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怒海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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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那次的灾星,费尔柴尔德号的船长名叫布莱克艾兰曼,一个从小就闻着北海波涛的气味儿长大的布里斯托尔人。
当我再次光临南美洲的底部,趁着大风飞一般的掠过合恩角,一边在南半球高纬度巨大海浪的颠簸里领略寒冷的从南极刮过来的冷风,一边感受爱情香甜氛围和恋人温暖气息的时候,我从不回想自己在仙童号上艰难度日的岁月。那段日子虽然是我职业履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绝不是一段值得在心爱人面前提起的回忆经历。
可是华梅一定要追根究底,可能是她还对我在云中之山特鲁克的大胆行驶还有怨气,所以一定要揭开我内心的伤疤,看着我尴尬发窘的样子来打击报复。
我只能简略地告诉她以下事情:
“天翻地覆,世界颠倒过来。”
这是西洋音乐中很有名的一段曲子,美军在萨拉托加接受康华利的英军投降时就演奏此曲。当叶孟言情不得已的、被英国人劫持着穿越赤道的时候,他心里就鸣奏起这段旋律。
他被从舱底拉出来进行残忍血腥的赤道洗礼,被迫去亲吻扮演海王尼普敦的船长的靴子,然后被扔进水池打了个半死,最后又挂在船边心惊肉跳的看着一群鲨鱼绕着他游来游去达半小时之久。
那时候他真地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布莱克艾兰曼船长大人发话了:“你们这些罪犯,关在舱底浪费面包和水,统统给我干活儿去,一天刷一百次甲板。”
叶孟言被迫从甲板清洁工干起,他的六十名船员里,归化人和混血儿一进坦然接受了英国人的统治,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雇主,而且英国人对他们也比较仁慈,但是真正明国裔的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人不堪忍受就跳水自杀了。
叶孟言坚持了下来,不是因为他的忍耐力有多么强,而是英国人知道他是船长,也从叛变水手那儿知道了他的一些事迹,故而对他宽松了些。
所谓特意的宽松,就是从猪狗不如的享受到等同猪狗的待遇,叶孟言怀着一颗决绝之心,以大无畏的意志坚持了下来,勾践、苏武的灵魂在这一刻附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费尔柴尔德的意思是仙童,这条船的表现也配的上这个名字。可驾驭这仙童的人却和敏捷轻盈灵活丝毫粘不上边,布莱克艾兰曼船长心宽体胖,虎背熊腰,好一头零点一吨级的约翰牛。
在大西洋上航行的时候,某个希望距离他只有十几海里,那条海军月字号乙巡从大巴哈马洋面就咬了上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是故意来看叶孟言受苦表演的观众一样。叶孟言心里哀叫道:“等有机会,一定要检控这厮不作为。”
“该死的乙巡,打又打不到,追又追不上……呸,苍蝇一样的东西。”
布莱克艾兰曼船长的心里也在叫苦,他的仙童号是英国特制的破交快速帆船,火力、机动力、耐久力、持续力都堪称强大,可却偏偏收拾不了那条乙巡,反而要在对方面前他不停的逃跑。
“你不就是仰仗火箭犀利么,有本事不用卑鄙的火箭,来和我布里斯托尔的布莱克船长斗一斗。”
康格里夫火箭是英国人的发明,英国海军也在大量使用,不过布莱克船长是个老派,坚信舰炮万能。他船上的大炮是比火箭强大,硬吃几枚火箭也不会有大问题,他几次都想着靠过去近战,可月字号乙巡的指挥官也是个精明人,始终在他的最大射程外游荡,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你奈我何,你奈我何。有时候狂风暴雨把两船拉开距离,但是天气好转后敌人总能追上来,布莱克船长不由得佩服对方的耐心和意志,对方有着无比的毅力,咬定青山决不放松,就和看见了猎物的忠诚猎狗一样。然而这更加深了他对月字号乙巡的痛恨,因为船长大人知道总有天他会和这条乙巡做一了断。
