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七回 大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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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大病(1)
快到五月了,王府中既有忙着郡王府的事情。书书网 更新最快又要忙着张罗王爷长女孟媛的婚事,可以说里里外外都很是热闹。跟外界的热闹不同,身为姑娘家的孟媛,并不显得忙碌。因为这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别人去替她办的,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等待出阁成为新娘子那一天的到来。
孟媛的婚事已定,是在八月初。一想到自己日后将要出嫁,孟媛就算再冷静的一个人,也不禁生出许多的期待和不安来。因此,她跟姐妹们的来往更加频繁了,这可能也是想借此弥补自己心中对于家人的不舍之情吧。
这一天,在芜陌轩中,璇真与姐妹们一道闲坐聊天。当听到身旁奶娘她们说起最近打听到的关于外庭的事务时,自然免不了有人提起孟媛未来的夫家——杨家那边有什么人上门来拜见问候或是送礼等事情。每当说到这个,孟媛还不用人取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璇真最多调侃一两句,不像季媛那样整日嘻嘻哈哈的、不时拿这个来打趣。深闺绣阁中的女儿们,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是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不能过于好奇关心的。不然,别说是父母,就算是身边的奶娘也要规劝她们不能逾矩。因此孟媛是当然不能说这些话题的,甚至还得装作不关心;不过她的妹妹们就不必有这样的约束了,因为被谈论的不是她们的丈夫嘛。
“好三姐儿,日后你也自然得招个好女婿、出了阁去。到时候姐妹相见,还这般取笑不成?还是休要说了。”
孟媛的奶娘见自家小姐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便赶紧出来打圆场。季媛听了,微微嘟起嘴(显然她也不大乐意听到这个),然后很快又故态复萌,看着自己的二姐,说:
“还有二姐姐哩,二姐姐日后咱们俩休要理会她们这起子人,咱们自个儿过日子去!”
她的话,让养娘宫女们都笑了起来。一旁的佩玉便笑着说道:
“好个三姐儿,哪里有这道理哩。如今便是大姐儿,往后便是咱们二姐儿。待二姐儿出了阁,自然就该到三姐儿您呐!”
“前日我隐约听见外头人说起,说王爷还跟长史他们说来着,待朝廷御旨一下,璇姐儿得封郡主,便要开始张罗这事儿了。只怕二姐儿好事也近了!”
听到季媛的奶娘这么说,佩玉等人自是微笑着。而璇真低下头去,一句话也没说。旁人看来她是在害羞,可是谁又能想到她此时心里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呢?
以为妹妹跟自己一样不好意思的孟媛,此时总算是没那么羞怯。她不理会在一旁侍候的下人们,推推姐妹们。示意她们吃茶、不要理会她们这些女人。吃过茶后,璇真她们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是谁,又提起那杨家来,孟媛脸上一红,转过头去。璇真看了,刚笑了一笑,说了句:
“瞧姐姐,倒像是……”
一语未了,她眼睛里的世界就整个儿缓缓倾斜了。璇真整个人倒在榻上,手里的茶盅也掉在地上。房中所有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继续像炸了锅一样慌乱起来。晕倒的璇真任凭姐妹们怎么呼唤、奶娘宫女们怎么侍候,都始终不醒。
德王嫡女无端病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府。
璇真昏迷不醒后,芜陌轩这里日夜不得安宁,这是不用说的,便是整个内庭当中,也无法平静下来。
当璇真昏倒之后,众人当然是忙着侍候她、又去禀告过王妃,又前去良医所请良医过来诊治。王妃于氏知道女儿昏迷,急得连忙过来看视。良医正并数名良医为璇真诊治过后,却始终得不出病因来。有的人说病人脉像尚算平和。应该不会有大碍;有的人说病人可能是中了暑气暑热,才晕倒的。反正听他们的诊断结果,像是没什么事情,璇真很快就会好起来似的。可是说是这么说,不管是谁叫谁哭,璇真都没有张开双眼,只是气若游丝,脸如白纸。每日只能由人灌下一些米汤,其余一切饭食都不能进食。
璇真发病后,王妃于氏自然是不用说,每天都过来芜陌轩、只盼着女儿平安无事、早早醒来,内庭中各女眷诸人,也都一天不断头地来这里看望等候消息。可是眼见璇真病却一天一天根本没有起色,连良医们也束手无策,王妃哭得形如泪人一般,哭了又骂、骂完又哭,埋怨为什么良医会如此不中用、救不得她的女儿。孟媛季媛也是哭得好不伤心,每日里如果不是被人苦劝着、甚至都不肯离开,只想等到亲眼确定姐妹无事为止。至于说璇真房里的佩玉银香等人,更是难过得废寝忘餐,日日夜夜衣不解带侍候在床前,只盼主子能够康复过来。
