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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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路上,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毒应该也越来越深了吧。要是以往,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如今,我开始眷恋这个尘世。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苏清儿的家。
朱漆大门映霞光,
玄天高柱顶梁天。
青铜神鼎震四方。
雕石尊狮吼千里。
绝对算得上是气派。门上方的牌匾上镶着金碧辉煌的字,十分耀眼。
“神剑山庄”这四字莫名地刺痛我的双眼。
苏清儿是神剑山庄的人?
怎么会这样?
我震惊地看着苏清儿,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与不情愿,迟迟才肯家门迈去。
站在门口张望,打扮得像丫头的女子见了我们,便叫守门的一男子进去通报。
“你在这干嘛?”苏清儿上前,淡淡地问道。
这丫环连忙应道:“老爷命我在这等小姐。”
那丫环看见了封祭十,连忙热情地请了个安,“八爷八爷”地叫道。
苏清儿偏过头去,丫环劝她:“小姐,快进去吧,老爷在等你呢。”
苏清儿很不情愿地踏进了神剑山庄,我和封祭十随后。
从苏清儿的反应来看,她好像也不喜欢这个家。
从一踏进门口开始,我就觉得苏清儿不再是调皮活泼的小女孩,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偌大的厅堂里,坐着一对中年男女。
我万万也没料到苏清儿的爹就是神剑飘红苏敬天。
上苍真爱与我开玩笑。
“八弟,你回来了?”
封祭十连忙笑容满面的叫了声“大哥”。苏敬天点头应着,随后盯着封祭十身后的我们。
“半年了,你现在才回来,你……”苏敬天明显不悦,责怪苏清儿。
苏敬天身旁的女人赶紧劝道:“好了好了,人都回来了,就别再责怪清儿了。”然后转对苏清儿,温柔地说:“快去看看你哥哥吧!”
“爹、娘——”
随着这声叫喊,一看,是苏乞儿。
苏清儿冷笑了一声,走到她面前,撞过她的肩,拉着我离开。
苏清儿说是要去看她哥哥,可她却把我带到了一个灵堂。
这里四周悬梁,层层白布扬起扬落,映入眼帘,幽清冷寂。香炉烟断灰残留。
灵位:爱妾紫菁雨。
灵位:爱子苏堇年。
“他们是?”我问苏清儿。
良久,苏清儿才缓缓地说:“我娘,和我哥。”
她侧过头,看不清是何神情。
难道苏家就只摆放这两个灵位?“这是苏家唯一的灵堂?”
“不是。”
“那为什么不把他们放在一起?”
苏清儿没有立马答我,而是让我仔细观察她娘的灵位。
“你娘是妾?”
“嗯。”
苏敬天与封祭十在前厅喝酒。
苏家后院的亭里,苏清儿又喝酒了。
“就因我娘是妾,所以她的灵位不能放入苏家宗堂。”
“为什么?”
“这是祖上的规定。”
“那你哥呢?”
“哥是大娘所生,本要将他的灵位设在苏家宗堂里。可这是他的意愿,他怕我娘孤独,要替我照顾我娘。”说着说着,她已泪如泉涌。“将来,我也要陪哥和娘……”
听着这话,我也不免为她难过。我又想起了彩灯节那夜,她的凄凉的笑,她冰凉的泪。
“一开始爹不同意,后来在我的以死要挟下才肯妥协。”
“那你大娘同意吗?”
