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合恩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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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萨摩亚放洋,英德舰笔直的向东南方向前进,气温越来越低,过了南纬三十度天气变得很凉,冰沙再也不能吃了,就连鸡尾酒也相应的变成热饮。
我计划与纬度成大切角**南半球终年呼啸风急浪高的高纬度西风带,顺着浩荡西风航向合恩角,过德雷克海峡回国。不走麦哲伦海峡是因为那里浓雾密布港汊众多,我没有那份在众多岔路里找出正确航道的自信,反倒是德雷克海峡走过一次,多少算是轻车熟路。预备过了合恩角,就在西属南美的佳辰港整补充,佳辰是西班牙语的明国意译,直接音译过来就是布宜斯诺艾利斯,未来的阿根廷首都。
从热带洋面回到寒带海区,英德军舰的精气神就复活了过来,水兵们从持续的低迷回复到了最佳状态,军舰上时刻都是歌声和笑声。我们以良好的状态迎接西风带的到来,在南纬四十至六十度之间的这个海区里,风大浪高流急波涌,终年浪高在七米以上,很是凶险。不过对于要绕过合恩角的船只来说,遇上这西风却是再顺利不过了。
我们从南纬四十度海区开始拉起了全部的主帆、纵帆、前帆、顶帆、樯头帆,各种辅帆和辅帆一齐张开,帆索扣在左舷上,以惊人的速度向合恩角飞奔着。船首破浪神劈开向后飞逝的雪白波澜,仿佛在参加滑水竞赛一样。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但是高空一二黑影令我忧心忡忡,我不停的拿起望远镜观测,力争从最微小的迹象里发现即将到来的危险。
“你怕天要变吗?”华梅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天空,在她眼里只有天空万里无云,正是再好不过的天气了。
“是的,我怕天要变,”我回答,“著名的合恩角,这个角称为风暴角、大浪山,该比它的亲兄弟好望角更名副其实。”
华梅没有在西风带大风大浪里航行的经验,她努力的想了想道:“你想得很周到,但有什么事情可怕的呢?是飓风吗?现在天气很好啊。”
“不是热带风暴,恐怕真的要来西风带的暴风雨。你不要相信天上的表面现象,因为表面现象往往靠不住。两天来,风雨表一直低得叫人担心,现在只有零点七三米了。这种警报不能不注意,我在这一带海区上尝试过西风带强烈风暴的滋味。南极冰山区蒸气的凝结产生极其猛烈的吸引力,由此就发生了极地风和赤道风的交战,造成旋风、飓风以及各种各样的风暴,船遇到了没有不吃亏的。”
“舰长,”航海长说,“英德号人称老铁甲,是一艘非常坚固的船,舰员又都是在北冰洋历练出来的健儿,让风暴来好了,我们会有办法对付它的!”