可是无论是什么药汤药剂,硬喂、硬灌下去后,病人依然是不见一点动静。看着似乎已经毫无指望的女儿,于氏哭得眼泪都快干了,每日也无心打理家中事务,只在女儿床前候着,生怕女儿真的会有个三长两短。幸好世子妃白氏除了自己世子府中的事务外,每日也亲到内庭当中打点。这才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来。
德王知道女儿生病后,也几乎每日都过来看望。原本他还不大相信向来健康的女儿,这次会病得这么沉重。不过在看到女儿的模样后,德王朱见潾也是万分忧心。因此,他叫来良医正,吩咐下去:只要有人能治得好璇真,一定要重赏;便是自己没法子,但若能引荐得来名医治好女儿的,他也照样重赏不误。然而不管是府里的良医、还是经由他人引荐而来的名医,都对于璇真的病一点办法也没有。德王的心中,自然更添焦虑。
芜陌轩中,忙乱的身影与慌乱的心绪,真可谓是充斥于其中了。这里的下人们,比往常更加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不仅要好生侍候着病中的璇真,同时还得侍候着那些前来看望的主子们,简直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不过大家的心愿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希望璇真能够早日平安无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药石无医。
在这样的乱糟糟之中,王妃于氏眼见女儿的病毫无起色,简直把“愁”字写在脸上、刻在心头。眼见数日已过,女儿仍然没好转的迹象,人人都暗地里议论恐怕这回璇真的病是没救了。在寻常的程序已然无效之下,人自然而然就会开始转向于不同寻常的手段、希望从中寻求到帮助。好做出最后一点努力。
医治既然已经没有办法帮到女儿了,那么也就只好求助于所谓神佛的力量了。现代人斥之为迷信无聊的东西,在明代这儿,却是当人已然绝望后、最后能够寄托的依靠了。王妃也不例外,她眼见女儿病到这种地步、无论是什么大夫或药都无法让女儿好起来,便理所当然地想起了要向神佛来求助。尤其是当她被身边的心腹李妈提醒后,更是如此。
那天夜里,当于氏被众人们好不容易苦劝先回荣德殿休息后,虽然人已经离开了女儿的住处、可是一颗心仍然落在女儿身上的于氏,不住地叹气,哀哀欲绝。李妈见此。便从捧茶的宫人手上接过茶盏来,亲自为王妃递茶,同时一边劝解道:
“娘娘劳碌了一天,如今且好生安歇下,可休要累坏了身子。依小的来看,璇姐儿那病来得古怪,不管是哪个大夫,都没个法子。前些日子还记得那老道说过,说咱们姐儿若得了敕封、便有大难。如今再想想,这倒……”

这句话,让原本靠在引枕上的于氏一下子坐直在榻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李妈见她如此,吃了一惊,正要问的,便听到王妃语气急促地说道:
“快派人去!去真武庙将林道士叫了来!不,是请了来!快去,不得耽搁!”
“娘娘,如今已是二更天了,天色已晚,不如待明儿一早,再让人去庙里……”
“管它三更四更的!只管命人请了去!他若是不肯来,便是绑也要将他绑了来!快去!这样一个风火事儿,不能耽搁了!叫门上人赶紧去!”
王妃连声不迭地命令着,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李妈一边也急忙吩咐下去,然后又回过头来安慰主子,请她不要心急,一定会尽快将林道士请了来的。于氏确认自己的命令已经传达下去后,这才微微喘着气,语音微颤地说道:
“这回只怕果真是应验了……这可怎生是好啊!要是我早听人一言,璇丫头只怕如今也不会受得那苦了……”
“娘娘休要说这些!这怎么会是娘娘所害哩!”李妈完全能明白王妃的忧虑和焦急,不住地抚慰着对方。“当初咱们听了那林道士的话,哪里会当真,便是听了去,也只当是危言耸听罢了,哪里会料到……如今已是命人去请了,娘娘且略等一等。真武庙离咱们府上近着,只怕也快来了。”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明明时间流逝的速度仍然与以前一样,可是对于于氏而言,却好像过了几天几夜似的。她一时想起女儿病中的模样、一时想起林道士当初说过的那番话,不禁又是自责又是觉得荒谬——开始时自责,是因为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重视对方的说话,直至现在女儿出了事,都毫无办法;而觉得荒谬,则是又觉得此事不可信,那林道士怎么可能真有这样可怕的预言能力呢?这应该只是骗人而已吧?如果说前面一种心态是于氏在无望的情况下的正常反应,那么后一种心态,则可以说同样也是于氏的理智的判断下作出的正常反应。她不是不在乎女儿,只是觉得有可能女儿的病仍然能用正常的手段治得好(只是现在暂时没有找到那种正常手段而已),所谓预言灾难云云,不过是一时偶然说中而已。
大概过了约一个时辰,外面就有太监来报:林道士已经带到了。原本时间都这么晚了,王府各门都已经关闭、禁止人进出了。不过由于是王妃的命令,所以门上人都不敢怠慢阻拦,急忙去真武庙请来林道士后,便由内庭太监引着对方赶紧往荣德殿而来。那林道士在真武庙中带领众弟子做了晚课,本来都已经歇下的了,突然之间听见山门上有人敲得门如擂鼓般响,开门一瞧,竟是德王府的人。林道士听得人匆匆说过来意后,连忙更衣跟随对方前来王府。当这个老道士匆忙来到王府内庭当中、进入荣德殿、在王妃面前磕头行礼时,虽然衣冠齐整,但神情狼狈,气喘吁吁,完全没有以往那一派看似仙风道骨的气派。
“我且问你,我那丫头若得了郡主之名,便有大难,你为她推算,可是真有此事?!”