“她同意。哥在的时候,她待我很好。哥去后,她更是待我如己出,把对哥的那份爱也统统给了我。”
难怪,刚才她看苏清儿的眼神分外疼爱。
苏清儿的泪在脸颊上流淌着,我轻轻地为她拭去,没想到她抓起我的手说:“以前,哥也会为我拭去眼泪的。”
她放下我的手,又继续喝酒。
“清儿,少喝点。”我劝她。
她有些醉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哥也不喜欢我喝酒,我也答应他不喝酒的。只是……”她抱头痛哭着,“除了娘和哥的忌日。今天,是哥的忌日……”
彩灯节那夜,她也喝了酒,难道那天就是她娘的忌日?那夜的她,很是凄楚。
这时候,苏乞儿从亭前走过。我本想叫住她,只是还没喊出来,苏清儿就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大叫:“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杀人凶手!是你害哥的……”
我惊住了。
我看见苏乞儿往这边望,整个人呆在那里。
我突然想起了在客栈里问苏清儿的话:“如果我只能当你的姐姐呢?”
“……我没有姐姐!”
苏乞儿走了。
苏清儿醉倒在我的怀里,说出了一句令我难以相信的话:“还有爹,是爹杀死了娘!我不会原谅他的……”
苏清儿
小时候的哥,会买冰糖葫芦给我吃,会说故事给我听,特别是在娘死后,哥是我唯一的依靠。那个曾经陪我上山放风筝,会刻木偶给我,会教我用竹叶吹《飘》,会跟我说心里话的哥,把我捧在手心的哥,离开我已经七年了。
哥去的那年,我十岁,他十四岁。
我一直都无法原谅那个叫苏乞儿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哥就不会死!哥是被她毒死的,我不知道,她的心肠为什么会那么狠,她害的那个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啊!不对,她当初要害的是我,她同胞的亲妹妹。哥不该死的。哥是为我而死的。哥要我原谅她,可我做不到。
我也无法原谅那个叫苏敬天的人,是他,他亲手将娘杀死!那个是她的结发妻子啊,他都忍心下得了手,他的血是那么的冷。就算他是练功走火入魔,娘因他而死是个不争的事实。自他杀了娘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爹。从前的爹是疼爱我和哥哥的。尽管娘让我原谅他,可我也还是无法做到。
今天,是哥的忌日。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他。甚至那天追到聚义厅的院里,看见那人跟哥长得很像,真的很像,可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是我太想哥了,后来为了不让天衣哥哥担心,我说是去找诺哥哥了。不知哥和娘在天上好吗?有在看我吗?
哥娘,你们好吗?清儿很挂念你们。
苏乞儿
今天是某人的忌日,之所以称他为某人,是不想在提及他之余再增伤感。
这个某人,是因我而死的。他的死,拯救了我,让我肮脏的灵魂得以救赎。
是的,我曾经嫉妒苏清儿。所有人都疼爱豕遥?也幻靼孜业降啄牡惚人睢?墒牵?褪俏业募刀剩?梦液蠡谥丈H绻皇俏业囊荒钪?睿?筒换嵩谇宥耐肜锵露荆?橙司筒换岽砗榷馈?
我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我想某人是知道那碗里有毒的,因为临死的时候他还对我笑,笑得那样轻松自然。后来我在他的房里找到了一封信,他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知道我有加害苏清儿之心,防不胜防,他怕苏清儿受到伤害。他想让我放弃种种坏念头,必要之时他会为苏清儿牺牲自己,他只要求我替他好好照顾清儿。
我想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劝服我,来救赎他的两个妹妹。
为了赎罪,自我当上丐帮帮主,便带领丐帮中人行侠义,济苦难。
这些都是某人的功劳。
今夜路过鹊溪亭,又见到清儿怨恨的眼神,那就像一把尖锐的剑刺进我的心脏。这种伤口是无法愈合的,因为这种痛是无法抹去的,它很真实,真实得甚至在梦中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我知道我给清儿的人生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可我,又不敢请求她原谅我。
就算我统领丐帮上千群众那又如何,我就连一句请她原谅的话也说不出!
