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待南宫烨醒来的时候，自己并不是在药师端木磬的门前，而还是在那云顶雪墓里。四面仍是冷冽通透的冰，厚厚的积雪，一只小巧的绯玉棺以及那望着他浅笑的广寒公主，只是方寻不见了踪影。
那曳国公主的幽魂仍是看着他笑，身子已是半透明的，有些诡异。
“段、段公主……”
南宫烨琢磨了一会儿，忘记了她的封号，便恭敬的唤了声“段公主”。段璃砂听见那一声“段公主”，面上的笑意更浓，不可方物。南宫烨搔了搔后脑勺，良久才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位方寻小兄弟，去哪里了？”
“噢，那位少年人名叫方寻啊……”段璃砂幽然一笑，抚了抚一手晶亮的指甲，又道，“小女子做鬼两千多年了，早已有了些微薄的法力……加上那少年人又喝了我的天仙酒，他自然是在睡梦中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说完，她又颇有意味的看了看南宫烨的双眼，补充一句道：“看不出，少侠对那少年人还真是关心的紧呢……”
“公、公主……”南宫烨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低下头来，继续道，“方寻兄于我狭路相逢，虽无深交，可也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兄弟。公主说将他送回了他该去的地方，在下冒昧的问一句，他……是回雪镇去了吗？”
月光如水，缓缓流淌在整个冰室里，很是柔和。
段璃砂也不去看南宫烨，转身浮在空中，望着那高高悬在天上的弯月，柔声道：“讲义气……看来那位与我命格相象的姑娘，真是没有看错。”
“呃？”南宫烨怔了怔，立即会意到她是在说烟葵。吃惊之余不禁佩服这女子的法力，两千多年的修行，竟有着可以洞穿人心的本领！他苦苦一笑，自问道：“是吗？我不这样觉得啊……”
“少年人，你看着天上的月儿，多好看啊……”
段璃砂打断了南宫烨的话，仰头看着天上的弯月，幽幽道。月光照在她的面上，本就秀美的脸庞顿时平添几分妩媚，几分艳色，极是出尘。怪不得昆仑一带自古有传曳国公主段璃砂如同月宫仙子下凡，美如昆仑冰凌白雪，秀如江南水月。
南宫烨抬起头看了看那天上的月儿。弯弯的一抹，尖尖的，细细的，却很是明亮。第一眼黄盈盈、金灿灿，就如同一捧湖底沙。第二眼银闪闪、凉清清，颇有几分仙宫之意。
这就是，那让这面前的女子如此痴迷的，曳国的月儿么？
还真是好看呢……
“好看，真好看。”南宫烨凝望了良久，才点头默默道。段璃砂却是轻笑了一声，问道：“看着这月儿，少年人，你想到了什么？”
苍穹如墨，幽蓝空明。几颗疏星，一轮弯月，已经构成了这女子千百年来恋恋不舍的美景。他久久的看着这天上的月儿，静静的思考着。那月儿就像苗疆的银苗刀，看似细而无力，却是刀刃锋利，就像苗家女儿的心思，巧的很。
想到了什么呢？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捉摸不定，难以言表。但他很喜欢这天上的月儿，就想这般看着，不回答段璃砂的问题。
“少年人，看着这月儿，你想到了什么？”
那女子的声音如水般柔媚，缓缓流淌过他的心田。段璃砂又是轻声问了一句，南宫烨有些迟疑的抬起头来，淡定了一会儿，答道：“我想到了她的眼睛……”
“眼睛？”
“她的那双眼睛，就像这昆仑的月儿一样啊……透着清冷，又不乏温柔。时而犀利，仿佛可以洞穿尘世和人心，有时候又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真像，呵呵，真像！”南宫烨不卑不亢的答道，瞄了一眼段璃砂，又道，“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
“呵……”段璃砂轻轻拉起一只袖子，掩面而笑道，“小傻瓜，你可真是可爱的紧……知道吗，这云顶雪墓是曳国灭亡后，霍国国君在曳国王宫的旧址上花重金建造起来的……他留给我一弯曳国的月儿，可真好啊……定国来的那位妹妹，想必现在也在定国的故址上看着定国的月儿吧……”
对这女子来说，一弯月儿，足矣。
南宫烨怔了怔，问道：“公主还未回答我，是否讲方寻兄送回雪镇了？”
“雪镇？”段璃砂怔了片刻后，嘴角动了动，苦笑道，“原来霍国的国都，现在成为了北疆的雪镇……你那位方寻小兄弟该去的地方，不是雪镇，而是京城。我送他，去京城与他的家人团聚了……”
“啊？可是方寻兄的心愿就是寻道……公主这样，岂不是误了他的意思？”
南宫烨有些吃惊，忙询问道。行不到段璃砂却是留下一串玲珑的笑声，道：“那少年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等他到了自己家人身边，就知道那份难得可贵了……你说，是吗？”