“可恶,一定要用二十四磅炮将乙巡一段一段的轰杀成渣。不光光是这一条,所有的乙巡都应该下地狱去啊。”布莱克咬牙切齿道,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正在甲板上清洁的叶孟言,便生出无数恼怒,将满腔的红莲业火倾倒在这无辜者的身上。
“把这人拉下去打,打死他。”
“可是船长,打死了就没人拖甲板了。”大副倒是动了恻隐之心。
“那就绑到桅杆上用九尾鞭打个半死好了,另外一星期不准给他吃东西。”
听见桅柱上哀号响起,布莱克艾兰曼的心情才好了些,他瞅着海图,心生一计,吩咐大副道:“我们在海峡里打他个埋伏。仙童隐藏在航道边的峡湾里,隐蔽起来,你带人在高处建立监视哨,等苍蝇过去后我们就**,在清早进攻,那时候他们肯定来不及放下火箭艇。只要两次纵射,月字号肯定会投降了。”
这个精密的计谋可耻的失败了,埋伏,**,大雾里突击这三步都大获成功,但是迷宫样的麦哲伦海峡拯救了陇月号,陇月向某条水道一钻,就消失不见了。因此恼怒的布莱克先生又把叶孟言和几个明国人暴打一通。
“船长,我们已经甩开了敌人。”见到陇月号第一次消失,大副满脸喜色。
“是的,但是没有消灭,谁知道哪一天又会遇见。”布莱克艾兰曼船长暴戾的面孔上挂着忧心忡忡,他用墨笔标注了海图,道:“让我们快些摆脱这个海峡迷宫,到太平洋上去拦截马尼拉大帆船。”
布莱克船长一想到马尼拉大帆船可能带给他的财富,心里就乐开了花,走进舰长专属的尾舱,以回避某人被狂殴时发出的非人惨叫声。这次暴打令叶孟言当场昏死过去,但一桶冰冷海水劈头盖脑的浇下来,他又爬起来擦甲板。
“和有九条命的猫一样打不死。”人人都很佩服他的小强命(编者注:主角专属模板,请勿模仿),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被摧残,整个人看起来就要完蛋了一样,最后人们把他带回底舱,让他在那里和老鼠作伴。
乘着追踪者的消失,仙童号沿长长的智利海岸北上,途中遇到几条西班牙船只都小心的避开了。安第斯山脉万年积雪的山峰在船右舷闪着光,并且送来一阵阵合适的山风。有恒稳不变的微风和洋流伴随着它。
智利这个西班牙属地曾几何时即将成为年轻的共和国家,但是西班牙和明国达成条约,西班牙提供港口和船只,重新开放过去那条马尼拉帆船航线给明国,从而借明军维护住了他们一度摇摇欲坠的总督区。而明不但借这条老航线向他那些摇摇欲坠的东洋岛屿输送去非常及时的军援,挫败了满清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也部分的减轻了对印度非洲航线的依赖,要知道在英国成为敌人的情况下英属印度港口已经关闭。在这条毫无防备的航线上,仙童可以找到再理想不过的猎物。

气温渐渐升高,终于回到了到处是鱼群和海豹的温暖水域,船上也有了丰富的新鲜食物,因此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叶孟言身体渐渐的恢复过来,他甚至发现,在英国人船上没日没夜的苦力劳动令他强壮了许多,过去那些松弛的肌肉鼓了起来,变的坚硬、结实,风浪和“锻炼”已经令他成为真正的海员。更可喜的是进入太平洋后布莱克船长先生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没有再下令鞭打他,普通的英国船员慢慢的也改变了态度,对于一个能够在艰苦航行中坚持下来的俘虏,他们感觉没有理由不去尊重。特别是叶孟言一口古怪但是流利的新大陆英语,更是拉近了他们距离,增进了好感。
仙童号抵达加拉帕戈斯群岛的时候,布莱克船长从后甲板向船头望去,见到一个高大的健壮的船员在擦洗甲板,发现是理论上早就死掉的叶孟言,惊讶之余便道:“那家伙是新式快船的发明者,带回国内肯定大有用处,以后对他好一点。”