于氏根本不等对方行完礼,就单刀直入地问对方。林道士知道深夜叫他,肯定事关重大,再加上听到王妃语气不对,因此也不敢站起来,仍然匍匐在地上,恭敬地回答道:
“回娘娘,确实是如此。不仅是小道如此推算,便是先师也是如此这般告诉小道的。”
“也就是说,璇丫头若当了郡主,此命便休矣,是这般不是?!”
“正是。不仅是郡主,便是更低些的封号,亦不可有。万一二姑娘因是王爷之嫡女而得封号、不管是何名,皆有凶无吉。”
于氏虽然曾经听到过对方的推算,可是现在再听,依旧无法阻止她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跟上一次初听到这种结论时的恼怒生气不同,这一次,于氏的心中满是震惊和无力。在这五味杂陈的心绪中,于氏用颤抖的声音又问:
“那若是璇丫头真有大难,可有何……可怎生救她方好?你快说话呀!!”
林道士磕头不迭,几乎把自己的额头都碰青肿了。“回娘娘,二姑娘天生尊贵,是难得的富贵造化之命。因此命中虽无皇家之荣加身、不仅无灾更是后福无穷;只有彻彻底底让二姑娘不再以‘宗室之女’之身得到封赐,这样便能消灾解难,以后亦可无休矣!”
“要这般……”于氏整个人既恍惚又震惊,如今甚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问:“你可知自个说得是些什么?天下哪里有这道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小道若非参透二姑娘之命格、更兼此事非同小可,亦不敢如此斗胆向娘娘进言。”
“我那丫头,若不能得那些敕封,就得跟平民百姓家之女那般出阁,方能过上好日子?你上回,可是这般说的不成?”
“正是如此,娘娘。二姑娘此命,清奇不同他人,正是失之东榆、收之桑榆。虽命中注定不得有郡主之名,却另有一番好造化,此乃命中注定,人力皆不可违之。”
王妃听着林道士的话,久久无法说出半个字来。以前她根本不会相信这些,可是现在随着女儿的急病已然病入膏肓,她就算再不肯相信、也只能接受现实。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她相信只有接受这样的现实后,或许才能救女儿一命。相比起那些什么敕封和朝廷之命,在女儿的性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在无可奈何之中,于氏看向林道士,说道:
“你起来再说。我且问你,若真个要如此行事,真能让璇丫头好起来不成?”
林道士连声应是,再次向王妃打包票表示:她的女儿只有这么做,才能得保平安。于氏想来想去,觉得不解,又问道:
“为何我那丫头不得得那郡主敕封,嫁了人后若得诰封又无妨,这又是哪儿的道理?论起来,都是朝廷的封号,又有何不同?”
“回娘娘,郡主之名是二姑娘为王爷嫡女所得,二姑娘之命一生不得与皇家有所牵连,不然必将大难临头,其时便迟矣;可是若嫁得贵婿后、再得诰封,那却是因其夫婿之能,非因二姑娘出身之故,因此便无碍。此两者之缘由,实不相同,还望娘娘明察。”
于氏听着,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是一时仍然是呆呆的,就像是仍然无法接受这些。这时,林道士见王妃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已经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回娘娘,二姑娘若真得朝廷敕封、成了郡主,只怕便是大难将到……届时……非小道故作此语,实是实情如此:届时恐姑娘的性命亦保不得了!”
于氏一听,马上想到了现在正在病中的女儿。按照制度,去年已经满十五岁的璇真,可以得到朝廷的封号了,不过从德王府上呈奏章、到达朝廷、由皇帝批准、下转礼部和宗人府、然后再直接颁布圣旨,其中由于程序繁琐漫长,因此直到如今这道圣旨仍然没有正式下达。但是此前她与丈夫德王平日里偶然提起,已经知道皇帝准奏此事、是十拿九稳的了。没想到现在在敕封郡主的圣旨下达前,女儿就这样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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