“那公主何必将我留下来呢？”
一团月光，静静投在地面上，剪出几道细碎的光影。
“怎么？怕我将你扣下来么……放心吧，我会将你送走的……喝了我的天仙酒，自然是可暂时忘忘忧愁……”
段璃砂笑了笑，不语。南宫烨咳嗽几声，说道：“这玲珑绯玉棺，乃是流沙棺……我想那位霍国国君一定是当真心里念着公主吧……雪墓中的流沙是名贵的五色彩砂，在两千多年前收集起这么多的彩砂，难于登天。更何况流沙棺的放置方法，流沙、棺椁的重量以及吊棺用的链条的长度，都是要经过精准细算和打制……霍国国君能为公主这番费尽心思，公主也不该怨他了。”
“怨他？”
段璃砂忽地转过头来，凝视着南宫烨的双眼。几片银白的月迹，斑驳的洒在她的华发上，如水的柔美渗出骨来。
“他给我留了一弯曳国的月儿啊……我为何，要怨他呢？”
说着，那女子的眼角，竟是流泻出了一丝明媚。嘴角勾画着灿烂的笑意，又是一阵红晕模糊了视线，又是唱起了那首小诗：曳宫凉月照，蛾眉轻锁画。
月下美人棺，无限只思量。
叮铃……叮铃……
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犹如环佩相撞所发出的声音一般，沁人心脾，宛若玉露琼浆。
铮……铮……
几阵铮铮剑吟，仍是那般清脆。
少年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一阵淡淡的芳馨飘入他的鼻息，那是一丝极其熟悉的感觉，他再也不曾忘记，那阵阵的清香，带着几分冷冽，几分萧索。少年的双肩开始颤抖，还未等自己完全睁开双眼，便紧紧抓住了那芳馨的主人的手，紧紧的，不肯放开。
那双手，柔弱无骨，被他这般紧紧的抓着，那双手的主人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好似他是个撒娇的孩子的一样，手的主人就这般纵容着他。
“烟葵、烟葵……是你吗？是你吗？”
少年大声呼唤着，睁开了双眼，心急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儿。
──那一袭素净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缠绵白衣，三千乌发流泻在腰际，脸色苍白透明，没有丝毫的血色。只是那容颜，清丽无双，犹见几分灵动。少女此刻仍是一身雪白，如同昆仑皑皑白雪一般，映入少年的眼瞳，锥刺了他的心弦。
“烟葵、烟葵……太好了、太好了，是你，是你！”
南宫烨像个孩子一般欢呼雀跃，也不顾忌什么，紧紧拉着那双手。
那双手，玉也一般，却是冰凉冰凉的。
“呵呵……”
面前的女子竟是展颜一笑，眼中闪动点点潋滟，启唇唤道：“烨哥哥……”
烨哥哥？
她何时这般唤过他？
就算是在她在她把后背交给他时，也只是唤了他的名字而已啊……
还不等他思考，那少女却是已经哭的梨花带雨，双肩微微颤抖，极是惹人怜惜。一双眼睛有些微红，带着些怨念看着他：“你为何，让烟儿等了这么久啊……你可知道在鬼界，烟儿受了多少苦啊……烨哥哥……”
烟儿？
她何时这般唤过自己？
无论何时何地，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烟葵。
他正想问个清楚明白，面前的少女却是不由分说，轻轻拥住了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烨哥哥，烟儿……”
“烟葵，”南宫烨镇定下来，轻轻推开了这女子，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怎么了？”
“我？”
少女抬起头看了看他，看着少年那满腹狐疑，却是嘴角又勾起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轻声道：“烨哥哥，烟儿喜欢你啊……”
风停止了温柔的吹拂，滞留在了那一刻。草丛里的夏螟虫也停止了低吟，静静听着这一刻万物的呼吸。
南宫烨怔了片刻，一把将这女子重重推开，摇着头，反反复复道：“你不是烟葵、你不是烟葵、你不是、你不是……”
“烨哥哥，烨哥哥……我是你的烟儿啊，我喜欢你啊……”
“走开！你根本就不是烟葵……你不是……你不是……”
“呵呵……俊哥哥，你可真是痴情啊……”
一袭晚霞缓缓落下，少年也渐渐清醒过来。此刻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之中，一个极其媚骨的女子手里捏着一条丝帕，抚弄在他的面上，勾魂摄魄的笑着。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