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二 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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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少侠,还望你三思才是
阿图拉毕恭毕敬地进言,头低着,也不去看南宫烨。此刻他那张已然有些苍老的脸上表情复杂,叫人着实看不懂这个苗疆族长的内心。南宫烨耸了耸肩膀,淡淡道:“我三思了很久了……有三年了吧?”
现如今,距那中土苗疆的恶战已经过去了三年之多。三年以来,烟葵仍是静静躺在竹床之上,当着没有生命的傀儡。少年已经成长了不少,脸庞已经有了些成熟的线条。经历过了造化弄人的变故,他已看淡这世间的种种。
“是……”阿图拉面无表情,低声道,“巫女娘娘以自己的血躯下了降头,以保苗疆圣土万年不被侵犯,已经过去了三年了……可是南宫少侠,这三年中我们从未停止过寻找救活娘娘的办法,这……天下能去的地方我们都去了,这也是我二人有目共睹的……也许这是宿命,由他……”
“住口!”南宫烨面上掠过一丝薄怒,脱口而出道。话说出口,才发现唐突了阿图拉,有失礼节,忙低下头来道:“对不住……我想了很久了,也许是我们没找到……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没有救活烟葵的办法,不是吗?所以不能放弃。她已经做了三年的傀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南宫烨苦笑了笑,看不出是自信还是什么,道:“我整日呆在苗疆守着她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一人出去寻找救治她的法子吧……倘若真的没有,那我也就认了命了……你主持好苗疆大事就好。”
“明日就出发……”少年说着,面上不由展露出了笑容,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苗疆神寨。
崎岖的山道边,只有阿图拉和南宫烨两人。南宫烨已然褪去了那身苗疆衣服,换上了以前的侠客装。少年背后依旧背着那柄剑,用茶色麻布包裹着。他依旧是那个少年侠客,只是他早已没有当初的冲动,这三年以来,换来的全是对世事的淡然。
南宫烨向阿图拉道了别,剑诀一引,道了一声“起”,祭出自己的那柄“碧落黄泉”,御空而去了。
苗疆的密林、山寨在自己脚下不断缩小,而少年已经御剑到云端之上,飞驰在这苍穹之间。白云如同苍狗一般在自己周围翻滚着,变幻出不同的样子。呼呼的风声在他耳边,少年的表情淹没在云雾之中,掩埋了忧伤。
那梦中,那个面无血色的白衣女子,从湖心沉下,赫然呼唤着:“我好冷……好冷……”
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不知寻找了多少次,可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不甘,不甘她就这样死去,一生只做那个傀儡,没有生命的、麻木不仁的傀儡。昨夜梦中的那个,伸出双手极力想要抓住自己的女子,怎能叫他认命?!
“烟葵,等着我……”
少年默默道了一句,指诀一掐,速度加快了几分,向前飞驰而去。
御剑穿云,人去已楼空。
想要救活烟葵,如何去救呢?这三年来他也只是注重寻找方法活着复活人用的神器,却从未寻找过可以复活人的人……对了,燕萧然!可是……燕萧然会的赎魂咒,也是要残存魂魄才行啊……烟葵她,已经没有魂魄了。
如今天下医术奇高的有二人,一是桃花坞的医仙虚谷子,二是雨蒙岭的药师端木磬。医仙虚谷子虽医术数一数二,却为人行事怪僻,时常见死不救。端木磬常年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在江湖上已经几十年没有抛头露面过。自己究竟该去找谁?去找医仙虚谷子,十有都会吃了那怪老头的闭门羹……可是为了救治她,能让她醒来,这算什么?