可是据记载这一带的最大浪高可以达到惊人的三十米!我的忧虑畏惧是出于本能,航海长是那种所谓的“天气通”,他有能力战胜一切风涛,风雨表的下降使我们在船上采取了一切防御措施。目前,天上固然看不出什么兆头,但那万无一失的风雨表不会欺骗我们的。通常天空的气流从高纬度流向低纬度,两地距离越近,水平梯度力越大,风速也就越快。
以后几天,高空的黑云越来越浓重,所有人都预料到将有一场猛烈的风暴来临。我和航海长整夜待在甲板上。在西经九十度,南纬五十五度的地方,南边的低空也出现了块块云斑。我命令把全部水手都调上来,落下小帆,只保留主帆、纵帆、前帆和触帆。华梅见我们未雨绸缪,为了不给我们添乱就下去休息了。
这天夜里风力猛然加大,秒速高达二十米。桅杆的咯啦声,帆索的劈啪声,船仓的呜咽声,这一切使最驽钝的水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华梅也上了甲板,也许是为了好奇,也许是准备出力。她下舱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现在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
“是起飓风了吗?”她大声问航海长。
“中校,这还不是真正的飓风,不过它就快来了。”
我命令卷起前帆的下收缩部,水手们爬上软梯,很费力地把前帆下收缩部卷起来,用帆索扎好,捆到拉低了的帆架上,又尽可能地保留一些帆面,以便平衡军舰,缓和左右摇摆的程度。
这个防备工作做过了,我又命令航海长和水手长准备抗风作业应付要袭来的飓风。系艇的绳子和板桅杆的缆绳都加粗成双料,火炮的两边滑车也用缆绳系牢,横桅索和后支索也拉紧,全舰排水孔密封关严。也许在华梅眼中,我就象那些伟大舰长一样,终不离挡风的那边船面,从楼舱顶上凝神观察着风吼云腾的天色,仿佛要把天时的秘密钻探出来。
这时,风雨表上的水银柱已经低到三十六厘米了,这种低度在以往很少见,同时风暴镜的色彩也指示着风暴的来临。
正是凌晨一点,风速已达每秒廿八米,西风极其猛烈地敲打着英德舰的缆绳,仿佛在叩击着乐器的琴弦,发出急速的颤动声;滑车也互相撞击着;绳索在粗糙的索槽里奔突着,发出尖锐的声响;帆布轰咚轰咚地向前后两边飘荡;浪头也高得骇人,冲打着军舰,而军舰象只大鸟在白浪滔天的水花上前进着。
我请求华梅回舱,因为已有几个前所未见的巨大浪头打到船上来了,甲板随时都有被冲坏的可能。风浪的怒吼声太大,她几乎听不见我的话。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趁着浪涛稍微平静的时候问我。
“没什么危险,华梅,请你立刻回去!”
她无法抗拒我这个凶恶而严厉的命令,默不作声的离开舰桥下了甲板,这时正好有一个大浪头在尾樯下面滚过,整艘军舰摇晃得更加厉害。同时风也变得更加猛烈,山一样的巨浪呼啸而至,将船尾部盘结的粗缆绳全部打散,冲入海里。三根桅杆受着帆的压力都弯下去,英德号仿佛要从浪头上跳过去一般。
李华梅身子一歪摔倒在甲板上,在潮湿倾斜的甲板上向着一门火炮滚了过去,“小心!”我惊叫起来,正要冲下舰桥,就被航海长牢牢的拽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撞的头破血流!

“放心,我曾经在八月十五的钱塘江上弄潮,这飓风不比钱塘潮。”
她在头部碰触到沉重的火炮之前,及时地抓住一根缆绳,她慢慢的站立起来后朝我这个方向笑了笑,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舱门,军舰继续猛烈的左右摇摆前后晃动,都不能撼动她的白色身影。钱塘江上弄潮儿,手持红旗旗不湿,这才是东海龙女的真正实力啊。
虽然知道她绝不可能有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直到目送她下舱后我才松了口气。航海长一边咀嚼烟草块,一边微笑道:“舰长,真是关心则乱啊。”
我破口骂道:“糊涂,我不知道么?可这个时候我不冲过去,怎么显示我对她的关心?”
他一拍脑门:“真是的,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他又说:“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我冲下舰桥扑进舱门,却没有在官舱找到华梅,一直找到炮舱,才发现她在那里大声鼓励面如土色的舰员们:
“大家放心,我们一定能够闯过合恩角去。你们的舰长可是战斗英雄,带领你们取得过无数的胜利,这自然的风浪算得了什么?”
“大家有没有信心啊?”她问道。
满仓的舰员都呐喊道:“有信心!”
华梅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她已经发现我站在门口:“请英德舰长为大家训话,大家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我只好说:“李华梅中校说得很好,已经把我要说的都说了,我只能说:大家不要怕合恩角。我们团结一心,莫说一个合恩角,就是十个合恩角也闯的过去!”