晌午清儿去拜忌他,我没敢去。待她走后,我才敢进去。
当我面对着某人的灵位,我就再也止不住眼泪。
从前,我怀疑自己是没有眼泪的,甚至认为眼泪是脆弱的象征,可是某人的死让我开始不吝啬眼泪,原来我也是需要脆弱的,我也需要眼泪来安慰。

如果某人没有死,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该有多好啊。
可是,娘的死给清儿的打击大,某人的死更是令她痛苦不堪。自某人死后,清儿就对这个家没什么眷恋了,宁愿流落在外也不愿回家,一年也只往返家里几次。就是因为这样,爹生气了,前些天才让我派人去打探她的行踪,去叫她回家。
她特意到远外的青海宫拜师,为的就是远离这个家。只有娘和某人的忌日她才肯回来。
我不敢奢求她原谅我,也不求她回到这个家,只求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天衣
没想到清儿的心里这么苦难,我想,她用貌似纯真的笑容把痛苦掩藏到不为人知的深处,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原以为,她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纯真快乐、无忧无虑,是我没有深入的了解她。我很感谢清儿愿意把她的苦向我倾诉,她对我的信任,是除了楚笑天外的另一人。
这是来苏家的第二天,清儿酒醉后醒来就匆匆要拉我离开,看得出来她不愿在这个家多呆一会。我没有跟她走,而是擅作主张把她拉到了昨天她带我来的灵堂。
苏清儿一看到她娘和她哥的灵位就瘫软在地,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想,在她至爱的哥哥和娘亲面前,她的情感才会毫不保留的倾泄出来。
我问,你恨苏敬天和苏乞儿吗?他们都是你至亲的人。一个是你亲爹,一个是你同胞姐姐。你恨吗?
她说,他们杀了我至亲至爱的人。
我说,那你恨他们吗?
苏清儿明显在犹豫,答不出来。
我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剑,放入她手中,说,那你就用这个去杀了他们。
她慌恐,剑从颤抖的手中掉落,整个人定在那里。过后,她掩面而泣。
我问,你为什么不敢杀了他们?
苏清儿泣不成声。
我说,那我去替你杀了他们!
苏清儿紧张地起身阻止我,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回过头,缓缓道,你很爱他们。
苏清儿怔住了。
我说,从你刚才紧张的神情中知道,你很爱他们。
苏清儿正想说些什么,我打断她。笑着说,你可以用怕我受伤作借口,可你骗不了你的心。你不舍得杀了他们,你不愿恨他们。因为他们是你在这世上至亲的亲人。
苏清儿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瘫坐在地,侧过脸去,眼角有泪流出。
我继续说,在你哥和你娘的面前,你还不敢承认吗?我想他们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这样。你恨不了他们,那就去爱啊。不要再把自己弄得那么痛苦,好吗?
苏清儿久久才转过来,道出了一句,谢谢你天衣哥哥。说完,是一个泪中带花的笑脸。
我想,她的心结,打开了。
回想起刚才所说的一席话,简直不敢相信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苏清儿真的让我明白了许多。从前的我,连痛连乐也不晓得,只晓得自己过的只是行尸走肉般百无聊赖,厌倦世间的日子。回想起来,方才感知自己的愚昧。
有的人活出滋味活出快乐,是因为他们懂得在痛苦中解脱出来,把不快乐转化为快乐。以前的我,只是还没学会换种方式去活而已。
现在的我,不同了。我相信我会活得好好的。
清儿在神剑山庄留了下来。居住几日后,和我与封祭十一道回长安客栈。
清儿说她要回清海宫向师傅辞别后再回神剑山庄。还说想我的时候,来我所告诉她的青城山找我。
在回长安客栈的路上,封祭十就不知道去哪了。
出了神剑山庄,苏清儿又恢复到孩子般天真烂漫。我想这次,她是真的放下了包袱了。就连微笑里也不会再隐藏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见到她这样我真高兴。
“怎么不见封前辈?”我问苏清儿。
苏清儿脱口而出:“管他呢!”
“呃?”
苏清儿腼腆的笑了一下,解释道:“叔叔他呀童心未泯,说不定这会跑到哪偷乐呢!”