说着,少年眉头一皱,确定了一般,不由又将脚下的飞剑驱快了些。破云而去,划破寂静的苍穹。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人为什么而活,他不知道。若不是有着要救治烟葵的这个信念,恐怕他早已看破俗世,跟着烟葵去了。可是那个人,她还没有醒来啊,自己是万万不能死的。
苗疆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十万大山横在他眼前,少年轻蔑地哼了一声,御剑直穿而过。仿佛这天堑一般的十万大山在他眼中只如尘土,巍峨、直**云……都是徒劳,因为此刻他的心中,只想救活那个做了三年傀儡的女子。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孤鸢云淡草凄凉,烟尘四起滴愁伤。
可笑万物皆尘土,皴山血泪染沧桑。
……
当年烟葵在行宫遗址念出这首诗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这个女子心境过于惨淡,甚至是有些悲观,和自己的年少轻狂是不能相比的。那时他总认为什么都是好的,对一切都充满了热切的希望,即使有不好的,一定也能扭转乾坤。可如今,他已不是那个淳朴的热血少年,只觉得自己遭遇了几多变故之后,心境惨淡,已然有些苍老。

不知烟葵当时是什么心境,可自己此时的心境,的确是如此了──可笑万物皆尘土。心境淡了,将一切也看得淡了。
脚下的“碧落黄泉”隐隐发光,发出声声“铮铮”剑吟。剑身倒映出南宫烨那张脸,线条已经很是硬朗,少了些稚气,多了分成熟。
三年过去了,苗疆、他改变了许多。可是那竹床上的女子,没有分毫的改变,静静躺着,十指相扣合在心口。那面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有着幽幽的羞涩,醉人的缠绵,好似情人美丽的眼眸,三年来,一直温柔如许的在冥冥中望着他。
有些事情,是久久不能忘怀的,三生,七世。
耳边的风渐渐变得寒冷、锋利,割着他的脸庞,生疼。南宫烨不由浑身抽搐了一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啐道:“该死!真是冷!”
我好冷……好冷……
梦里那个,亦幻亦真的女子,一身白衣若雪,全身没有分毫血色,极力伸出双手想抓住他,瞳孔中写满了绝望与无助,呼唤着:我好冷……好冷……
南宫烨登时一惊,身子大震,牙齿咬得更紧了些,拳头微微攥起,低声自语道:“等着我……烟葵……”
如同刍狗的白云已被这少年抛却到身后,华光一闪,只在云端留下一道长痕。
幽静的山谷,千里桃花障,灿若彤云,灼灼其华。
南宫烨立在半空中,俯瞰而去,团团粉艳的桃花如同带子一般,将这个小山谷缠绕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放眼望去,满眼尽是绯色。外部是高耸的,黛青的群山,环抱着这个静谧的幽谷。除了粉艳浓重的桃花,他看不到任何别的颜色与别的事物。
山谷中似乎有什么在闪闪发光,应是条小溪吧,横穿山谷。风儿轻轻吹拂,粉白的花瓣洋洋洒洒的落在溪中,打着旋儿,顺流而下。少年双眼微眯,嘴角动了动,御剑俯冲了下去。
经历过无数风吹雨打,打磨的光滑溜圆的青石,立在谷口,上面赫然刻着三个朱红的大字。笔法刚劲而不失娟秀,游刃有余,行云流水,给人以一种回肠荡气的感觉。
“桃花坞。”
南宫烨一字一顿的念出那三个字,眼角微眯,展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自语道:“终于找到了……就是这里!”
少年举足踏进了山谷,脚下的泥土尚且带着些湿度,空气中花香扑鼻,很是让人感到惬意。行走在通向谷底的木栈道上,两旁栽满了桃树,千里桃花障,美艳逼人。脚下的溪水静静流过,有调皮的鱼儿穿梭在其间,映衬溪边湿漉漉的青草,宛若世外桃源。
如果烟葵来到这个地方,一定会很开心吧?想必她一定会脱口而出一首诗篇。
如果、如果,只能是如果。
少年坚信,他一定会把这如果变成现实的。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面上的表情也轻松了几分,均匀地呼吸着幽谷中略带香甜的空气。
很近了,很近了!也许自己离烟葵醒来的日子,已经是近在咫尺了……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了神色,缓缓向山谷深处走去。他要去拜访那个医仙虚谷子,不可失了礼节,否则……
“呸!你在想什么?!”
南宫烨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低声自语道:“什么否则……想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做什么!打起气来,她的命,全在你的手上了!”
越接近谷底,少年的步履越是沉重。终于,脚下的木栈道到了头,几丛桃树相掩的小屋渐渐显露出来。桃木盖成的屋子,小而精致,溪水弯弯曲曲的从屋边穿过。一棵很大很大的桃树,不断有花瓣从上面落下,落英缤纷,正有一个老者坐在树下弹奏着一把铁制古琴。
那老者一身青布衣服,虽不是什么华贵的衣料,可穿在老者的身上,却有几分仙风鹤骨。说来也奇怪,那老者看去已经很大年岁了,可依旧是一头泛着青光的乌黑头发,脸长长的胡子,也是黑色的。
老者背对着南宫烨,却好像是感到有人来到谷中一般,边弹边朗声颂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首诗他记得,是唐寅的。
而这颂诗的老者,恐怕就是那医仙,虚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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