舰员们大笑起来,见到士气被调动起来,我就请华梅回去歇息,路上小声说:“方才没有摔坏吧,要不要请军医官看看。”
她用力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要不是你要我下舱,人家怎么会摔倒?你要人家下来,说话还好凶。你也不想想,人家之所以上舰桥,又帮你鼓舞士气,就是……就是关心你嘛……”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不见,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抽开,遂大喜道:“走,我们一起上舰桥。”
她点了点头,喜悦之情悦于言表。航海长见我们上来,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外面风太大,雪茄点不燃,我要先下舱去借个火。”
他根本没有雪茄,他一直在吃口嚼烟草块,不过见他如此识相,我和华梅都道:“快些去,快些去。”
航海长裹着大衣下去吸烟后,天地之间就是我们两人的世界了,我喜不自胜,心中陶然,再大的风浪也不害怕了,眼中就只有她的玉容。我想说些什么称赞她的美貌,可话到嘴边居然变了:
“华梅,谢谢你此时陪在我身边。”
“不用谢。”
见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华梅羞涩的低下了头,**着衣角,小声说道。
我心头一热,幸福的感觉充盈着心头,此时风浪再起,她紧紧地抱住我。我本想从正面拥抱她,但因为我要掌舵,所以只能一面转动舵轮,一面大声道:“华梅,我爱你!”
她伏在我背上,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我能感受到她身子的绵软,明白她是用这种方式来应答我的爱情宣言。风浪中我又大喊道:“华梅你爱我吗?”
她踮起脚跟,凑到我耳边大喊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你爱我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吻了吻我的左耳垂,倚在我的背上。
“大海在上,我对着军舰和海洋发誓,我一定要娶华梅你!”我大声说:“而且要用最盛大的婚礼来迎娶你,我发誓你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最美丽的新娘。”
“我不要花车和傧相!”她沉默了一会才大声道:“我要你驾驶一百二十门炮的甲级战列舰来迎接我!而不是现在这艘四十门炮的护卫舰!”
华梅她想要百炮战列舰上的华丽婚礼呢,这才是大海女儿的真性情啊。我口出豪言道:“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情呢,华梅你等着,订婚我就驾驶一艘世界最大的甲级战列舰来,到了大婚,我就会带来一整只超弩级的战列舰队!”
“那好,我等着,超弩级,哼哼,你要我等到头发花白啊。”她笑语盈盈,又在我腰间有力一掐。超弩战舰,是海军对还在建造中的两百门炮战列舰的称呼,极为昂贵,全世界也只有三艘,我要带一整个舰队来,这牛皮吹得太大了。
“哎哟,那就带一队你从没见过的新锐战舰来,有合恩角为证!”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合恩角的浪涛终于被我们闯了过去,大海慢慢的平静下来,又是南十字星下安宁的夜晚。有海风吹拂,有浪涛低吟,风帆饱满,军旗猎猎,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我们俩站在船头破浪神上,摆出一个铁达尼号里的经典造型。她倚在我怀里,眯着眼睛,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海洋。我站在华梅的身后,双手环抱她纤细的腰肢,感受着这一分宁静,也聆听彼此的心跳。
“能够遇到提督你,我好幸福。”
“你还称华梅我为提督么?感情不分军官阶级章,提督也只是个小女子啊。”她娇羞无限。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提督,不,是华梅,她轻轻地吟唱着汤显祖撰写的昆曲名段。既然她自比杜丽娘,那我就是柳梦梅了,正好我名字里还真有一个梦的同音字。
她轻轻地问:“叶孟言,你不是一个一般的海军军官,你是海军里公认的谜题和怪物。告诉我,在勘察加战地参军之前,你都在哪里?都从事些什么工作?”
这令我陷入那漫长的记忆之河,过往的一点一滴,都急速的涌上心头。
“华梅,我以前在加勒比……”我清了清嗓子,在南十字星照耀的天空下对李华梅讲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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