伤心事,真的只有这个了吗?”
那女子的声音轻柔幽怨,秋水一般。但她的双肩已然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触即发一般。
“真的就只有这个了吗?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女子的双肩颤抖着,声音忧伤到令人心碎,轻声哭诉一样。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少女摇着头,流云一般的长发凌乱地飘在风中,左手轻轻一掐指诀,竟是整个人的装束从头到脚换了一番。

──那一袭绛色衣裙,裙摆和肩带上绢绣着宝蓝色的飞天祥云,纤细的腰用明黄色丝带轻轻缠绕,清丽无双,不可方物。一头曼妙的齐腰长发,下部随意的披散着,上部用银白的琅琊冠绾住,簪成一个整齐美丽的结。
这身有些道家风骨的打扮刺痛了他的眼,少年双眼微眯,觉得自己离自己想记起来却又记不住的事情已经很是近了,不由心中一阵躁动,脱口道:“你……”
已经很近了,可是自己却是记不得了!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
“还是想不起起来吗?”
少女几乎是在用哭泣一般的声音发问,轻轻摇着螓首,葱白的手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竟然又是整个人从头到脚变了一番模样。
──流云一般的乌发依旧荡在腰际,一部分秀发斜斜梳成一个造型独特的髻,斜插一只坠着天鸾的银簪。光洁的额头上围绕着一圈殷红细线,上缀细碎如茶花花瓣一般的铜铃。左耳坠着一枚孔雀翎耳坠。一身绛紫丝绸衣裙,腰间缠绕五指宽的缇色腰带,下坠几根飘逸的冰蓝色缎带,把这女子映衬的如同九重天后一般,仪态万千。
这身影、这身影!
很近了、很近了!这个身影,在自己多少个日夜的梦中,将他惊醒,使他魂牵梦绕……那份说不出的痛,就是来自这个身影!可是,可是……这身影,究竟是何许人也?自己又为何记不得了?
少女轻声抽泣着,虽未哭的梨花带雨,但也着实是眼泪纷飞。南宫烨窒了一下,涩声道:“姑、姑娘……你还好吧?你……哭了么?”
可那女子依旧不答话,南宫烨又是关切了一句道:“我说错话了吧……你、你别哭!我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我……我不好!”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五灵灵珠、栖霞派、招魂胡杨、苗疆……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少女的双肩微微颤抖,抽泣了一下,玉也似的手臂高举过头,手心泛出团团温润的华光,流转全身,樱唇微启,带着那丝幽怨断肠的声音轻声念道:相思之血,九幽不化,诸天神魔,痴情身故。
以我血躯,遂成不悔,三生七世,不赎阎罗。
……
少女张开双臂拥着苍穹,在那纷飞的蒲公英中,一身绛紫色衣衫又是变回了素白到没有一丝瑕疵的雪白衣裳,黑发流泻而下,荡在腰际。
凄清消瘦的身影,对着那平静的湖面,一字一字顿声道:烟葵立命,覆灭不悔。
烟葵?
烟葵!烟葵!
这女子,她是烟葵!
他想起来了,那个被推上半空中,在血阵中对他回眸一笑,情牵梦绕了他所有生命的那个女子……那个变作傀儡的女子,那个死而不悔的女子,那个只为情故的女子!!就是她,不会有分毫差错。
那容颜定格在风中,深深烙印,在他心中划下一道深痕。
千军万马、纷飞战火……烈风一般倒灌入他的心里。少年的瞳孔紧缩,下意识的踉踉跄跄上前几步,对那白衣女子伸出双手,呼唤着:“烟葵、烟葵……”
“呵,”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女子轻声一笑,可在少年听来却仿佛是怨念一般。少女继续道:“你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好么?我……我好……好冷……我不要呆在这个地方……带我离开……好么……”
那一身白衣若雪,衣衫在风中拂动。少女缓缓转过身来,却是叫南宫烨身子大震。依旧是那张清丽无双的绝色脸庞,可她的嘴唇却是没有一丝颜色,惨白惨白的,死灰一般。少女的整张脸像是被抽去了血色一样,就像透明的白纸,不带一丝生气。
苍白的肌肤,素白的衣裳和那乌黑如同檀木的秀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烟葵此刻如同人偶一般,精致华美,却又是那般诡异,令人心酸。
烟葵颤抖着伸出右手,那手臂及手掌更是没有血色,苍白如同白纸。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面上尚挂着几颗泪珠,她伸出右手极力想要握住南宫烨的手,可他们二人间却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怎么努力,也触碰不到对方。
“这!怎么回事?”少年紧紧咬牙,怒道,“烟葵,你别着急!我想办法,马上就过来!”
少女的手停在空中,苦笑着笑了笑头,涩声道:“没用的……我是鬼了,你没有办法靠近我的……”
还未等少年说什么,只见那白衣女子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的双脚并未移动,而是整个人向后飘去,停在湖心,手依旧停在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一般。少女在湖心惨淡一笑,呼唤道:“我好冷……好冷……”
她立在湖心,然后就像是在一瞬间,沉了下去,水很快漫过她的头顶。而少年脚下的土地却发出一声闷响,湖心赫然出现了一块不断涨大的土地。
那块土地,名叫苗疆。
“啊!”
少年南宫烨惊呼一声,直直坐起。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梦魇而醒。转头看去,那竹床上的女子依旧沉睡一般静静躺着,没有丝毫变化。
南宫烨抹了一把汗,叹道:“原来只是一场梦……”
床上静躺着的女子,沉睡着一般。仿佛这几年以来的岁月变迁,对她没有分毫的影响。她依旧那般容颜不减,静默着这阡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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