叶孟言由此从擦甲板的转职为木匠助理,负责在木匠修理船上各处的破损时打下手,以后他又转了好几种职业,如果说和周瑶瞳、邋遢乔在一起时他是航海入门,那么在仙童号这个特殊的学校里,有着一群最好的老师,英国人无意中将他带进了新的殿堂。叶孟言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贪婪的学习着,了解风、洋流、波涛和水手的内心世界,甚至恨不得把所有的本领都学到手,但是他绝对不会感激这些老师。
1815年11月14日,斐济环礁,当决不放弃的陇月号再次出现在仙童号面前时,两条船都各带领着几艘僚舰。在这几个月里陇月号大肆捕获英国人的南海捕鲸船,硕果累累,它俘获了十几艘英国的捕鲸船,其余的也被赶得躲了起来。两艘装备最精良(一艘装备10门6磅炮和一艘10门8磅炮)的捕鲸船被陇月号编入自己的舰队,而仙童号则抓获了一条满载的装备20门炮的马尼拉大帆船。
和过去必须环绕地球一周才能返回出发地的马尼拉大帆船不同,随着海洋科学的进步,船长们对赤道洋流了解逐渐加深,马尼拉——巴拿马航线已经实现了往返双向航行。每月都有两艘船从新大陆出发,运送军火、金银和工业品给东洋军队,回程满载丝绸茶叶药材还有人员作为压舱物。
布莱克船长就在低纬度地区有意的拦截孤孤单单的回程船,马尼拉帆船都是过去西班牙在秘鲁建造的老式克拉克船,本身就操作不灵速度较慢,水线下长满海蛎子不说,还又是重载,根本跑不过装备精良,船底包了铜板的英国快速帆船——仙童号在浩瀚的太平洋上还真逮到一艘,收获颇丰。
丝绸、棉布和茶叶这些易燃纤维塞满了仙童的仓库和房间,连炮舱都堆满了没膝的胡椒,水手们只能睡到甲板上,陇月号上也都尽是些易燃易爆品如鲸油鲸脑等等。双方都无心恋战,但是彼此都决不退让,在乐队的伴奏中徐徐升起了战旗。
布莱克船长几个月前就希望堂堂正正的炮战,“用二十四磅的重炮将乙巡一段一段的轰杀成渣。”而陇月之所以不逃跑是因为仙童号已经占据上风向,切断了所有逃跑路径,而不是对船上经过改良的火箭艇充满信心。
航速很慢的捕鲸船、运输船都跟着自己的旗舰机动,当地居民的双体大艇在旁边充当看客,五条舰成两个战列平行航行,谁都想抢T字头。仙童号当仁不让的开始了第一轮齐射,侧舷炮一阵巨响,一发发长满铁锈的二十四磅实心弹在陇月左侧十码外溅水,激起一道道丈高的雪白水柱。(有理由相信是英国人炮舱里堆放的香料袋子阻碍了正常的操炮,否则英国人绝对不会打的这么臭。)
陇月尾部拴着八条长艇,每一条艇上都架设着一个火箭发射架并有多枚备弹,此时各艇一齐开放,八枚火箭拖着长烟,飞越五百码的海空,一头向仙童扎去——实践证明经在漫长航行里这些火箭保养得并不好,因为有的一头扎进波浪,有的一头冲向蓝天……
虽然在第一轮攻击里谁也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却为这对不死不休的冤家的最终决战敲响了怒海争锋的开场锣……
“你是在长崎响应海军召唤,才去北冰洋的?”
“是的。”
“你怎么到的日本?”
怒海争锋的结局是陇月大破,一艘捕鲸船和三条火箭艇翻沉,费尔柴尔德号和它俘获的马尼拉大帆船被火箭引燃,无法熄灭的大火引起弹药殉爆,最终爆炸解体还原成木头片子,还好船员都被陇月号救了出来。
我们知道陇月还带着一艘装备10门6磅炮和一艘10门18磅炮的捕鲸船,现在只剩下一艘。苦于人手不足的冷澈挑了些最好的人上自己的军舰补充损失的人员,很显然叶孟言不属于最好的人之列。冷澈的下一个计划是去最近的海军站特鲁克修船,不能带着吃闲饭的家伙,所以冷澈把被解救出来的俘虏和身体条件不适合继续航海的伤病员都放在这条捕鲸船上,让他们自己回新大陆去。
但他也没有回去成,这条捕鲸船上的成员还是想发财的居多,他们经过激烈的民主商议,决定先去日本卖掉船上的货物,因此叶孟言懵懵懂懂中就来到了日出之国。
结果是,一年没上过陆地没吃过鲜肉蔬菜没喝过酒没见过异性的一群人在以堕落出名的长崎港彻底的堕落了,这其中以某人最为尤甚。
一个月后,长崎的廉价酒馆里,叶孟言在榻榻米上醉酒酣睡的时候,他才没注意到港口里一条船正扬帆出海。
他误了船,被困在了日本。还好此日本非彼日本,这个多火山和地震的三岛之国,给叶孟言带来了新的多重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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