我“哦”了一声。
“那我们要怎样找到他?”苏清儿撅起嘴,“天衣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啊?”
我不明所以然地问:“怎么会呢?”
“那你为什么宁愿去找一个老头,也不愿在这陪美女啊!”
我寻视四周,作迷糊状。
苏清儿突然戳了我一下,“你不是说过我是美女的嘛,难道你是骗我的?”
“当然不是。”我哭笑不得。
“我只是想要去找人,向他告别一声。”
“找人?女的?”我还没答,苏清儿就又问下去:“她有漂亮吗?”
我摇了摇头,作无奈状。然后笑了笑,说:“他肯定没你漂亮!”
他不漂亮,他只是俊朗。
我要找的人正是许诺。
“那当然,诺哥哥都说我是最漂亮的!”苏清儿还是如往的自信。
呵呵。
途经华生寺的时候,我们遇到了白衣书生谈笑,他邀我们在华生寺做客。在与他的交谈之下,我们得知,华生寺的主持了空大师乃是他的师叔。
了空大师在武林中声望颇高,受世人敬仰,这点我在青城山就早有耳闻。
他笑说,了空师叔和贵客在后院攀谈。而且那位贵客的身份貌似十分隐秘,连他都不知道。
苏清儿连忙跟他睹气说,难道我们就不是你的贵客吗?
谈笑又笑,是是是,贵客中的贵客。
我们在那里上了些香火,苏清儿还很认真的祈祷。从她口中得知,那年她八岁,她亲眼看见她娘紫菁雨惨死在她爹苏敬天的乾坤掌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她疯了般跑过去抱住她,只见她娘断断续续地咬出“不”、“要”、“恨”三字,然后任凭她如何叫喊,她娘还是断了气。从那开始她就恨苏敬天。
她十岁那年的冬天,受了风寒需吃药,然被苏乞儿趁机往药里下毒,让她哥陪上了性命。那天。苏乞儿端药来,说了一些愧歉之类的话,她原以为苏乞儿终于想通了,打算不计前嫌,毕竟是亲姐妹。可是,当她就要伸手将药端过来时,她的哥哥突然出现,拿过了药,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然后笑着对她说,呵呵,我也感冒了。不一会儿,碗被打碎在地,他脸色转白,开始吐血,大块大块的血,如烈焰花妖娆。他倒下了,她看着地上的药,溅起泡沫,瞬时明白了,又是苏乞儿的“杰作”。他哥对她说,叫她原谅他,他不能再陪她了。还有就是叫她不要去恨任何一个人。
那时开始,那个家就充满恶梦,她不愿再待,只好远赴青海宫拜夜微寒为师。
她不明白为何她娘和她哥都是叫她别恨。
如今她明白了,恨一个人很辛苦。有血缘的存在,她就不能恨得彻彻底底,那么到头来苦的是自己。
从表面看,苏清儿是那么天真脱俗,没想到天真脱俗的背后,凄苦渗入到了骨子里。可怜的清儿。还好她现在看开了。
谈笑是个诙谐幽默的俗家弟子,他在我们面前假装摸着胡子,学起主持的口气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缘来缘去,缘尽缘灭,一切随缘。”
逗得苏清儿也跟着学起和尚样来了。苏清儿还给他取了个绰号,**。
谈笑还有意劝我干脆留在华生当个俗家弟子,好与他作伴。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和尚的。他十分认真地说,施主与我佛有缘,日后定会皈依我佛。
我笑着说,和尚注定与我无缘。
苏清儿开玩笑了一句,与和尚无缘,难不成你注定与尼姑有缘?
我没有放在心上。以后的事,很难说。
我说,今日有缘遇见谈笑兄,他日有缘再聚!
苏清儿忙说,谈笑大师,再见咯。
谈笑一笑,还是那句,缘来缘去,缘尽缘灭,一切随缘。
我和苏清儿辞去了华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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